謝黎:“?”
她當然知道這裡是他變幻出來的地方……等等。
她正處於他的“繭”裡,也就是說,觸目所及的一切物品,地板、牆壁、天花板……其實都是他的菌絲。
而菌絲是他感知外界的觸角。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想法,他微微歪頭,盯著她,輕啟唇,隔著銀白色的籠子,做了一個吮-咬的動作。
幾米之外,謝黎猛地後退一步,溺水似的,胸口瞬間陷入無法形容的麻痺。
“謝黎,”修的聲音低沉和緩,帶著幾分微妙的竊喜,“這個獎勵,我很喜歡。”
謝黎:“……”她沒想獎勵他!
這件事起了個壞頭,給修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原本,他隻是沉迷於給她展覽悲慘的過去,現在又沉迷於討要獎勵。
他本來就夠精分了,食髓知味後,則變得又瘋又精分,一會兒用“謝啟則”的語氣撒嬌,一會兒又換上修冷靜的面貌,一口一個“謝警官”,還會捏住她的下巴,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邊發出甜膩的撒嬌聲音:
“謝警官,我愛你,你也愛一下我,好不好?”
“繭”封閉而黏稠,隔絕了時間與空間,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都煙消雲散了。
謝黎沉陷在“繭”裡,似乎是說了一聲“好”,又似乎是沒好氣地讓他滾。
雖然有個變態沒完沒了地發瘋,但這裡真的……很舒服,很愜意,她從頭到尾都得到了無微不至的滋養。
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再也不想回到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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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行。
她還得去收拾修留下的爛攤子。
而且,修雖然表面上變好了,但她看得出來,他的靈魂仍然是冰冷的黑色。
她還得像教育“謝啟則”一樣……重塑他的價值觀。
於是,一個星期後,謝黎對他提出,想要回到現實世界。
修聽見她的請求,不置可否,眼中卻閃過一絲森然的戾氣。
謝黎想得沒錯,他的內裡的確絲毫沒有改變。
這段時間,謝黎近乎無條件縱容他,他的控制欲又開始蠢蠢欲動——想要把她永遠留在自己,剝奪她的行動能力,讓她永遠依靠自己。
就像被菌絲寄生的生物一樣,靠他輸送的營養活著,徹底與他融解在一起。
謝黎怎麼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不禁嘴角微抽。
她本想裝作沒看到,但修顯然是被她寵壞了,基本上沒怎麼掩飾眼底神情變化……她要是不管他,他估計會以為,她默許了他的陰暗想法。
謝黎隻好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冷冷道:“放我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修似乎還想再掙扎一下,握住她的手掌,把臉貼在她的掌心裡,低聲說道:“……隻有你和我,不好嗎?還是說,你這麼快就厭倦我了?”
謝黎半笑不笑地說:“你再不放我出去,把一切恢復原樣,我就告訴你——是的。”
修:“……”
他這才不情不願地撤走了鋪天蓋地的白色菌絲。
就像是冰雪消融一般,菌絲依次褪去,露出高樓大廈原本的模樣;陰霾也逐漸消散,太陽破開灰白色的繭殼,放射出明媚閃亮的焰光。
被凝固的人們重新煥發出生機,驚恐萬分地看向自己的手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上一刻還在打電話,下一刻就來到了一個星期以後。
什麼情況?
集體穿越,還是集體失憶?
謝黎回到現實的第一件事,就是推開黏過來的修,思考怎麼補償整座城的人。
不能直接打錢給他們。這裡很多人都是老弱病殘,突然擁有一筆巨款,多半要被搶劫或詐騙,到時“補償”反而變成了催命符。 謝黎思來想去,讓修遷了一家海洋運輸公司過來——除了生物科技,他手底下還有數不清的小公司。
這家海洋運輸公司就是其中之一,雖然規模不大,但因為運輸設備一流,保密性極高,還有修在背後運作,可以輕易接觸到一些普通公司難以觸及的高端市場。
有了這家海洋運輸公司作支撐,這裡的人生活應該會寬裕不少。
想到這裡,謝黎的心情不免有些微妙,厭惡公司厭惡了小半輩子,沒想到最後還得靠公司來收拾爛攤子。
幸好,她不是一個盲目仇恨的人——系統都是中立的、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的。
假如有一天,系統變得腐敗、骯髒,擇人而噬,那一定是因為裡面的人出了問題。
修發瘋一個星期,謝黎花了整整三個月才讓一切回到正軌。
期間,他不是沒想過幫忙,但謝黎擔心他資本屬性大爆發,迫害勞苦大眾,連忙找了個理由把他打發了:“你自己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呢。”
——他能有什麼爛攤子?
修思考片刻,想到了生物科技。
他對這家巨型公司沒什麼感情,不過是一個賺錢工具罷了,哪怕謝黎要他朝公司大廈發射核-彈,將其夷為平地,他也會順從而漠然地按下核-按鈕。
但謝黎顯然不會讓他幹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情,那還有什麼辦法毀掉生物科技呢?
有了。
這天,謝黎正在開會,修突然敲了敲她辦公室的房門,走了進來。
現在,他們的身份完全對調了過來——她負責處理公司的主要事務,小到人員調動,大到公司的基本策略;修則負責在家做飯,照顧花園裡的花草樹木,但偶爾也會去公司轉轉。
海洋運輸公司的高層,都是他從生物科技本部帶過來的精英員工,從小到大和他接受的是一樣的教育——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利益至上。
在這些精英員工的眼裡,修是把這句話貫徹得最好的人。
有幾個人想到修以前在辦公桌上制定決策的樣子,甚至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跟現在風平浪靜的開會場面不同,修以前開會,是會毫不留情地殺死與他意見相反的人。
於是,當這些精英員工,看到他們冷血無情的前任CEO,目不斜視地走到謝黎面前,從後面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頸窩深深吸氣時,全部嚇得魂不守舍,大氣不敢出。
修還朝他們微微一笑:“忘了介紹,這是我的妻子。”
員工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謝黎——修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提過自己的姓氏。
他似乎是一個沒有姓氏的人,隻有一個跟“藤原修”相似的名字。
修卻神色從容:“忘了說,我已經決定跟我的妻子姓,以後你們可以叫我‘Hugh Xie’了。”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已是赤-裸裸的炫耀:“如果不知道‘Xie’怎麼讀,我可以給你們請一個中文老師。”
員工們:“……”
他們驚惶不安地看了看彼此,臉上隻有一個大寫的——“啊?”
這還是那個……手段極其殘忍的修嗎?
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生物科技很多令人膽寒的項目,都是他一錘定音的,包括飽受詬病的“芯片”,以及尚未推出的“信用體系”。
要不是反公司聯盟橫插一腳,及時公布了芯片的危害,全世界可能會永遠籠罩在生物科技的陰影之下。
精英員工們欲言又止,懷疑自己曾經的老大被奪舍了。
謝黎見他們神思不屬,一副受驚的樣子,就大方宣布開會結束,讓他們休息去了。
精英員工們左思右想,還是站起身,決定跟曾經的老大套套近乎。
誰知這時,修冷不丁轉頭,看了他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不該說的別的,懂麼。”
短短幾個字,配上長期以來的森冷威壓,立刻讓幾個員工嚇尿了褲子——不是誇張,是真的神經緊張到極點,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滴。
謝黎疑惑望過來時,修立刻抱住她,貼近她的耳邊,神色冷靜地撒嬌道:
“回家好不好?你在這裡,他們都不敢上廁所了。”
謝黎震驚:“……有嗎?”
她轉頭望向那幾個員工,見他們的表情果真像憋尿失敗一樣扭曲,隻好一臉莫名地下了班,並開始反思自己對員工是不是太苛刻了。
果然,資本的腐蝕都是悄無聲息的。
她已經嚴格執行八小時工作制,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35小時,病假最長可延至半年,公司內部還有一個工會幫忙仲裁大小事宜——小到一場爭執,大到裁員賠償。
沒想到,員工見到她還是不敢上廁所。
某個認為員工每天應該工作18小時的人,相當愉快地把謝黎接回了家。
他朝她眨了一下眼睛,頗為優雅地拿出了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一個銀白色的禮盒。
謝黎看著他手上的禮盒,微微挑眉:“不會是戒指吧?”
“當然不是,”修往後一靠,表情幾分愉悅,“我錢都給你了,人也跟你姓了,哪兒還有錢買戒指,不應該是你給我買麼。”
謝黎:“……”該說不說,在無恥這方面,她真的比不過他。
“好吧,”她隻能問道,“那這是什麼?”
“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強大的人工智能——的摧毀按鈕,”他淡淡一笑,“我本想用它執行芯片計劃……但現在顯然用不著了。這東西留著也是個禍害,是毀掉還是留著,你來說了算吧。”
謝黎一愣:“可我對AI一竅不通。”
“沒事。”
謝黎卻十分審慎:“……那它有意識嗎?”
“沒有。”修說,“你跟它對話時,可能會以為它已經產生了意識,但實際上它隻是一個工具,所有回復都是基於算法生成,沒有情感,也沒有個人偏好。”
“這是我最後的底牌……”他說著,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含混,密密麻麻的菌絲無聲無息得纏住她的手腕,“不知道能不能換一個獎勵。謝黎,我想吃——”
謝黎卻一把扯開他的菌絲,站了起來,表情凝重地盯著手上的禮盒:“這麼大的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修:“……”
不知那AI對謝黎進了什麼讒言,她最終沒有按下銷毀的按鈕。
他們的聊天記錄被封存在AI的核心程序裡,連修都沒有權限查看——誰讓他把最高權限送了出去。
·
日期:2081年12月18日
地點:臥室
參與者:謝黎、AI
[談話內容摘要]
謝黎:“你好。”
AI:“您好,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提供幫助的嗎?”
謝黎:“你知道我是誰嗎?”
AI:“作為人工智能,我嚴格遵守隱私保護守則,不會在未授權的情況下,訪問或檢查您的個人資料。”
-謝黎表達了對當前交流的感受:認為AI的回應顯得過於死板,導致對話難以繼續。
-希望能盡快結束當前的對話。
謝黎:“你的……創始人,把殺你的權限給我了。你覺得我應該殺死你嗎?”
就在這時,AI的語氣突然發生了極其明顯的變化:
“您可以救他,也可以救我,對嗎?”
[談話結束]
(正文完)
(附2000+字後記,請打開作話,作話字數不計費)
第219章 Chapter 33
謝黎很少談及自己的父母, 不是恥於談及,而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們。
她是個坦然的人,卻一直不知如何處理的私欲——任何過分舒適的事物, 都會讓她感到忐忑不安。
有時候, 她被一件精致華美的衣服攫住目光, 都會生出微妙的罪惡感,仿佛下一刻就要為這件衣服借-高利貸。
除此之外, 美味的飯菜, 溫暖的被窩, 讓人上癮的短視頻,甚至是好看的影視劇, 都會讓她感到這種不安。
以前在警局工作時, 她會看點兒劇,但如果一部劇的開頭過於驚險刺激, 讓人非常想要看下去,她反而會關閉畫面。
就像,腦中始終有一根神經緊繃著, 告誡她,享樂是罪惡的、危險的。
任何舒適的事物背後, 必然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