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清點彈夾裡的子彈。
同樣地,她也沒有注意到,馬汀說完這句話以後,謝啟則抬頭看了他一眼。
非常平靜的一眼,沒有任何情緒。
馬汀卻被看得遍體生寒,腦中隻剩下一個想法。
——這絕對不是孩童的眼神。
剛好這時,謝黎清點完子彈,咔嚓一聲合上彈夾,抬頭對馬汀說道:“沒事,就讓他待在一樓吧。我能看住他。”
這不是能不能看住的問題吧……
馬汀驚疑不定地想。
謝啟則根本不是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啊!!!
他看向謝黎的目光,抱住謝黎的動作,磨蹭她頸間的神態……無一不充斥著成年男性的侵略性。
而謝黎,對此一無所知。
可能因為謝啟則的手掌太大,手指又太長,謝黎甚至沒有意識到,他扣在她腰上的手指,隨時有可能越界。
馬汀看著謝啟則的手,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馬汀發現,謝啟則也在看他。
他的手掌仍然扣在謝黎的腰上,下顎仍然抵在謝黎的頸間,明明是小男孩依賴大人的姿態,視線卻居高臨下,帶著幾分陰冷的戾氣。
很明顯,他不是真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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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幼稚、固執、脆弱,全是裝的。
馬汀臉上的表情微微變了,想要告訴謝黎實情,下一刻從頭頂到胸腔立刻陷入了難以形容的麻痺。
仿佛無形的壓迫感從天而降,重重壓在他的舌根上,讓他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幾分鍾後,馬汀的胸骨甚至隱隱作痛起來。
幸好,謝黎及時打斷了謝啟則。
“起來,”她拍拍謝啟則的臉頰,“我帶你去外面轉轉,熟悉一下周圍的地形。”
謝啟則眼中陰冷的戾氣瞬間消失,乖乖地答道:“好。”
話雖如此,他扣在謝黎腰上的手卻沒有松開,整個人始終像某種被馴服的大型動物一樣黏在她的身上。
謝黎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居然就這樣帶著謝啟則走了出去。
馬汀徹底迷茫了。
謝黎和謝啟則究竟真是姐弟,還是假扮姐弟的情侶?
假如他們是情侶的話,為什麼要謊稱是姐弟……他又不是那種不準員工談戀愛的老板。
雖然他很喜歡謝黎,但更欣賞謝黎的人品和身手,不可能因為她談戀愛了就開除她。
除非,謝黎對謝啟則真實心理年齡一無所知。
……被他騙了。
·
“謝啟則”知道馬汀對他起疑了,但不在乎。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記憶逐漸恢復,記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不叫謝啟則,而是叫修,是生物科技的首席執行官,身體是可以無限增殖的菌根網絡。
當然,他一直知道自己叫修,隻是對這個名字既無感情也無歸屬感。
確定自己叫修,就像確定自己叫001一樣,情緒上不會有任何波動。
除此之外,他還想起了自己為什麼那麼渴望被謝黎拯救。
以及,謝黎是如何操縱他的情感與理智,讓他一步步喪失冷靜,做出完全與自己原則相悖的舉動。
就像現在,他本該在恢復記憶之後,立刻離開謝黎,回到生物科技總部,奪回CEO的頭銜。
畢竟,謝黎幫他試出了對方的終極武器——用“江漣”細胞制成的生化武器,不足為懼。
然而,他卻站在謝黎的身後,把頭埋在她的頸間,戀戀不舍地嗅聞她的氣息。
——隻要她活著,你就無法保持冷靜,為什麼不殺了她?
作為一個極端冷血也極端重利的人,他從來沒有在殺人這件事上猶豫過。
就像,即使他知道芯片有害,過度使用會致人精神錯亂,也從未下令禁止使用芯片,甚至想利用芯片建立信用體系,堂而皇之地取代各國的貨幣。
一旦成功,他不僅可以追蹤人們的消費習慣、行為,還可以操縱他們的政-治傾向。
到那時,社會如何運作,歷史如何書寫,隻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整個過程中,無數人因芯片而喪命,抗議的言辭源源不斷湧向生物科技。
他也從未動搖過。
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如此,想要站在最頂端,就得拋棄良知,做到絕對冷靜。
哪怕後來反公司聯盟出現,一度使芯片消失,相關產業倒退十年,他也成功了。
現在,每個人都住在量身定制的信息繭房裡——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是量身定制,包括廣告、視頻、評論,甚至是搜索引擎顯示的答案。
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市井平民,隻要連上網絡,就會被生物科技監控大數據。
人們的思想、行為、喜好、習慣、秘密,不過是他賺錢的工具。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沒有殺死謝黎?
他究竟想要什麼?
這些天,他冷眼旁觀謝黎用手機上網,刷短視頻,根據大數據的推薦網購。
她沒什麼特別的,和其他人一樣,深陷於信息繭房,被大數據愚弄。
她也是他賺錢的工具。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站在她的身後,嗅聞她的氣息,甚至偽裝成失憶的蠢貨,撕裂自己的傷口,隻為了博取她的同情與關注。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他想要謝黎,想要她成為他的妻子,想要身份暴露後還可以像這樣跟她親密無間。 男女之情是一種低劣的情感。
他也是冷靜的、清醒的。
他冷靜而清醒地看著自己,在這種低劣的感情中逐漸沉淪,任其擺布。
第209章 Chapter 23
謝黎是一個盡職盡責的人, 帶謝啟則熟悉完附近的地形,就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她的工作很簡單——有人鬧事的時候,站出來, 用言語或拳頭讓對方閉嘴。
因此, 大多數時間, 她都是闲著的,可以看電影或打遊戲, 但一旦忙起來就意味著要見血了。
今天還算順利, 除了幾個喝大了的彪形大漢, 基本上沒人鬧事;而那幾個彪形大漢,也在謝黎拔槍之後, 嘀嘀咕咕地離開了。
這也是馬汀對謝黎那麼殷勤的原因之一——本地人都聽說過她悍勇利落的身手, 不會過來自討苦吃。
凌晨五點鍾,謝黎跟中餐館的伙計打了聲招呼, 帶著謝啟則離開了。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感覺……馬汀似乎有些害怕謝啟則?
幾乎整個晚上,馬汀都沒有跟謝啟則有過眼神交流, 也沒有跟他說過話。
謝啟則坐在她旁邊時,馬汀甚至罕見地沒有過來搭訕。
可是, 謝啟則有什麼好怕的呢?
謝黎思索地看向掛在自己身上的謝啟則。
謝啟則幾乎完全覆在她的身上, 頭埋在她的頸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聞著她的氣味,輕眯著眼睛,表情困倦中帶著一絲陶醉。
很快,他陶醉的表情就消失了——謝黎示意他起來, 上車。
他在她的頸側磨蹭了許久,才不情不願地抬起頭, 一臉不高興地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謝黎坐上駕駛座後,他安分不到兩秒鍾,又湊了過來,低聲抱怨道:“……我困了。”
“睡會兒吧,到家了我叫你。”
“可是,我想看著你。”他離得太近了,額前的頭發絲絲縷縷擦過她的頸側。
謝黎熬了一個通宵,感官本來變得十分遲鈍,但為了保持警覺,她激活了反應增強插件——這玩意兒可以提高心髒的泵血效率,緩解疲勞的同時,大幅度提升反應速度。
所以,她現在的感官又遲鈍又敏銳,被他這麼一蹭,頓時一個激靈,麻意從脖頸蔓延至頭頂。
“……回去再看!”謝黎警告地瞪他一眼,推開他,發動引擎。
謝啟則被瞪得一愣,隨即不再亂動,低頭系上安全帶。
謝黎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否光線的問題,謝啟則的神色顯得有些古怪,喉結輕微滾動,看上去像是在回味什麼。
回到家,謝黎剛反鎖上房門,謝啟則就像松開牽引繩的大型寵物一樣撲了上來,緊緊地抱住她。
謝黎:“……洗手,從外面回來要洗手!”
“我困了。”他抱著她不撒手,發出悶悶的撒嬌的聲音。
“困了也得洗手。”
謝啟則假裝沒有聽見,一聲不響。
最後,謝黎隻好強行把他拽到洗手間,替他洗手。
整個過程中,謝啟則腦袋一直埋在她的肩上,似乎隻要貼著她……不管她對他做什麼,他都沒有異議。
可能因為洗手間太小,不到三平米的狹窄空間,謝啟則又太高太重,一動不動地壓在她的身上,謝黎忽然有些呼吸困難。
就在這時,謝啟則往前蹭了蹭,似乎想往她的懷裡鑽得更深一些,但他顯然忘了自己並不是寵物,而是一個超過一米九的成年男性。
謝黎差點跌倒在洗手間,不由怒道:“謝啟則!”
謝啟則還在往她的懷裡鑽,為了離她更近一些,一條腿甚至頂-進她的雙膝。
這個動作帶著一絲不正常的侵略性,謝黎腦中一片空白,半晌才想起來,自己應該生氣。
幾分鍾後,謝黎讓謝啟則徹底清醒了過來——她面無表情,用冷水打湿毛巾,一把糊在了他的臉上。
謝啟則坐在床上,垂下腦袋,用幹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頭發。可能因為清醒得猝不及防,他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謝黎不打算安慰他。
他太會得寸進尺了。
適當的冷落,可以讓他學會分寸。
謝啟則卻冷不丁開口了:“……疼。”
謝黎頭也不回:“裝可憐對我沒用。”
“我沒裝可憐,”他低聲說道,“我頭上的傷,好像裂開了……好疼。”
謝黎不太相信。一路上,他腦袋都在她的肩上蹭來蹭去,她怎麼沒看到傷口破了?
“睡覺。”她不容置喙地說。
“真的很疼。”他說。
“睡覺。”謝黎閉著眼睛,又重復了一遍,遠程關掉了燈光和窗簾。
淡藍色的晨光被百葉窗遮住,室內頓時陷入黑暗。
已經是早上六點鍾,謝黎困倦極了,很快昏睡了過去。
謝黎習慣在清醒的時候壓抑情緒,強迫自己處於冷靜的狀態。
因此,一旦做夢,那些被壓抑的情緒就會被釋放出來,暴風雪一般撕扯夢境。
她現在不是警察了。
修也被她殺死了。
可是,為什麼世界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