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李窈對自己的開車技術沒有自信,規規矩矩系上了安全帶,已經一頭撞上方向盤了。
她抬頭,瞥了一眼後視鏡,嚇得差點把車開進海裡。
臥槽!!!
天上那是什麼?!!!
隻見天色由晴轉陰,到最後幾乎變得像夜晚一樣暗淡無光,一個巨大到恐怖的天體逐漸逼近,壓迫感冰冷磅礴,令人毛骨悚然。
有的獵奇愛好者,會專門搜羅一些關於“巨物恐懼症”、“天體恐懼症”的視頻來看。
因為正常人看到龐然大物從天而降時,第一反應都會是恐懼,甚至是惡心。
李窈一開始確實被嚇到了。
她整個人手腳冰涼,呼吸困難,冷汗直流。
但不知為什麼——可能是她後遺症還沒好全,居然覺得天上那個玩意兒,透出一股古怪的親切感。
她情不自禁想要踩下剎車,打開車門,朝那個天體走去。
醒醒啊,李窈!
小時候的教訓還沒有吃夠嗎!這絕對又是公司搞出的某種怪物,停什麼車,油門踩到底車門焊死,往前開就完事了!
李窈一咬牙,反鎖車門,把車載音響開到最大聲,在震耳欲聾的死亡金屬樂中一往無前。
不得不說,她的運氣還算可以,因為突然出現的不明天體,公司派來的無人機都墜毀了。
按理說,公司的無人機都飛不起來了,這輛車的導航系統應該也會受影響,奇怪的是,她居然還能用GPS和自動駕駛功能。
Advertisement
管他的。
全神貫注開了半小時的車,李窈已經精疲力盡,她強打起精神,設置了一個目的地,倒頭昏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不對,不是天色。
她似乎被裝進了一個……貨箱裡。
李窈並不意外。
她在駕駛座上睡覺,車又處於自動駕駛狀態,以紐約的治安狀況,不被劫持才奇怪。
問題是,誰劫持了她?
路人,還是公司?
李窈有點害怕,但害怕並不能改變現狀,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於是,她思考了幾秒鍾,又昏睡了過去。
等她再度醒來時,已經被轉移到了奧米集團的大廈。
與宣傳圖上的一樣,奧米集團的大廈如同一座即將起飛的宇宙飛船,外牆由全玻璃幕牆組成,電梯上、天花板上、玻璃圍欄上,到處都是濃麗、湿潤、生機勃勃的綠植。
或許是篤定她逃不出去,李窈被扔在其中一層樓的走廊上。
玻璃圍欄外,是一個巨大的環形天井,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每一層樓的情形——幾乎每一層樓都有行色匆匆的研究員,手上拿著半透明的平板,密切關注上面一行行鮮紅的數據。
“你醒了。”
一個溫潤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李窈警惕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中年女人,大約四十多歲,身穿玫紅色職業套裝,整個人顯得冷漠而幹練,笑容卻相當友善平易近人。
李窈臉上的警惕更重了。
這女人笑得像看上了她的腰子。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相信我,”中年女人語氣溫厚地說道,“我也不擅長跟你這樣的人打交道。上一次跟你這樣的人打交道,還是我跟紐約市長提議,在公園長椅上安裝電擊裝置,這樣晚上公園就沒有流浪漢了。”
李窈臉上沒什麼表情,她又不是流浪漢。
嶼城市局每年都會招募一些志願者協助驅逐流浪漢,一個兩塊錢,她為了生存幹過不止一次。
公司這幫精英們,雖然冷血無情又心狠手辣,但小日子還是過得太好了,居然以為她是一個有自尊心的貧民,會因為這種程度的諷刺而破防。
李窈:“你想說什麼。”
中年女人笑了笑:“別用這種帶刺的語氣跟我說話。我不是你的敵人,相反,我是來幫你的。”
李窈皮笑肉不笑:“上一次有人給我這麼畫餅,還是在詐騙電話裡。怎麼說,奧米集團在緬甸也有分部嗎?”
“不要貧嘴了。”中年女人語氣仍然溫厚無比,仿佛李窈隻是一個幼稚的小朋友,“我們已經把你非法得來的財產全部凍結了。你除了跟我們合作,別無選擇。”
“無所謂,”李窈聳聳肩,“反正我也沒指望靠別人的錢活著。”
中年女人微笑著搖搖頭,仍然用那種看小朋友的眼神看著李窈:“你好像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沒關系,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茶幾上有一個平板。她拿起來,解鎖,遞給李窈:“我們花了幾個小時,終於成功疏散紐約的市民。這些人本可以不用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都是你男朋友幹的好事。”
李窈覺得她悲天憫人的樣子非常虛偽,沒有接過平板:“這些年,公司強行徵用了多少土地,讓多少人無家可歸,你覺得你有立場說這些話嗎?”
中年女人:“我知道你因為生物科技流離失所,但奧米集團並不是生物科技,我們講究以人為本。”
李窈冷笑:“以人為本,指的是利用未知生物精神控制的能力,給長島北岸的名人富人洗腦,強行把他們轉化成自己的勢力嗎?”
中年女人的臉色終於微微變了,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因為你們並沒有打算隱瞞。”
中年女人收起臉上溫厚到瘆人的笑容,沉默片刻,笑了一聲,還是把平板推到了李窈面前:
“我承認,資本都是殘忍的、骯髒的,但你的男朋友也並非善類。”
李窈仍然沒有接過平板。
她不想被中年女人牽著鼻子走。
中年女人似乎也不想再跟她耗下去,站起來,說:“我還有事,先離開了。你看或不看平板上的內容,對我都沒什麼影響。但說實話,我有點好奇你的想法。”
她再度露出那種讓人反胃的親和微笑:“你們總說,公司是吃人的怪物,但跟你男朋友比起來,誰才是真正的怪物呢?”
說完,中年女人朝李窈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李窈看了看茶幾上的平板,又看了看四周的工作人員,人人都很忙碌,沒人關注她。
她站起來,朝走廊盡頭走去,那裡有一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大廈外面的情景。
她不相信公司給的任何東西,隻相信眼見為實。
即使李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畫面嚇了一跳。
放眼望去,除了奧米集團總部,四面八方的高樓大廈全部搖搖欲墜、即將坍塌。
最近一座高樓,更是已經解體了一半——數不清的鋼筋混凝土碎塊漂浮在半空中,如同太空中由巖屑構成的行星環,緩慢朝天上奔湧而去。
李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才中午十二點,外面的天色卻暗得嚇人,也低得嚇人。
更可怕的是,定睛一看,才發現天色昏黑,並不是因為烏雲密布,而是因為被一個龐大無比的未知天體遮蔽了日光。
很難用言語形容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看到那玩意兒的一瞬間,李窈頭皮一麻,雞皮疙瘩一層層爬滿全身,汗毛全部炸了起來。
她咽了咽口水,心裡有不好的預感,中年女人的意思不會是……天上那玩意兒,就是漆黑人影吧?
·
中年女人名叫伊藤淺子,是一名日裔美國人。
毫無疑問,她對李窈撒了謊。李窈並不像她說的那麼無足輕重,相反,李窈對公司很重要,非常重要。
哈裡斯是個蠢貨,嚴重低估了星核的價值。
根據最新的數據模擬,星核完全可以成為一種新能源,其源源不斷散發的能量,可以給世界上所有城市和超級武器提供持續幾百億年的動力。
如此巨大的能源潛力,哈裡斯卻把它用來給人洗腦,短視到讓她無言以對。
不過幸好,她及時接手了。
伊藤淺子的計劃很簡單。
在她看來,哈裡斯之所以會死在星核的手上,是因為他沒有利用李窈這一枚棋子。
她會先讓李窈對星核產生惡感。
既然星核已經有了人類的思想與情感,那麼也會有人類的嫉妒和恐懼。
等星核因為李窈的排斥,感到焦躁、恐懼、嫉妒時,她再出面幫他們和好如初。
李窈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貧民窟女騙子,星核則是個對女騙子言聽計從的非人生物。
隻要她裝作幡然醒悟的樣子,無償給他們提供金錢、住所和職位,就能輕易博得他們的信任。
作為公司高層,伊藤淺子是一個很有耐心的獵人。
為了達成目的,她可以不計成本,不計時間,不擇手段。
不是她看不起貧民區出身的人,而是這些人的見識就那麼點兒。
他們見過的最廣闊的天空,也不過是塑料、廢品和破建材鑲邊的天空。
在她看來,李窈前二十年的生活,根本不算活著,隻是苟延殘喘罷了。
一個從未真正活過的人,怎麼可能拒絕公司的優待——好好活一次的機會?
·
漆黑人影睜開眼睛。
他有著極其發達的視覺系統,全身上下布滿了眼睛。
雲是他的眼睛,水是他的眼睛,沙塵是他的眼睛,山峰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無處不在。
然而,他睜開眼睛後,卻看不到自己想要看見的……人。
對了,“人”是什麼?
他似乎忘記了很多事情,隻記得自己不小心降臨到了這顆星球,被上面的生物以某種手段限制了自由。
那些生物似乎就是“人”。
然後,他創造了一個分-身,逃了出來。
分-身太小了,他不得不遏抑了自己的感官、情感和智慧。
回到真身以後,遏抑許久的情感一下子噴薄而出,程度之強烈,幾乎使他的核心一陣震動。
每當他情緒激動時,地面的空氣就會變得燥熱而窒悶,火山也會躁動起來,發出即將噴發的轟鳴聲。
以前的他從不在意火山是否噴發,反正他的身上沒有生命,也不需要生命。
這一次,他卻竭力讓體內沸騰的巖漿冷卻了下來。
火山噴發,會產生火山灰和硫酸鹽氣溶膠,導致地表氣溫下降。
他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冰冷、荒蕪的星球。
她那麼小,那麼脆弱,怕冷又怕熱,連同類的頭顱都撕咬不下來。
如果他要嫁給她,必須成為一顆會種菜、會養殖家畜、會打獵、會做飯、會洗衣服的宜居星球。
她是誰?
忘了。
他不禁有些憂鬱,但也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如果說,他分身的容量,隻有一瓶水那麼大的話,真身就是一望無際的海洋。
他對她的情感是如此洶湧,又被遏抑得太久,完全釋放出來以後,差點引發狂暴的地殼運動。
現在,他被失控的情感弄得心神不寧,巖漿亢奮地翻湧著,地面劇烈震動,沒有馬上把眼前的星球拽入洛希極限,已經冷靜克制到極點了。
不過,他並沒有徹底失去理智。
他還記得自己的目標:
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嫁給她,讓她住在自己的身上。
至於她是誰。
隻要見到她,他一定會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