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得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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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房門被踹開。
光頭領著一群小嘍啰舉著撬棍鋼管氣勢洶洶衝了進來,卻沒有看到李窈的身影,隻看到一個極其修長的漆黑人影站在窗邊,臉上戴著特制的金屬面具,沒有眼洞也沒有呼吸孔,如同中世紀某種古怪詭異的刑具。
“他媽的,”光頭看了一眼窗臺上鉤爪留下的痕跡,立刻懂了是怎麼一回事,轉頭吐了一口唾液,“讓她跑了!”
嘍啰們也紛紛罵了起來。一個嘍啰瞥見漆黑人影一直注視著窗外,當即向光頭邀功道:“老大,他應該知道那小婊-子去哪兒了!”
光頭轉過頭,眯起眼睛看向漆黑人影。
漆黑人影頭微微垂下,整個人一動不動,金屬面具森冷幽深,如同一隻巨大的眼睛,始終維持著望向窗外的姿勢。
那嘍啰其實有些懼怕漆黑人影身上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但想到光頭也在,鼓起勇氣審問道:
“你,別看了——你為什麼會站在這裡?你跟李窈是什麼關系?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漆黑人影沒有說話。 另一個嘍啰見他一言不發,上前想要踹他一腳,還沒有靠近,就感到一股恐怖的壓迫感,耳邊響起尖銳的白噪音,五髒六腑仿佛被絞緊一般,嘔吐欲直衝喉嚨,哇地一聲吐了一地。
別的嘍啰都站得比較遠,沒有察覺到漆黑人影身上的古怪之處,看到同伙吐了紛紛嘲笑道:
“滾一邊吐去!”“隔夜飯都吐出來了,小心老大揍你!”“你是想給他加餐嗎哈哈……”
有人無意間道破了真相:
“別是被嚇吐的吧?怕什麼,這種大個子我們又不是沒見過,估計是腿上裝了什麼義體。”
“肯定是裝了義體,那種義體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到最後脊椎和關節都會出問題,論實戰是打不過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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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頭聽見這話,也得到了些許安慰。
——那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應該隻是兩米多身高帶來的錯覺。
自從義體進入大眾視野以後,什麼稀奇古怪的改造都有,光頭甚至見過鈦合金腦殼的家伙,但那種人的結局都不太好。
尤其是那個鈦合金腦殼,據說後來整個腦袋都變成了一顆紫紅腫脹的瘤子。
想到這裡,光頭徹底冷靜了下來,忽略掉心底一絲不安,走到漆黑人影的面前,冷冷道:
“聽不到他們說話嗎?裝啞巴?”
說著,光頭抬起手,想要去揭開漆黑人影的金屬面具。
就在這時,他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濃烈的、極具衝擊力的憂鬱情緒。
幾乎是同一瞬間,光頭的眼眶就湿潤了,淚水仿佛開閘的洪水一般噴湧而出。
光頭虎背熊腰,長得三大五粗,五官頗為陰狠,哭起來的反差感令人瞠目結舌。
周圍小嘍啰看到這一幕,紛紛張大嘴巴,舉著撬棍面面相覷,但沒過幾秒鍾,他們的眼眶也變紅了,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一時間,所有人都傻了,呆愣在原地,手腳無措地抹淚。
漆黑人影看著李窈離去的方向,前所未有的情緒低落。
她騙了他。
她拋棄了他。
他有著極其發達的視覺系統,可以感知到光線頻譜中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不僅可以看到可見光範圍內的色彩和細節,還可以捕捉到更遠的光譜,甚至是人類無法感知的X射線和伽馬射線。
因為無時無刻不在接收龐雜的視覺信息,這具身體又太過渺小,他的晶狀體、視神經和感光細胞遍布了身體每一寸。
換句話說,他全身上下都是眼睛。
是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漆黑裂縫其實是漆黑的眼睛,可以居高臨下地觀察整座城市,不受距離和遮擋物的限制。
隻要他想,整座城市隨時可以化為一幅精細繪制的地圖,隨意放大縮小。
李窈不管逃到哪裡去,都逃不過他的注視。
……她為什麼要逃呢?
他以為她是個好人,甚至為她學會了擁抱和說話。
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除了她那一聲“謝謝”,聽到的全是骯髒不堪的汙言穢語。
他是發自內心地相信她,認為她會幫助他。
幾分鍾過去,漆黑人影才注意到身邊站滿了人。
他雖然視覺系統高度發達,但光頭這群人威脅力約等於無,仿佛宇宙宏觀角度下一群爬蟲。
即使是人類也不一定會看到腳邊的蟲子。
漆黑人影頓了一下,仔細回想了片刻,明白了李窈為什麼會逃走。
下一刻,正在嚎啕大哭的光頭隻覺頭頂陰霾一掃而空,心情變得十分輕松愉快,幾乎愉快到了詭異的地步——他從出生起就沒有這麼愉快過。
這種極端的心情變化,讓他感到本能的恐懼。
隻見光頭紅腫著眼眶,眼神恐慌失措,嘴角卻裂開一個怪異的弧度,發出嚎哭似的笑聲。
周圍的嘍啰們從來沒有見過光頭露出這麼古怪的表情,都嚇得呆若木雞,一動也不敢動。
但很快,他們也笑了起來——像光頭一樣,眼眶裡還殘留著熱淚,嘴角卻不自覺向上揚起,讓人心底發瘆。
“老、老大……”一個小嘍啰又哭又笑,內心恐懼到了極點,顫聲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光頭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顯然不能在小弟們露怯。他一邊怪異微笑,一邊迅速做出判斷:應該是某種生化武器。
是的,很多化學物質和神經毒素都能刺激人流淚、發笑。
最常見的就是洋蔥,其次是辣椒素;讓人發笑的神經毒素雖然少見,但並不是沒有,有的神經毒素可以幹擾神經傳遞,引起輕微的肌肉痙攣,看上去就像發笑一樣。
……沒什麼好害怕的。
“要麼是生化武器,要麼是某種神經毒素,”光頭冷笑說道,“學女人帶防狼噴霧是吧?大伙一起上,砍了他的腦袋,晚上當足球玩!”
嘍啰們還未回應老大的命令,就覺得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滾燙的液體不住往外流。
片刻,他們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鮮血和內髒碎片。
這是極為可怕的一幕,哪怕有人在現場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空氣似乎發生了某種奇詭的變化,開始扭曲、變形,仿佛萬花筒旋轉一般,剎那間折射出無數炫光。
幾秒鍾後,那些炫光居然化為無數個幽黑裂縫,密集深邃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更讓人感到強烈不適的是,那些幽黑裂縫仿佛某種有機生命一般,居然在裂殖,以極其恐怖的速度增長著,不一會兒就布滿了整間屋子。
隨著幽黑裂縫越來越多,空氣中似乎出現了一種恐怖的壓力,光頭一行人仿佛驟然墜入幾千米的深海一般,血肉骨骼受到巨力擠壓,內髒迅速流出,幾乎是眨眼間便化為一灘黃白血水。
不僅屋內的人感到了恐怖的壓力,屋外的人也紛紛幹嘔起來。
方圓十公裡內,所有人都產生了可怕的幻覺,覺得天上長滿了眼睛,幽黑恐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們。
“……神!”不知是誰喃喃了一句,“隻有神的眼睛,才會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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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窈也感到了輕微的反胃感。
她捂住肚子,擦了擦額上的熱汗,懷疑是沒吃早飯的緣故。
話說回來,她跑了這麼遠,漆黑人影應該找不到她了。
很多掠食動物的視力其實都非常一般,追蹤獵物時,相較於視覺,更加依賴聽覺和嗅覺。
李窈猜測,漆黑人影的視力也不怎麼發達。
所以那天,他才站在原地等她,而不是追上來。
——傾盆暴雨掩蓋了她的氣味和腳步聲。
白天的貧民區跟暴雨天沒什麼區別,人聲嘈雜至極。
貧民區一般與商業區相接,窄巷上方就是高樓大廈,霓虹燈、廣告牌、全息投影、懸浮廣告車……正在輪番閃爍,到處都是炫光,到處都是噪音。
即使是叢林頂級掠食者,到了這片鋼筋森林,也得夾著尾巴走路。
李窈繃緊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決定先去吃個飯。
這次跑得太倉促了,什麼都沒有帶。
還好自從八歲那年房子塌了以後,她就養成了隨身攜帶重要物品的習慣,就算睡覺,也把槍別在褲腰帶上。
不過,屋子裡還有很多值錢的小玩意兒。
最重要的是,房子是租的,要是光頭弄壞了什麼東西,她得賠房東一大筆違約金。
等漆黑人影見到光頭後,應該會像問她一樣,問光頭能不能幫他。
光頭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極端擁趸,隻要漆黑人影表現出可怕的實力,就會答應下來。
等他們離開後,她再回去收拾他們留下的爛攤子,順便退租,打包行李,換一個地方生活。
在嶼城生活了這麼久,她還有點舍不得。
雖然這座城市非常多災多難,尤其是四歲那年出現的變異種,嚇得她痛哭流涕,半年不敢踏出家門,直到在母親的慫恿下,開了人生中的第一槍,對變異種一槍爆頭。
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資本家是多麼可惡。
明明是從生物科技逃出來的怪物,他們卻趁機推出針對變異種的武器,狠狠賺了一筆。
後來,甚至越過國際監管機構推出了兒童版本,號稱更小的體積,更快的射速,更小的後坐力,三歲以上即可輕松秒殺變異種。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幾乎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心理疾病,但精神類藥物同樣被生物科技壟斷了。
沒有哪個嶼城人,能避開“生物科技”這四個字。
——生物科技是一家巨型壟斷公司,除了制藥、基因工程和生物義體,還涉及醫療、能源、物流、安保和媒體等行業。
變異種事件以後,生物科技順理成章成為了一家武器公司。
“……”
想到這裡,李窈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這麼留戀這座城市。
李窈找了個便利店,買了一碗拉面,一邊嗦面條一邊看電視新聞。
“……近日,我市和美國加州地區發生了一系列奇特現象,引發廣泛的關注和激烈的討論。
“據目擊者稱,他們目睹一顆巨行星正在撞向地球……這一令人驚訝的景象,也在我市出現,多位目擊者一致聲稱,在天空上看到了很多眼睛。”
“網上,一些信仰者堅稱這是一種神聖的跡象,預示著某種神明力量的即將降臨,他們將這些眼睛稱為‘神的注視’。
“當然,不少網友對此持懷疑態度,認為這可能是科技的產物或者其他未知的現象,希望科學家能夠給出更加可靠的解釋。”
“與此同時,需要注意的是,不少目擊者在目睹這些景象後,均出現了頭暈、幹嘔等不良反應,引起了生物學家的關注。
“目前,生物科技的研究員們正在對這種現象展開研究,試圖找出其中的關系和原因。他們推測這些不適症狀可能與目擊到的奇異景象有關,但具體的影響機制尚不清楚。”
“觀眾朋友們,今天的新聞播送完了,感謝大家收看,希望你們度過一個平安的夜晚。……”
——幹嘔、頭暈?
李窈想到之前那種輕微的反胃感,莫名有些不安。
會跟漆黑人影有關嗎?
不對,新聞上說除了嶼城,加州那邊也發生了類似的異象。
漆黑人影再厲害,也不可能影響到阿美莉卡去吧?
這麼想著,李窈又鎮定了下來,繼續嗦面條。
結賬的時候,她聽見鄰桌兩個人在低聲交談:
“……黑-市那邊太慘了,到處都是血。”
“芯片瘋子不是早就沒了嗎?”
“這年頭到處都是瘋子,沒了芯片瘋子,還有義體瘋子,公司巴不得你得病,然後去找他們買藥治病。”
黑-市,就是李窈住的地方,一個什麼都賣的貧民窟。
她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出去的時候查了一下新聞,沒有相關報道,又在論壇上搜了一下關鍵詞,果然找到了相關帖子。
有人說,看到光頭闖進去以後,沒過多久,鮮血就滲出了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