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裡遊蕩了這麼久,幫過無數個慘叫、哭嚎、受到傷害的人類,她是第一個向他道謝、說要幫他的人類。
他能感覺到,她是一個好人。
他相信她會回到這裡。
漆黑人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她離去的方向,宛如一座高大冰冷的雕塑,任由暴雨瓢潑砸在身上。
他沉默,安靜,仿佛靜止的圖像,等她回來。
第156章 Chapter 2
街上簡直亂成一鍋粥, 人群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尖叫聲與呼救聲震耳欲聾。
李窈胳膊受傷,又淋了暴雨, 完全是憑借著驚人的意志力, 踉踉跄跄找到了自己的樓棟。
電梯常年卡在四樓, 隻能走樓梯。
但一到晚上,貧民區撬鎖的就跟旅遊景點打卡似的, 每上一層樓就能撞見一個。
最後, 李窈實在受不了了——因為她門前也蹲著一個。
她面無表情地走過去, 對撬鎖的舉起自己受傷的胳膊:“你覺得我像有錢人嗎?”
“……”撬鎖的嚇了一跳,轉頭目瞪口呆望向她, 半晌搖了搖頭。
“那就去撬隔壁的鎖, ”李窈說,“別在這裡擋道。”
撬鎖的一臉羞愧地讓開了。
李窈打開房門, 砰地關上,咔嚓咔嚓反鎖了三遍,撲到床上躺下, 快要睡著時才想起來,胳膊上的傷口還沒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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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用生理鹽水衝洗傷口, 一邊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種日子, 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出門被搶劫,被暴雨澆得透湿,回到家發現房門被撬。 “操他爹的!”
塗酒精的時候,她忍不住痛苦地咒罵了一句。
消毒完畢,李窈出了一身汗。
屋裡沒有浴室, 她也懶得洗澡,閉上眼倒在床上, 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兩點鍾。
李窈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機,玩了起來。
幾分鍾後,她刷到一條視頻,觸電似的坐起身。
視頻隻有十幾秒鍾,手持拍攝,畫面有些晃動。周圍人聲嘈雜,但還是可以聽見拍攝者尖銳的聲音:
“你為什麼一直站在這裡?”
“你為什麼要戴著面具?”
“假如你繼續站在這裡,我們有權對你開槍,並且不用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畫面中心,赫然是那個漆黑人影。
面對拍攝者的質問,他高大得幾近恐怖的身影一動不動,仿若未聞。
在高清攝像頭下,他那副金屬面具堪稱分毫畢現。
那似乎是一種特制的止咬器,森冷金屬緊緊扣在他的下顎骨上,黑色皮革束帶延伸至耳後,仿佛焊上去一般與他的面部骨骼完美契合。
視頻快要結束時,有人大聲問道:“——你一直站在這裡,是在等什麼人嗎?!”
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漆黑人影回過頭,金屬面具倒映出躁動的人群,輕輕點了點頭。
視頻到此結束。
李窈:“……”
這人一直站在那裡,不會是在……等她吧?
這座城市還有這麼單純的存在嗎?
李窈回想起漆黑人影的殺人手法,感覺他應該是想等她回去,幹淨利落地絞斷她的脖子。
想到這裡,她立刻把心裡那一絲詭異的愧疚之情拋到了腦後。
作為一個窮光蛋,哪怕昨晚失血過多,也要出去打工。
李窈爬起床,從冷凍櫃裡拿出一支蛋白營養劑,咬在口中,套上皮夾克,出門了。
一路上,她又刷了一會兒短視頻。
那個漆黑人影還站在那裡。
他明顯已經成為一道網紅風景線,各路主播紛紛前來打卡,無人機攝像機滿天飛。
有人甚至開了一輛垃圾車過來,想試試如果朝他的頭上傾倒垃圾,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在主播們聲嘶力竭的撺掇下,氣氛簡直狂熱到了詭異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拍手,所有人都在起哄,一個DJ主播把音樂調到最大,節奏鼓點震耳欲聾。
有那麼一瞬間,現場仿佛群魔亂舞。
李窈關掉視頻,不忍心再看下去。
於是,她並不知道,下一刻,漆黑人影的手臂驟然彈出兩把森白骨刀,如同螳螂的前肢一般,刀刃處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鋸齒。
——但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那根本不是鋸齒,而是一排猙獰恐怖的尖牙。
那不是刀,而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等周圍的主播發現這一點時,已經晚了。
隻見森白骨刀一閃,半空中劃出一潑淋漓鮮血。
所有人的喉嚨都出現了一條清晰的刀口,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數十顆頭顱砰然落地,濺起一地塵土。
人群登時亂作一團尖叫聲四起,主播們手機上的彈幕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著,轉眼間便收到了價值幾百萬的禮物。
但他們再也沒機會提現了。
漆黑人影看也沒看地上的屍體一眼,收起骨刀,望向前方,繼續等待。
·
李窈打工打得心不在焉。
說是打工,其實就是詐騙。
剛好她手臂受傷了,可以去吸引受害者的注意力,然後同伙從後面偷走他們的手機或信用芯片。
李窈有點不情不願。
雖然他們偷的都是公司員工,但還是讓她很不舒服——她在利用別人的好意辦壞事。
她覺得自己的道德觀很可笑,都幹騙子的勾當了,還在乎這些。
世界上從未有過“盜亦有道”。
偷好人,偷壞人,都是偷。
隻不過後者的說法,勉強能安慰自己破破爛爛的良心。
幹完最後一票,李窈接過屬於自己的分成,想了想,走到老大的面前,仰頭說道:
“那個……我不想幹了。”
老大是個五大三粗的光頭,脖子幾乎跟腦袋一樣壯實,相貌陰沉兇戾,聽見這話,沉沉笑了起來:
“我們可離不開你啊。”
旁邊一個小嘍啰一邊抽煙,一邊嗤笑道:“我看她想洗白,今天她看我們的眼神跟條子沒什麼兩樣。”
光頭的臉色微微變了,低頭看向李窈:“——你想報警?”
李窈努力鎮定地說:“我怎麼可能報警……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那你為什麼不想幹了?”光頭目光陰狠地盯著她,“別告訴我,你還想去讀狗屁的書,給公司當牛做馬?”
李窈說:“我不會給公司當牛做馬,我隻想……”
光頭上前一步,他注射過睪-酮,肌肉虬結,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可怕的壓迫感:
“你隻想什麼?你隻想過正常的生活,遠離我們這群雜碎,舔上班族的皮鞋,給住滿流浪漢的爛尾樓還貸,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交個有穩定工作的男朋友,結婚生子……”
光頭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想都別想,你就是被人販子切成塊兒,賣到地下診所去,也是我們的人。”
“你注定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活著,知道嗎?”光頭拍拍她的肩膀,語氣甚至有些和藹,“少看點金盆洗手的心靈雞湯,什麼都信隻會害了你。”
說完,他眼中閃過一道銀光,給她轉了五十塊錢:
“晚上去放松一下吧,明晚有個大活兒。線人告訴我,富人區那邊有戶人家,兒子丈夫都出差了,隻剩下一個孤寡老太太,我們可以去狠狠撈一筆,然後你又可以去北歐玩了。”
李窈沒有說話,有些蔫巴巴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她離開以後,光頭點了一支煙,對旁邊的小嘍啰說道:“——跟上去,如果她想去找條子,斃了就是。記住,屍體要留下來,可以去地下診所換點錢。”
……
嶼城多雨,不知什麼時候起,天上又飄起了小雨。
雨霧陰冷而滑膩,黏附在皮膚上,令人不適。
李窈摟著自己受傷的胳膊,感覺這條胳膊以後可能會得關節炎。
她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剛才她隻是憑著一股義憤,才說出“不想幹了”這句話,事實上就算光頭願意放她離開,她也離不開這群人——沒有收入來源,不到一個月,她就會被房東趕出家門。
她沒有存款,這座城市到處都是廣告,鋪天蓋地的廣告,令人眼花繚亂的廣告,吸引你借貸、提前消費、以貸養貸。
這種情況下,哪怕是收入穩定的公司員工,也不可能存下一分錢。
這是一座絕望的城市,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雨霧,灰色的人生。
渾渾噩噩間,她居然走到了漆黑人影的地方。
不知發生了什麼,那裡變得空無一人。
朦朧雨霧中,隻能看到一個冰冷颀長的漆黑身影。
他似乎有兩米那麼高,站在湿冷而密集的雨絲裡,如同幽黑怪異的鬼影一般瘆人。
他站立的姿勢也跟人類截然不同,仿佛某種正在休憩的冷血掠食者,一旦察覺到危險的信號,就會猛然暴起傷人。
白天的光線下,李窈忽然發現,他身上那件垂至膝蓋的黑色大衣,沒有絲毫垂墜感,不像是衣服……更像是一種類似於液態金屬的物質。
——這是他融入人群的擬態。
李窈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她剛要轉身離開,一回頭,卻看到了光頭身邊兩個嘍啰的面孔。
——光頭對她起疑心了,想要宰了她。
一邊是怪物,一邊是人類。
雙方都有可能會殺了她。
她簡直進退維谷。
這時,那兩個嘍啰似乎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互相對視一眼,大步向她走了過來。
一步兩步,他們離她越來越近。
就算他們不殺她,隻是過來警告她,明天她還得給光頭幹活兒,像光頭說的那樣,一輩子都是陰溝裡見不得人的老鼠。
李窈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拔腿跑向漆黑人影。
——她寧願死在怪物的手上。
·
漆黑人影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雨霧打湿了他冰冷的金屬面具,折射出某種無機質的森然光芒。
他等了她一天一夜,她一直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