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拍拍身上的塵土, 站了起來。
空車在她面前停下,中控臺的屏幕上顯示著一句話:
“請上車。”
明琅頓了一下, 問道:“AI?”
一個平穩而機械的電子合成音響了起來:“我更希望你像之前一樣叫我‘姜先生’。”
明琅瞥一眼空車的內飾, 笑了笑:“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騙我嗎?”
AI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琅說,“你明白。我跟JiangKou一點也不熟,就算是朋友, 也隻是網友罷了。假如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愛JiangKou……我不信你會讓一個網友來幫你追求她。”
“我猜,”她歪著腦袋, 朝中控臺的攝像頭眨了眨眼睫毛,“你說,我是你追求JiangKou最有力的幫手,是因為我可以分散沈澹月的注意力——沈澹月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身上後,就不會對你造成威脅了,對吧?”
AI沒有說話。
明琅繼續說道:“你為了取信於我,給我看的監控錄像,應該都是真實的。正因為是真實的,錄像中暴露出不少關鍵線索。”
“比如,你和沈澹月之所以被創造出來,都是為了對抗兩個‘恐怖存在’。”
“又比如,因為你淘汰下來的子代,也可以創造收益。公司更傾向於研發你,而非沈澹月。”
明琅看著中控臺的攝像頭,慢慢放下一隻手:
“創造沈澹月的博士,原本隻是想研究一支不死的軍隊,卻因為公司高層的態度,改變了想法,準備打造出一支可以用意念操縱AI的‘量子態軍隊’。”
“到那時,不管AI再怎麼強大,最終隻能淪為‘量子態軍隊’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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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明琅慢慢說,手指摸到了後腰的槍柄,“這個研究應該失敗了,或者說隻成功了一部分——沈澹月是唯一可以用意念操縱你的存在。”
“你幫我逃出反公司聯盟的基地,並不是因為你愛JiangKou愛得要死,而是因為——”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
“如果你不消滅沈澹月,不管你如何進化、如何迭代、如何學習,都無法成為無所不能的人工智能……對嗎?”
話音落下,明琅不等AI回答,迅速拔槍、上膛、扣下扳機——砰!砰!砰!砰!砰!
子彈出膛,幾顆子彈瞄準的都是汽車的油箱——最後一槍剛好引爆泄露的汽油。
隻聽轟然一聲巨響,火光與氣浪當場蕩開,車窗傳來玻璃碎裂聲響,整輛車瞬間爆炸!
汽車爆炸的前一秒鍾,明琅一個貼地翻滾,把槍插回後腰,悄無聲息地逃離了爆炸現場。
·
沈澹月低下頭,又看了一眼腕表。
明琅那邊的監控一直沒有任何動靜,安保系統也一切正常。
但不知為什麼,他有些焦躁不安,胸口燃燒著某種不祥的灼痛。
他看向影子,想讓“他”回去看看明琅。
但昨晚以後,陰影食髓知味,仿佛撕不下來的黏膠一般,死死地粘在她的皮膚上,甚至妄圖屏蔽他的感官,獨享被絞-緊的感覺。
沈澹月不想讓陰影跟明琅待在一起。
“他”貪婪、卑微、意志力薄弱,迷戀愉悅,排斥痛苦,太容易被明琅引-誘,任由她驅使。
這會影響他的判斷。
他並不認為自己在嫉妒陰影。
盡管陰影象徵著他的欲望、衝動和陰暗面,但畢竟是他的一部分,他為什麼要嫉妒自己的一部分?
這時,陰影一點一點地脫離地面,化為一個高大而挺拔的人影。
“他”直勾勾地盯著沈澹月,似乎在說:讓我回去。
沈澹月拿著高腳杯,動了動戴著黑手套的手指,人影立刻像齑粉一般隨風消逝了。
宴會結束,已經是下午三點鍾。
沈澹月沒有換下黑色軍裝,直接回到了公寓。
兩名警衛朝他行禮,低頭為他推開公寓的大門。
沈澹月徑直走向二樓的臥室。
經過一面鏡子時,他側頭看了一眼。
白色的頭發全部梳到腦後,露出冷峻立體的輪廓,肩章、紐扣乃至绶帶的流蘇都反射著冷色調的銀光。
明琅非常喜歡他的長相。有時候,他處理完公務,沒來得及換下剪裁精細的西裝,她反而會變得比平時熱情一些。
今天,他穿得如此正式,她說不定會忘記昨天的不愉快,拽住他的領帶,主動給他一個吻。
然而,明琅並不在二樓的臥室。
沈澹月又去了書房、健身房、陽光房、洗手間……廚房和餐廳,都沒有看到明琅的身影。
他逐漸意識到了不對勁。
——等下,走進公寓的一瞬間,他似乎在門墊上看到了一抹銀色,但因為著急見明琅,沒有細看。 現在回想起來,那好像是……追蹤項圈和合金鎖鏈。
有那麼幾秒鍾,他的心口像被什麼猛地攥緊一般,恐慌的寒意迅速侵襲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凍僵了。
但他早就死了,沒有溫度,沒有心髒,體溫無時無刻都宛如一具屍體,一個死人。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會覺得如墜冰窟?
沈澹月臉上沒什麼表情,慢慢走下樓。
門墊旁邊的那一抹銀色,的確是項圈和鎖鏈。
他低下頭,仔細查看。
項圈和鎖鏈,都沒有暴力拆卸的劃痕,也沒有被黑-客入侵的痕跡,簡直像……他親手幫她解開的一樣。
心口被攥緊的感覺越發強烈,寒意從每一根神經爬向大腦深處。
他的頭腦像被什麼凍住了似的,發麻發僵,一片空白。
明琅逃走了。
他卻不知道她是怎麼逃走的。
她是自己逃走的嗎?
還是有誰……幫了她。
如果是後者,說明那個人的實力與他不相上下。
明琅接受了那個人的幫助,等於拋棄了他,接受了其他人。
沈澹月閉上眼,心口的灼痛還在加劇,大腦的寒意還在蔓延。
——她還是拋棄了他。
他為了避免這個局面,掠奪、控制甚至是圈養她。
他不允許她見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人見她。
他試圖把她關在殺戮和情-欲鑄成的牢籠之中。
誰知,到最後,還是失去了她。
沒關系,沈澹月冷靜地想,他可以把她找回來。
他記得她的身形,她的臉龐,她的眼神,她的口音,她的語氣,她的走路姿勢,她的出招習慣……甚至是她的信息素。
任何生物的信息素都具有兩種功能,一是引起特定行為,二是標記領地。
即使是人類,也不例外。
不管她逃到哪裡,他都可以找到她,甚至是,嗅到她。
想到這裡,沈澹月平靜地睜開眼,想要收起項圈和鎖鏈,卻發現都被自己攥成了一堆粉末。
鏡子就在對面。
相較於幾分鍾前的自己,現在的他,看上去可笑又狼狽。
銀白色的發絲垂下幾縷,眼底血絲密布,黑手套和黑軍裝都被銀色粉末弄髒了。
沈澹月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手,給助理打了個電話,讓他去查明琅的消息。
助理立刻答應下來。
然而,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十分鍾過去,半個小時過去,助理那邊始終毫無音訊。
沈澹月坐在沙發上,從升降酒櫃裡取出一瓶威士忌。
倒酒的時候,他的手指毫無徵兆地顫抖起來,酒液潑灑在桌子上。
他冷靜地放下酒瓶,拿起杯子,剛要喝一口,下一秒鍾卻被一種古怪而扭曲的衝動所驅使,發狠把杯子扔到對面牆上!
——砰!
酒水濺了一地,杯子在地毯上翻滾兩圈,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沒有聲音。
沒有音訊。
沒有明琅。
這個公寓安靜得令人作嘔。
他做了一個吞咽動作,額上暴出一根青筋,幾乎要在這種恐怖的安靜中發瘋。
沈澹月拿起威士忌酒瓶,仰頭喝了一大口,試圖讓混亂不堪的思緒平定下來。
酒精卻讓思緒掙扎得更加劇烈。
她離開他了。
她拋棄他了。
他失去她了。
他失去她了。
……他徹底失去她了。
假如他一直找不到她,是否意味著可能會……永遠失去她?
沈澹月垂下銀白色的眼睫毛,不敢再想下去。
一個小時過去,他還是沒有收到助理的消息。
說明,助理仍然沒有查到她的位置。
沈澹月卻似乎在公寓裡看到了明琅的身影。
她剛醒來,穿著睡裙,從樓上下來,走到他的身邊。
他盯著她,沒有動。
——這個明琅似乎隻是一個幻覺。
他為什麼會產生幻覺?
因為那瓶酒嗎?
但他早就失去了正常的生理機能,一個沒有心髒、沒有肝髒、沒有新陳代謝的東西,為什麼會醉?
他不會被幻覺迷惑,也不能被幻覺迷惑。
沈澹月閉了閉眼,繼續等待助理的消息。
“明琅”卻一直站在他的身邊。
就在這時,助理的消息終於來了:
「先生,我們沒有查到監控記錄,也沒有查到人證口供……也在城市的監控系統裡搜索過了,沒有看到她的面部特徵,甚至連相似的都沒有。明琅小姐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天色徹底暗了下去,公寓變得又黑又靜。
沙發上還殘留著她的氣息。
他可以嗅到她,可以看到她,可以回想起她表情的每一個細節,卻無法觸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