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幹什麼?
看個淤青,有必要離這麼近嗎?
不知是否太緊張的緣故,她好像沒有感到沈澹月的呼吸。
這個想法剛從她的腦中閃過,一陣冰冷的氣流就掠過她的脖頸。
沈澹月的呼吸。
明琅被他看得汗毛倒豎,好幾次都以為他會掐住她的脖頸——他不僅低頭觀察,還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指輕按那些青紫指印。
強烈的被入-侵感再度襲來。
明琅感到非常不適。
盡管沈澹月的動作像極了調情,但明琅總覺得,相較於跟她親近,他更想讓她窒息。
明琅懷疑沈澹月是個深藏不露的瘋子,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生怕不小心踩到他的雷區,被他一槍斃掉。
幾分鍾後,沈澹月松開她的脖頸,用掌靜脈紋打開辦公室的合金門:
“過來,我給你上藥。”
明琅揉了揉發麻的脖子,跟了上去。
沈澹月對著沙發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下。
明琅聽話地坐了下來。
辦公室是冷硬而簡約的商務風格,隻有藍、灰、白三種顏色;透明玻璃地板,可以看到內部精密而復雜的線纜管理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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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沈澹月拿著一支藥膏,走到她身邊,坐在了沙發的扶手上。
他垂目看著她,朝她勾了勾手指:“再過來一些。”
明琅猶豫了一下,挪了過去。
很明顯,沈澹月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溫和沉靜。
他不動聲色的神情裡總是流露出一種極度不穩定的陰冷氣息,看上去危險而不可預測。
恐懼來源於未知。
這種不知道他會做什麼的感覺,她很難不感到恐懼。
明琅目前能想到的自保手段,就是順從他。
沈澹月扯下手套,把兩隻手套扔到了茶幾上。
這是明琅第二次看到他的手——不戴手套的手,手指修長而骨感,指甲短而潔淨,皮膚蒼白得駭人,配合淡青色的筋脈,有一種嚴冷而病態的美感。
明琅不理解,這樣一個理智溫和的男人,氣質為什麼會這麼陰冷。
連手指都充滿了陰鬱的暗示,讓人想到陰影、殺戮和情-欲。
沈澹月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隻手為她塗藥。
整個過程,安靜無聲。
明琅逐漸放松下來。
她還以為沈澹月要跟她說話,不說話就好。她最怕跟不熟的人說話了。
就在這時,沈澹月似乎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驟然放松的表情。
明琅又緊張起來,害怕他說一些她接不上的話。
幸好,沈澹月始終一語不發。
藥膏塗到脖頸上時,粘住了她幾根發絲,有點痒。
明琅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決定忍著,等他塗完再去撥開那些發絲,雖然真的好痒。
下一秒鍾,一隻冰冷的、無形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明琅渾身一震,睜大眼睛,倏地抬頭望向沈澹月。 沈澹月停下動作,問道:“怎麼了?”
他兩隻手都在她的眼前。
不是他的手。
……那是誰的手?
那隻無形之手冷得可怕,似乎有讓血液凍結的力量,她從下頷到肩膀的皮膚全都繃緊了。
明琅倒吸一口涼氣,想要拍開那隻手,向沈澹月求助,可她動不了,也說不了話。
她隻能僵直著身子,感到那隻手離她的脖子越來越近。
是她的錯覺嗎?
她好像感到了那隻手散發出來的冷氣——冷氣觸及她溫熱的皮膚,瞬間化為湿黏的水汽,緊緊黏在她的皮膚上。
那隻手要幹什麼?
掐死她嗎?
她脖子上的青紫指印,跟它有關嗎?
明琅努力鎮定,告訴自己都2087年了,不可能有鬼,如果有的話,她早就變成窮鬼了。
然而,無論她怎麼深呼吸,都無法鎮定下來——那隻手輕輕掐住了她的脖頸,還用大拇指撫-摸了一下她的咽喉。
明琅被凍得一激靈,非常想要罵人。
幾秒鍾後,那隻手替她撥開了被粘住的發絲,消失了。
明琅終於可以動彈。
她一把抓住沈澹月的手,仰頭,眼裡全是被凍出來的淚光:“你看到了嗎?”
沈澹月視線從自己沒戴手套的手上掠過:“我看到了。”他用另一隻手輕輕劃過她的脖頸,“剛剛又有東西碰了你,對麼。”
明琅敏銳地捕捉到兩個關鍵詞,“又”和“東西”。
——沈澹月知道那隻手的存在。
除此之外,他的口氣也有些古怪,說到“碰了你”時,透出一股微妙的興奮。
這不是重點,有可能是自己聽錯了。
明琅把不相幹的念頭拋到腦後:“你知道那是什麼?”
“隻有猜測。”沈澹月回答。
明琅眼巴巴地望著他,希望他能說出自己的猜測。
沈澹月卻垂下銀白色的眼睫毛,像沒看到她的眼神一般,繼續為她塗抹藥膏。
明琅很想扭開頭,憤怒地大叫一聲,讓他別塗了,趕緊告訴她猜測吧。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隻能強忍住躁動的好奇心,安靜等他塗完。
好不容易塗完了,沈澹月卻走到辦公桌旁邊,打開煙霧淨化器,從桌子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銜在口中。
然後,他的頭微微垂下,白色的額發搭在眉骨上,用大拇指滑燃打火機,點燃香煙,吸了一口。
明琅沒有聞到任何煙味,都被淨化器吸走了。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煙霧淨化器這種東西。
以前,她上學的時候,最討厭有人在教室抽煙。
這是一個巨頭公司壟斷一切的時代,煙酒兩大暴利行業,卻沒有被壟斷。
究竟是這兩個行業太過龐大,連巨頭公司都難以吞下,還是公司需要煙酒去麻痺底層人民的神經,人們不得而知。
他們隻知道,香煙與酒精,是窮人和富人唯一共享的產品。
從高中到大學,教室裡始終彌漫著一股混合著煙味的渾濁汗氣。
明琅一直以為,這是窮人身上獨有的氣味,可是轉念一想,許多有錢人也抽煙,便釋然了。
然而,現實卻是,有錢人吸煙不僅沒有氣味,甚至連煙霧也看不見。
明琅不知道五年後的自己是如何消化這些差異的,但五年前的她感到極度不舒服。
她深深吸氣,按捺住鼓噪的好奇心和仇富心理,勉強平聲問道:
“現在可以告訴我猜測了吧?”
沈澹月看向她,夾著煙,吐出一口煙。
片刻,他突然輕笑了一下:“你一點也沒有變。”
明琅已經不耐煩了:“什麼沒變?”
“性格。”他說,“急躁且一意孤行,隻對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感興趣。”
這是一個相當準確的評價,明琅卻有點不高興:“是你先吊我胃口的!”
不過,她確實太急躁了,說完才發現這番話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一點也沒有變”,說明五年後的“她”,也像這樣急躁且一意孤行。
那她成為公司特工,是否也有這個原因?
明琅剛要發出疑問,沈澹月卻冷不丁開口說道:“是鬼魂。”
明琅的問題就這樣卡在喉嚨裡:“……啊?”
“已經有研究證明,神經元‘微管’結構中存在量子現象,也就是說,人類的意識可能產生於大腦中的量子事件。”他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也解釋了,人的大腦為什麼能理解並想象高維空間,因為意識和身體並不在同一個維度裡。”⑴
明琅聽說過這個假說,但這是上世紀的假說了,沒想到在這個世紀得到了證實。
“……所以,掐我的是量子鬼魂嗎?”她越說越覺得奇怪,如果真的有量子鬼魂的話,那是不是也能搞個量子桃木劍什麼的。
沈澹月沒有說話,抽了一口煙,側過頭,對著淨化器吐出淡白的煙霧。
煙霧模糊了他的面容,一時間隻能看見銀白色的頭發和眼睫毛,高挺而冷峻的鼻梁。
即使他身上籠罩著一層陰冷的迷霧,也是她見過的最幹淨的人。
明琅莫名有些幹渴,似乎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個夏天。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冷汗流得太多了,背上到現在還一片湿黏。
這時,沈澹月按滅了香煙。
他似乎有些潔癖,桌子上有一個自動消毒裝置,隻要伸手過去,就會噴灑出一道細密的消毒水霧。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茶幾旁邊,微俯身,拿起手套,慢條斯理地戴在手上。
明琅不敢細看他戴手套的動作。
——可能因為他的手指太過修長而骨節分明,整個過程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張力,讓人想到原始、壓抑、控制這些詞語。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些詞語。
明琅把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子裡推了出去,又問了一遍:
“你還沒告訴我,掐我的到底是什麼?”
“你不是猜出來了麼。”沈澹月說,“不過,沒必要太過擔心。不管‘他’是什麼形態的鬼魂,是否存在於這個維度,都無法對你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說著,他頓了一下,垂下銀睫看向她,聲音低沉柔和,仿佛在告訴她一個好消息:
“——‘他’隻會想盡辦法觸碰你,恐嚇你,讓你感知‘他’的存在。”
第116章 Chapter 7
明琅注意到了他古怪的語氣, 但她在糾結另一件事:
“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沈澹笑了笑:“組建公司聯盟後,我知道了很多事。比如, 公司會想方設法地竊取你的信息, 讓你老實待在大數據制造的信息繭房裡。”
“你的思想、行為、喜好、習慣、秘密, 都會淪為公司的賺錢工具。”
他思考了一下,問道:“你從小到大, 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明琅飛快地答道:“沒有。”
其實有。
就在她面前。
但這肯定不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