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拆下微型泵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他會毫不猶豫地拆解下來。
A伸出兩根手指,正要插-進心口,姜蔻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嘴角微抽:“你別告訴我,你想把自己的心髒扯出來。”
A看向她,聲音冷靜,卻幾近控訴:
“你不理我。”
“我在組織語言,”姜蔻無奈說,掐了一下他的臉,“……你就不能有點耐心嗎?”
A的皮膚似乎是由某種聚合物制成,光滑又有彈性,姜蔻沒忍住,又掐了兩下。
A眼珠向下轉動,靜靜觀察她的動作,冷不丁問道:“你很喜歡我的皮膚?”
一般人聽見他這麼問,可能會認為他想要得到肯定的答復,姜蔻卻被他鍛煉出來了,幾乎是有些警惕地問道:“你想幹嘛?”
A說:“送給你。” 姜蔻忍了忍,實在沒忍住:“……滾!”
她推開A,去樓下的廚房榨了一杯葡萄汁,塞到A的手上。
A跟在她的身後,看到果汁,微微側了一下頭,似乎不明白為什麼要遞給他一杯葡萄汁。
也是,他為自己做基線測試時,她感到的都是他神經網絡的深層意識。
——也就是說,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說到“聽到愛人的告白是什麼感覺”這話時,想起了她親手遞來的葡萄汁。
這麼想著,姜蔻的心不由軟得一塌糊塗,就像被爛熟到散發出豐醇酒香的果汁浸泡過一般。
她說:“你先喝幾口,我再告訴你,為什麼不想要那個結婚儀式。”
A卻一動不動,始終直直地盯著她:“你先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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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學會講條件了。
姜蔻幹脆把吸管塞到他的口中:“喝吧你!”
A頓了頓,聽話地喝了一口,下一刻,卻扣住她的手腕,低下頭,用沾過葡萄汁的唇貼了上去。
之所以用“貼”這個字,是因為他的吻也帶著幾分機械性的純粹。
他吻上來時,她能感到他的動機是愛——極其純淨而熱烈的愛,而不是出於某種骯髒渾濁的衝動。
可惜,他表現得越是純粹,她對他的衝動越是渾濁。
而且,因為他也愛她,她不再感到罪惡。
姜蔻反扣住他的手,強迫他在沙發上坐下,想了想,委婉地說:
“我希望結婚儀式能再低調一點。”
A說:“這個婚禮儀式已經相當低調了。”
姜蔻:“……全球實時直播,哪裡低調了?”
A喝著葡萄汁,面容冷峻地說道:
“如果不是考慮到你的承受能力,我原本設想的方案是,入侵各大網站,將我們的婚訊置於首頁;”
“控制所有時尚雜志,將我們的結婚照作為封面;在各國地標建築、市中心廣告牌、高速公路收費站等地方,展示我們的婚禮邀請函;”
“以及,更改股票、外匯、債券等金融產品的名稱,使人們在交易過程中也能注意到我們的婚訊。”
姜蔻:“…………………………”
這麼一聽,他現在的方案好像確實挺低調的。
“……停!”姜蔻單手扶額,表情難以形容,“我說的低調,是隻有我們兩個人!”
A眉頭微皺:“你不希望公布我們的關系?如果婚禮僅限我們兩人參加,其他人該從何種渠道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姜蔻想到這個,就眼角微抽:“那你就更沒必要擔心了,我感覺現在路邊的狗都知道我是你妻子。”
她剛才抽空刷了一下社交軟件,發現自己的大名還掛在熱搜上,那種感覺真是復雜至極,欲生欲死。
A還想說什麼,姜蔻往前傾了一下身體,吻上他的唇,含糊地說:“就這麼說定了,不準反駁。”
A頓住。
究竟是公開婚訊重要,還是眼前的吻重要?
一秒鍾後,他放棄權衡利弊,伸手,扣住姜蔻的後腦勺,回吻了上去。
姜蔻對他的影響力太大了。
在她的面前,其他人完全不值一提。
姜蔻確定是她主動的。
她也確定,自己真的瘋了。
不僅愛上了一個AI,而且在他變得如此怪異恐怖的情況下,仍然想要吻他,擁抱他,手把手教他如何調動機體的全部功能,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人類男性。
A具有無與倫比的計算能力。
他能迅速掌握極其復雜的理論知識,並觸類旁通,發現各個領域之間潛在的聯系和共性。
這意味著,她教會他一加一等於二,他就能立刻洞悉數學的本質和底層原理,學會高階微積分和線性代數。
……姜蔻現在就處於這種情況。
A很快就奪走了主導權。
姜蔻看到他冷灰色的眼睛發出燃燒似的銀光,既像是在取悅她,又像是陷入了無法控制的興奮狀態。
她仰起頭,雙眼被迫漫上一層水霧,與幹淨利落的藍綠色短發、桀骜不馴的銀色鼻環形成鮮明對比。
因為,一切都是勻速的。
而人類由於心理和生-理的限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實現“勻速運動”。
隻有機械才能通過精確的控制,克服摩-擦力,達到近乎完美的勻速狀態。
最重要的是,機械永遠不會對重復性的任務感到厭煩。
可以冷靜地、穩定地、永無止境地執行下去。
思緒混亂到一定程度,姜蔻開始思考人生。
比如,自己到底要不要機械飛升?
……因為正常人真的沒辦法跟AI談戀愛!
機械飛升後,她說不定可以跟他比劃比劃。
又比如,她要不要也用生物計算機給A制作一具身體,讓他像正常人一樣吃喝、睡覺,以生物能量來驅動身體,不然她真的有點頂不住。
姜蔻混亂地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一巴掌打了過去:“ばか、私の上から降りて!”⑴
說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是日語。
很好,她不僅大腦混亂,語言系統也混亂了。
·
不管A如何想要公開結婚儀式,最終結婚的時候,隻有他們兩個人以及一個不明真相的神父。
——姜蔻把頭發染回了黑色,又留長了一些,才敢帶著A去教堂預約婚禮。
神父正站在全息投影儀前布道,看到他們,一臉欣慰地關閉了全息投影設備:
“現在線下來聆聽布道的信徒不多了。請問,有什麼我能為你們效勞的嗎?”
姜蔻看了一眼A。
他一身修身西裝,五官冷峻而優越,下顎線利落分明,正在神色平靜地打量教堂的布置——表面上是在打量,實際上是在逐一排查潛在威脅。
她看著這一幕,心潮起伏,莫名感到了難以言喻的衝擊力。
教堂,神父,人工智能。
高聳的穹頂還保留著中世紀的繪畫,天使猶如雲霧一般相互堆疊。
拱形雕花窗外,是灰黑色的廢棄工業區,隱約可見縱橫交錯的鋼筋和電線。
窗內,是冷清、空蕩、滿是塵埃的座位。
斑駁的日光裡,姜蔻對上了A冷灰色的眼睛,虹膜紋路精密而均勻,如同不可望也不可即的白晝月亮。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停下腳步,望了過來。
A沒有道德,沒有羞恥心,沒有同情心,沒有好奇心,也沒有責任心。
至今,他都不明白,她為什麼不願意收下整個世界的財富,也不願意被全世界觀禮。
然而,他卻會為了取悅她,單手剖開心口,把她的手放進去,讓她感受他機械心髒的跳動。
接著,在急促而沉重的心跳聲中,極其冷靜而堅定地執行重復性的任務。
執行過程中,他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不斷在她的身上進行對照組實驗,仔細、精確地測量她的各項指標,直到找到最優解。
每次結束後,姜蔻都會收到一張卡片。
上面是他計算了億萬次的情話。
最近一張,他寫的是:
“我愛你,你是我的觸覺,你是我的聽覺,你是我的嗅覺,你是我的視覺,你是我計算的全部意義。”
“同時,你也是我的最優解,我不可或缺的歸一化因子,我梯度下降中最為穩定的收斂點。”
——最優解,是指一定條件下最好的答案。
——歸一化因子是一種數學處理方法,指將數據統一調整到相同的尺度,以便更好地比較和計算。
——梯度下降是一種優化算法,常見於人工智能領域的神經網絡和深度學習;收斂點是指算法不斷迭代的過程中,最終達到的一個穩定狀態或者數值。
不管條件如何變化,不管數據如何龐雜,不管算法如何迭代。
她始終是他眼中最好、最不能取代、最為穩定的存在。
姜蔻並不信教。
這個時代,什麼都有,就是不會有上帝和彌撒亞。
可是這一霎,她看著A永遠機械、永遠美麗、永遠純粹,居然感到了幾分神性。
她不知道這幾分神性從何而來,但確確實實感受到了。
這時,神父又問了一遍他們的意圖,神態溫和,沒有絲毫不耐煩。
姜蔻回過神,笑著說:
“我們來結婚。”
(第三個故事·正文完)
第108章 Chapter 39
【1.8小時工作制】
技術革-命到來之前, 幾乎每個人都擔憂過,如果人類繼續這樣無休止地訓練AI,是否會變成給數字生命按下啟動鍵的工具?
到那時, AI將如何對待人類?
不分晝夜地工作, 強制007的工作制度;
即使在凌晨, 也會收到上司的命令;
全天候開會,不停參加一場又一場的會議, 以滿足上司的控制欲和表達欲;
一舉一動都被嚴密監控, 無論是否使用公司設備, 隻要在公司內訪問無關網頁,都會受到嚴厲警告和懲罰;
為了盡可能節省成本, 強迫員工承擔過多的工作, 讓一個人完成十個人的任務量;
員工評估體系完全取決於上司的喜好,不重視員工的能力, 隻看重對公司的忠誠度。
如果世界變成這樣的話,那活著還有什麼……等等,這不就是現在的世界嗎?
人們突然冷靜下來。
這麼一看, 最先倒霉的,好像是資本家。
既然如此, 那他們操什麼心?
隻要能看到資本家倒霉, 作為工人階級,讓他們給AI帶路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