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按摩師。
他穿著極為正式,西裝,領帶,皮鞋,手腕上佩戴機械腕表,即使自上而下望去,也能看出他身材高大而挺拔,比例極佳,比她見過的任何一位男性都要完美。
下一刻,他突然抬頭,如同一臺高帧率、高精度、高靈敏度的攝像頭,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她的視線。
他抬眼的一剎那,姜蔻呼吸一滯,心中泛起一絲怪異的悸動感。
……他的長相,太符合她的喜好了。
姜蔻接受的是公司教育,公司教育的核心隻有一個,那就是“社會達爾文主義”。
因此,她對進化完美的長相難以抗拒。
從進化學的角度,面部對稱、高鼻梁、下顎線清晰、充滿支配者氣質的男性可能會有更高的睪-丸-素水平、更加優秀的免疫系統、更加強大的生-殖能力,以及更加優越的基因質量。⑴
眼前的男人不僅外貌完全符合以上特徵,而且神色冷靜,不帶任何情緒,似乎隨時都能掌控一切。
姜蔻見過許多有權有勢的企業家,但那些企業家都善於偽裝,不會像這個男人一樣,顯示器輸出的圖像般清晰而直觀地表現出來。
如果社會達爾文主義有金字塔,男人光憑外貌和氣質,就能站在金字塔的頂端。
她對男人的身份隱隱有了猜測。
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剛好是那天下午她收到A信息的時間。
與此同時,男人開口了。
他的聲音冷漠、平靜、有條不紊,如語音合成器一般勻速輸出,卻又比語音合成器更接近人類的聲音。
如果不是她預先猜出了他的身份,估計不會發現面前的人是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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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是A。”他說,朝她走來,一邊走,一邊掃描周圍的擺設,“您最近的生活方式,似乎不太健康。”
第73章 Chapter 4
姜蔻第一反應是, 他這麼說話,真的能通過圖靈測試嗎?
可隨即想到,她要怎麼確認, 他是真的說話機械, 還是故意以機械的口吻降低她的警戒心?
這個問題很早就有人想到了, 隻是之前的AI智能太低,算力不強, 應用領域也主要在數據分析、無人駕駛和智能制造上。
但A顯然不是那種應用型AI。
一般AI是由芯片或傳統計算機的CPU和GPU提供算力。
A的算力卻來源於生物科技的量子計算實驗室, 那是由數百萬個量子比特組成的量子計算機陣列, 光是每天的維護成本就高達數千萬美元。
傳統計算機的算力隨著位數的增加而線性增長,即1個比特取值隻能是0和1, 10個比特能記錄1個10位的二進制數。
量子計算機的算力卻隨量子比特的增加呈指數級增長。
一個量子比特可以表示0和1的疊加態, 10個量子比特記錄的不再是1個10位二進制數了,因為每個比特都處在0和1的疊加態, 10個量子比特記錄的是2的10次方的二進制數的疊加。
數百萬個量子態比特記錄的就是2的數百萬次方個二進制數,以列數字的方法表示的話,就是1, 000,000個量子比特, 記錄的是2的1, 000,000次方個二進制數。
傳統計算機卻需要增加10個比特,才能多處理1個2的10次方個二進制數。⑴
算力之間的差距,已經不是幾個數量級,而數百萬個數量級。
在這樣恐怖的算力下, A可以輕松模擬出人類的語氣,與她進行對話, 可他卻選擇了最不像人類的一種。
為什麼?
是為了降低她的警戒心嗎?
畢竟,如果AI的語氣太像人類,與真人相差無幾,大多數人都會感到不適,甚至恐懼。
這就是恐怖谷效應,想要破除這種效應,除非完全跟真人一模一樣,但這顯然無法實現。
不是技術上達不到,而是A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人類一模一樣——人類的大腦永遠不可能達到量子計算機陣列的算力。
A是基於這個考慮,才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如此生硬且機械化嗎?
姜蔻盯著A,不知自己是該驚豔還是驚慌。
此時,A已走到她的面前。
近距離觀察他的面容,更加契合她的喜好。
——濃眉,狹眼,鼻梁挺直,下顎線優越至極,嘴唇略薄,呈清淡的紅色。
不愧是用量子計算機陣列設計出來的臉龐,連眉毛的毛流走向,都完全符合她的審美。
姜蔻不敢多看。
明明AI沒有呼吸,她卻感覺被他的氣息包圍了,整個人都有些缺氧。
——不對,他有呼吸。
姜蔻倏地伸手,按在A的胸膛上:“你有呼吸系統?”
大多數公司員工都接受過軍事訓練,她也不例外。
她出手如此迅速,A臉上的表情卻毫無變化,連瞳孔都沒有收縮一下:“是的,我有呼吸系統,由過濾器和氣囊組成。您要看看嗎?”
“……不用。”
A平靜地繼續說道:“除了呼吸系統,我還有循環系統,由微型泵和納米材料血管組成,可以根據您的需要,調整我的體能和反應速度。您要看看我的微型泵嗎?”
他口中的微型泵,不就是“心髒”。
姜蔻嘴角微抽,連忙拒絕了。
A說:“好的。”
他話音剛落,郵輪那邊就回電話了。
姜蔻正要接聽,卻發現電話被掛斷了。
她眉頭微皺,打了回去,對面剛接起不到兩秒鍾,又被掛斷了。
如此重復兩次,姜蔻意識到不對勁,抬眼望向A:“你在掛我電話?”
A上前一步。
算法會盡量避免無用的步驟。A此刻靠近她,肯定是認為,這一動作有利於他接下來的發言。
可能因為他的身材太過高大,超過一米九,姜蔻感到輕微的壓迫感,下意識想要後退。
A冷不丁出聲提醒:“請您保持靜止。”
姜蔻卻已後退一步。
下一秒鍾,A伸手,扣住她的腰,強行把她推了回來。
這個舉動不帶任何曖-昧意味,A近乎恐怖的算力,注定他是一個精準、客觀、高效的人工智能程序。
可即使他像外科醫生一樣冷靜而不帶感情,姜蔻還是感到了微妙的侵-犯感。
社交距離被入侵的感覺。
她本不該有這種感覺。
他不是人,沒有社交,自然也沒有社交距離一說。
A的眼睛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讀取了她異樣的表情。
但他一語不發,瞳孔機械性收縮了兩下,眼珠上下轉動,仔細掃描她的身體。
姜蔻背脊微僵。
他掃描得太精細了,如同一臺能夠監測人體內部結構和分子水平的醫學掃描儀器。
短短半分鍾,他以冰冷而精確的目光,把她從頭到腳都掃描了一遍,開口說道:
“您連續兩天飲用大量酒精飲料,已出現了一些健康問題,包括但不限於疲憊、頭疼、胃部不適、免疫力降低等症狀。我建議您減少飲酒數量和頻率,避免去公共場合,尤其是郵輪這種會免費提供大量酒精飲料的場合。”
“……那你應該以勸告的方式告訴我,而不是直接掐斷我的電話。”
他的口吻仿佛在自動朗讀一個數學公式:“很抱歉,我提前計算了勸告方式的成功概率,但無論我的語氣是欣喜、難過、疑惑、誠懇、抱怨還是語重心長,您都不會聽從我的建議。我隻能採取強制手段。”
姜蔻:“……”
你倒是用欣喜的語氣說一句話讓我聽聽?
姜蔻按了按眉心,嘆了一口氣,她又想喝一杯了。
“那我能幹什麼?”
像是計算出了她的想法,他突然問道:“您希望我以怎樣的語氣回答?”
“……欣喜的?”
A的面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語速卻陡然變快,語氣變得興奮、高昂:“您可以跟我聊天!”
“……”姜蔻想了想,“你還是用原來的語氣跟我說話吧。”
“好的。”
·
原以為與A共住同一屋檐下,會發生很多矛盾,現實情況卻是安靜而和諧。
A不會疲憊,不需要睡眠,體能水平隨時都處於巔峰狀態。
隻要她有需求,他就會回應,不拒絕,不抱怨——除非會影響她的身體健康。
但不知是否他太冷靜,太機械了,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精準而客觀,她始終沒辦法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人。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AI人格化”的話,她不免有些失望。
相較於弱人工智能,A的算力可是提升了數百萬個數量級……這樣都沒辦法讓他人格化嗎?
她不知道生物科技是如何訓練A的,但肯定離不開大量的數據、進化算法、遺傳算法和深度學習。
也就是說,盡管A站在她的身邊,注視著她,跟她對話,他真正的身體——量子計算機陣列,卻在以量子態疊加的辦法,對互聯網每秒鍾產生2000百億億字節的數據量進行計算、分析和學習。
如此龐大的數據量,如此恐怖的計算量,如此駭人的學習速度,卻沒有讓他產生一個具有說服力的人格。
姜蔻嘆了一口氣。
A主動來找她,又按照她的喜好打造了一具仿生人身體,她還以為他已經有了自主意識。
她不該對AI人格化抱太大希望的。
不過,實驗需要充足的時間。她耐心向來不錯,再等等吧。
傍晚時分,A收拾完房間,正要去做飯,姜蔻攥住他的手。
A停下腳步,眼珠轉動,視線從她的手上掃描而過,望向她的眼睛,等待她下達指令。
“我們出去吃吧。”姜蔻說,“但我有個要求,你可以滿足我嗎?”
“請說。”
“我要你扮成我的男友,要求是無論是外觀、穿著、語氣還是舉止,都不能被任何人察覺出異樣。”
姜蔻習慣性用上了研究員時期的態度——為保證跟AI交流順暢,他們說話時都會限定範圍,盡量清晰、簡潔,避免長難句和語義模糊。
按理說,A應該能輕松理解這句話。
可他盯著她,眼珠一動不動,半晌都沒有反應。
姜蔻不知道他的眼球具有怎樣的功能,在什麼情況下才會調節瞳孔的大小……因為他的瞳孔一直在收縮,卻不發一言,看上去實在有些詭異。
她的心重重跳了兩下,背脊一陣發毛。
這時,A開口了:“你在測試我?”
——他沒有用敬語,也沒有使用機械、勻速的口吻。
前後反差太大,姜蔻心跳漏了一拍,聽得頭皮發麻。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高興,感到振奮,這一刻她的確隱約窺見了A的人格。
生物本能卻讓她渾身戰慄,仿佛看到了某種令人不安甚至恐怖的存在。
……太像人類了。 他居然洞悉了她的意圖,察覺出這是一個變相的圖靈測試。
她無法不為之戰慄。
與此同時,A俯身,迫近她的面龐。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出的氣息不知含有什麼成分,明明無色無味,卻令她頭腦空白,有些眩暈。
A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