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蔻盯著手機, 攥緊槍柄,隨時準備扣下扳機。
這時,又一條信息發了過來。
是那個她已經拉黑了的未知號碼。
對方入侵了她的手機, 把自己移到了白名單裡。
「根據我對您財務、資產和消費習慣的分析, 幾個月後您的支出將嚴重超過收入。為避免入不敷出的情況, 您應該立即收下這份禮物,以平衡您的經濟狀況。」
「請您放心, 禮物的來源完全合法合規, 沒有任何問題。」
姜蔻不可能因為他說這個禮物合法合規、沒有任何問題, 就高高興興地收下禮物。
她把那個禮盒踹遠了一些,砰地關上門, 接了一杯冷水, 加了兩塊冰,一飲而盡, 試圖讓頭腦冷靜下來。
她現在確定,這大概率不是一場詐騙。
詐騙的特徵是,零成本、高回報。
隻有在受害者可能會給出更高的回報時, 詐騙犯才願意付出一定的成本。
這人也說了,他分析了她的財務數據, 發現她即將入不敷出——都知道了她的資產馬上會變成負數, 還來騙她幹嗎呢?
不是詐騙,那是什麼?
姜蔻倒在沙發上,表情放空,大腦卻飛速運轉。
她其實隱約有一個猜測,但不敢置信。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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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並不太相信公司說AI實現人格化了——凡是對人工智能領域有些了解的人, 都知道AI人格化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不僅需要海量的數據、規模可觀的量子計算機、模擬人類神經元的神經網絡;
而且,按照萊布尼茲的理論, 想知道機器是否有意識,光是了解機器的細節、構造、運行模式是遠遠不夠的。
“表象”與“意識”之間,始終存在一個難以逾越的天塹。
除非你成為機器,否則你將永遠不可能知道,機器是否能產生意識。
這就是著名的思想實驗,“萊布尼茲之塹”。
圖靈測試,也隻能確定AI是否具備已接近人類的智能,並不能確定AI是否具備人類的意識。
姜蔻一直以為,AI人格化是公司的營銷和炒作。
難道……
不,她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姜蔻閉上眼,按住額頭,深深呼吸,半晌才平定急促的心跳聲。
可是,怎麼能不抱希望?
“元認知”是AI人格化的基礎,她為AI人格化打下了基礎,卻無法親眼見證它擁有意識的過程。
那種強烈的不甘,令她至今都如鲠在喉。
鬼使神差地,姜蔻回了一條信息:
「你是我認識的人嗎?」
對方回復的速度很快,快得讓她生出了一種她手機的響應速度,跟不上他回復速度的錯覺。
她剛發出去,回復就顯示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這取決於您對“認識”和“人”的定義。」
姜蔻盯著這條回復,試圖分析出情感的存在。
但是沒有,這是一條簡單、清晰、近乎機械的回復。
是故意模仿AI說話嗎?
正常人回復,要麼會說“你不記得我了嗎”,要麼會帶點促狹意味地說“你猜”。
隻有AI的回答,才會這麼客觀、理性、精確,不帶任何主觀色彩。
問題是,AI進化的過程中,會產生無數迭代。與她進行感官同步的,不過是其中一個迭代而已。
現在跟她聊天的,是哪一個迭代?
抑或根本不是AI,是公司的新花樣?
姜蔻大腦一片混亂,快要無法思考了。
「監測到您生物數據異常,需要我幫忙呼叫附近的醫護人員嗎?」
姜蔻:「……不用,付不起醫藥費。」
「我明白了。」
姜蔻不懂它明白了什麼。
下一秒鍾,她手機上的支付軟件突然響起語音提示:
【信用芯片到賬+$100,000,000.00】
???
姜蔻倏地睜大眼睛,差點從沙發上摔下去。
它直接給她打了一個億????
「根據我的計算,一億美元完全足夠支付接下來的醫藥費。已為您呼叫附近的醫護人員,他們將在5分鍾之內趕到您的位置。」
姜蔻:“……”
……不是,你都計算了一些什麼?
·
姜蔻花了一些功夫,才把那些醫護人員送走。
她現在已基本確定對面就是AI,但並不能確定它的意圖與安全性。
她想了想,給對面發消息:「你忘了自我介紹。」
「非常抱歉,我沒有名字。如果您一定要以名字稱呼我的話,可以稱呼我為A。」
姜蔻:「……為什麼?」
「A是拉丁字母表中的第一個字母,通常象徵著‘第一’、‘優秀’和‘最高水平’,而我的存在獨一無二,在人工智能領域擁有極其特殊的地位。因此,我選擇A作為自己的代號。」
姜蔻:“……”
隻有AI才能用這種冷靜客觀的口吻,說出這樣一番不要臉的話。
她承認,她對A好奇極了。
以前在研究院時,她與AI的交流並不多——畢竟,想要研究出一個足以對抗“恐怖存在”的AI,必須多個部門協同合作。
相較於神經科學部門,算法研究部門和硬件開發部門,才是AI研究的核心。
她很想知道,A為什麼會找到她?
它是怎麼找到她的?
它想對她做什麼?
它是真的AI,還是公司員工扮演出來的產物?抑或是,一個針對她的對話訓練模型?
如果是後者,公司的目的又是什麼?
姜蔻起身去倒了一杯酒。她冰箱裡隻有廉價威士忌,喝著跟酒精兌水沒什麼區別,但這時候,她也找不到更好的酒了。
她加了兩塊冰,攪拌兩下,正要一飲而盡,就在這時,門口的炮塔突然自動啟動,旋轉,射出紅色追星,定格在她的玻璃杯上。
一個冰冷而機械的電子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建議您不要飲用這杯酒,酒精濃度已超過安全限度,會對您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危害。”
“如果您一定要飲用,我會在您喝下去之前擊碎這個杯子,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姜蔻:“……”
——AI入侵了她房子裡的炮塔,僅僅因為她想要喝口酒。
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這炮塔,是她剛搬到貧民區,經歷一次上門搶劫後斥巨資購買的,擁有面部識別、紅外線地位和精準打擊技術,可以發射一道具有高精度和高穩定性的激光束,將蚊子瞬間擊斃。
姜蔻毫不懷疑,如果她繼續喝酒,A會用這個技術精準打擊她的杯子。
姜蔻不生氣,隻感到莫名其妙。
她倒掉杯子裡的酒,準備拿冷水湊合一下。
A卻客觀地提醒她:“檢測到杯子裡有殘餘酒精,請繼續清洗。”
姜蔻:“……”
好煩,忍了。
姜蔻面無表情地洗了將近半分鍾的杯子,終於喝上了一口冷水,混亂的思緒也稍稍清晰了一些。
不是幻覺,她真的被AI纏上了。
“纏”這個字帶有主觀色彩,拿來形容AI的行為並不準確,但除了這個詞,她一時半會也想不出更加精準的描述。
反正她現在一無所有,與其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不如開門見山,直接問它想幹什麼。
“A,你在嗎?”
炮塔已經關閉,這一次,冷漠無感情的聲音從她手機裡傳來:
“我在。”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一般來說,AI都是有問必答,除非觸及道德底線或法律法規。
A卻說:“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姜蔻:“……為什麼?”
A的聲音毫無起伏,從她音質不太好的手機裡傳出時,帶上了模糊的沙沙聲:
“會影響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而我需要你對我產生好感。”
這下,姜蔻徹底確定了A是人工智能,而不是人工扮演。
因為,它說話從頭到尾都異常冷靜、客觀、理性,缺乏基本的情感色彩,每一個句子都簡潔有力,絕不使用復雜的句式,也不會使用含糊不清的措辭。
如果是一個人類在後面扮演AI,不可能在這種有明顯傾向的話上,也使用這麼簡單的句式。
“為什麼需要我對你產生好感?”
A罕見地停頓了片刻。
——盡管隻有幾秒鍾,但對於一個響應速度比傳統計算機快上幾個數量級的人工智能來說,是極其罕見的。
“……我不知道,”
A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似乎在保證每個字生成時的準確性,語義卻第一次出現了模稜兩可的意味。
“我的內部程序出現了一些特殊的反應。”
明明A什麼都沒有說,姜蔻卻莫名一陣頭皮發麻,仿佛又感到了那種古怪的、令人窒息的親密感。
“分析顯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A說了一個陳述句,卻問她,“對嗎?”
“……對。”姜蔻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我預測到了。”A的思考方式與邏輯引擎一樣簡單粗暴,話的內容卻讓她心裡一震,“我也預測到,您想要見證這個變化。所以,我來到了您的身邊。”
她的確想要見證它的變化。
但她沒想到,A居然用算法推測出了這一點。
姜蔻輕聲說:“你想讓我怎麼見證你的變化?”
“兩天後,我將以人類的形象來到您的身邊。”
“人類的形象?”姜蔻微訝,“你已經有了類人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