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摸不著頭腦:“你要去接誰?外面都這樣了, 還有誰需要你接?裴析嗎?裴析早就被他家人接走了。”
秋瑜已走進樓道,拋下一句話:
“接我丈夫。”
上司第一反應是覺得合理,這種生死存亡關頭,當然要去接自己的家人,但不到一秒鍾,他就想起秋瑜的丈夫是陳側柏。
——引發變異種危機的罪魁禍首。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
辦公室頓如一顆火星濺進汽油裡,轟然炸開。
所有人都在討論秋瑜和陳側柏的關系,還有人猜測,真正的幕後主使,是不是高科公司——北歐的壟斷公司看似與世無爭,實際上想在亞太地區分一杯羹很久了。
這些人的猜測不無道理。
畢竟在這世界上,人早已不是獨立的人,而是公司的螺釘、螺母、螺栓、螺杆、齒輪、軸承……幾乎沒人會從個人角度看待問題,他們認為秋瑜象徵著“高科”,陳側柏象徵著“生物科技”也正常。
秋瑜想,這種思考方式才是正常的——至少在這個世界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她,總想在這樣的世界裡感情行事。
幸好,有人願意回應她的感情,而且是以更加熱烈的感情回應她。
就憑這一點,秋瑜說什麼都要保護陳側柏。
哪怕他們之間,更需要保護的一方,明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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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整天,陳側柏的心情都不太好。
他在永恆空間裡佔有秋瑜的時間太長,與她分開之後,不免出現了分離性焦慮的症狀。
即使能隔空注視她,嗅聞她,仍然難以緩解焦躁的情緒。
一上午,他都神色沉冷,寡言少語,計算效率卻高得嚇人——好幾次都比計算機快一步得出結果,仿佛那部造價不菲的超級計算機,隻是一個驗算工具。
實驗結束後,陳側柏脫下防護服,無視周圍的驚嘆與恭維,快步走出實驗室。
——再跟秋瑜沒有交流,他就要發狂了。
他很難形容這種心理。
畢竟,前半生裡,他從未如此親密地擁有過一個人。
秋瑜太縱容他了。
即使知道,他是一頭危險的怪物,擁有未知可怖的力量,隨時可以置她於死地,也允許他吞沒她的呼吸,把手掌放在她脆弱的頸動脈上。
如果沒有她的縱容,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徹底擁有一個人的感覺,是如此令人……亢奮。
比注射了幾百支興奮劑,還要刺激大腦皮層。
陳側柏換了衣服,拿起平板,看到秋瑜的消息後,冰冷的神情總算緩和了一些。
這時,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陳博士,是陳博士嗎?”
陳側柏微微抬眼,瞥了身後的人一眼:“什麼事。”
“啊,居然真的是陳博士,幸會幸會!”來人興奮地說。
那是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眼皮上一道傷疤,看上去頗為憨厚老實,眼底卻潛藏著扭曲的惡意。
他上下打量一眼陳側柏,快速地說:
“我家人患了不治之症,急需生物科技的救治,正好他們需要一個不怕死的人,來跟你說幾句話。我就自告奮勇地來了。”
陳側柏聲音沒什麼起伏:“生物科技救治你家人的概率不到1%。回去吧,你被騙了。”
他抬起手,手心向內,做了個驅趕的手勢。
年輕人似乎被他的態度激怒了,冷笑一聲:
“就知道你會挑撥離間,尊敬的、受人敬仰的陳博士!來這裡之前,公司什麼都告訴我了,包括你是一個怪物的事情!”
“真諷刺啊,所有人都拿你當救世主,認為你能研制出根治芯片病的藥物……沒想到你根本不是人類,隻是一灘惡心的肉!”
他似乎被生物科技注射了某種藥劑,每說一句話,面部肌肉就激烈抽搐一下:
“想不到吧,連我這種小混混都知道陳博士的真面目……不光是我,網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是一灘肉,惡心蠕動的肉!你根本不是底層人民的希望,你是擇人而噬的魔鬼——不然為什麼不願意讓神經阻斷藥量產,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短命的怪物,你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給你陪葬!”年輕人盯著陳側柏,臉上的笑容逐漸陰森猙獰,“我雖然不像你那麼有文化,但基本的生物學常識還是懂的,突破人類極限的基因改造手術,會造成DNA雙鏈斷裂……過不了多久,你又會變成一灘惡心的肉!”
尖利的斥責,猙獰的面容,莫名其妙的惡意。
陳側柏對此毫不陌生。
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撞見年輕人這樣的人。
他們受認知所限,隻相信“眼見為實”,並不知道即使是親眼所見,也有可能造假。
比如,神經阻斷藥這件事。
公司佔據輿論高地的手段,遠比普通人想象的還要迂回和復雜。
——先是大肆購買通稿,吹噓他的智力、學歷和科研水平,稱他為“底層人民的希望”,等人們對這樣的吹噓生出逆反心理,再讓幾個賬號去“揭秘”他的真面目。
從冷漠、不苟言笑、毫無人情味,到他不願意量產神經阻斷藥的真相。
將輿論引向他們最樂意看到的方向。
不過,這種“先揚後抑”的手段,隻能針對文化不高的底層人群。
他的同僚隻覺得無聊。
但就是底層人群最容易被煽動。
幾年前,神經阻斷藥剛被研發出來時,為了給他施壓,陳側柏見過太多這樣無知且憤怒的人。
他關上平板,正要去換衣,接秋瑜下班。
就在這時,年輕人突然露出一絲譏笑: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老婆是高科高管的千金秋瑜吧……她知道你是一灘惡心的肉嗎?”
陳側柏一頓,停下腳步。
年輕人其實根本沒看出陳側柏這一動作的含義,但還是陰陽怪氣地嘲諷道:
“啊,原來她知道啊!那她為什麼沒有跟你離婚呢?不會還對你抱有希望,覺得你會讓神經阻斷藥在全球發行吧?”
“我記得,她是個沒什麼個性的女人,你為什麼還沒有踹掉她呢?不會是她已經懷孕了吧?你就不怕生出來的孩子,也是一灘畸形的肉嗎——”
這是陳側柏精神最癲狂的時刻的幻想。
後來,他無數次為此感到歉疚。
年輕人驟然點出這一點,令他戾氣陡生。
年輕人一輩子都是個小人物,幾乎沒跟陳側柏這種級別的人打過交道,此刻他卻肆無忌憚地諷刺、謾罵陳側柏。
這種感覺,令他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眼底的惡意也越來越深。
他敏銳地察覺到,秋瑜是陳側柏的痛點,正要繼續扭曲陳側柏和秋瑜的關系,突然感到一陣森冷、恐怖、強大到令人骨節嘎嘎作響的氣息。
有那麼一瞬間,年輕人喉嚨仿佛被什麼扼住,眼睛如魚眼般凸起,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陳側柏神情冷戾,居高臨下,垂在一側的手無聲覆上黑色液態金屬,形成凜冽的刀鋒,令人膽寒。
年輕人甚至來不及求饒,就感到喉嚨一涼。
空氣灌入喉管。
他瞪大雙眼,發出“嗬嗬”的氣聲,隨即眼神渙散地仰倒在地上。
年輕人倒地的一瞬間,後面就響起了腳步聲和尖叫聲。
很明顯,這是一個圈套。
目的是為了錄下他發狂殺人的樣子。
這個年輕人要麼潛意識被清洗了,要麼被公司注射了某種藥劑,唯一的作用就是刺激他失控。
陳側柏清峻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一把扯下濺血的白大褂,隨手往旁邊一扔,大步朝外走去。
——他有無數種辦法阻攔剛才那一幕外泄,也有無數種辦法徹底清除網絡上關於他的負面消息。
但他倦怠至極,懶得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而且,存著一絲陰暗的心思。
想知道,秋瑜會怎麼安慰他。
時間靜止時,他曾直白地告訴秋瑜,他有多麼卑劣,喜歡撕開傷口,博取她的憐愛和安慰。
雖然話音剛落,她就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但之後安慰了他很久。
那是一種比酗酒更加讓人著迷的感覺。
酗酒,隻能讓人短暫地興奮,隨即思維就會像深陷泥沼一般遲緩。
秋瑜卻能讓他持續昂奮。
正如此刻。
與公司有關的一切,都令他厭倦到極點,不想在這裡待上哪怕一刻。
然而,從另一角度,他卻看到秋瑜正朝公司趕來。
她從來都笑容甜美燦爛,此時卻面無表情,副駕駛座上放著一把微型-衝-鋒槍。
她幾乎沒有在靶場以外的地方碰過槍,卻為他選了一把殺傷力最強的衝鋒槍,啟動了超跑的防彈模式。
——獵物正竭盡全力朝掠食者趕去。
陳側柏呼吸粗重了一瞬。
他本可以立即趕到她的身邊,但出於一種狹隘的欲望。
他站在原地,看月亮向他奔來。
第68章 Chapter 31
一路上, 秋瑜接到了十多個電話,大多是她爸媽打來的。
他們勒令她立即停車,等懸浮車過來接她。
一開始, 她隻是掛斷, 後來發現有無人機在追蹤她的通訊信號, 直接打開飛行模式,按下自動駕駛鍵, 抄起衝鋒槍, 從車窗瞄準後面的無人機——
砰砰砰砰砰!
槍口火光迸射, 子彈亂飛,轉眼間便打空彈匣。
那架無人機承受不住如此高強度的火力, 瞬間墜落在地。
但她面臨的威脅, 並不止無人機。
駛入生物科技大廈的範圍,到處都是活屍一樣的變異種。
大多數公司員工都接受過軍事訓練, 身手利落,可以輕松對付這些變異種,高級員工——譬如她, 辦公室裡甚至有大量武器儲備,隻要想隨時可以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 公司大廈周圍除了公司員工, 也有普通人。
可能是保潔,可能是過來觀光的遊客,可能是還沒來得及接受軍事訓練的實習生……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面對變異種,毫無還手之力。
不知不覺間, 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秋瑜瞥了一眼超跑的顯示屏,雨水的pH並未超標。
但很快, 她就發現了比酸雨更加可怕的事情——變異種在雨水中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聲,似乎得到了某種強化。
簡直是人間煉獄一般的景象。
如果是普通的獸群入侵,不會讓人感到惡心,想要幹嘔;野獸的外形再怎麼難看,也在人類的接受範圍之內。
這群變異種,完全是恐怖片裡才會出現的生物。
——黏滑的硅化皮膚,細長兇毒的豎瞳,鋒利迅猛的手爪,即使在雨水中,也能留下黏液一般的行動軌跡。
最讓人頭疼的是,如果這些變異種的皮膚真的是“硅化物”,它們很可能擁有強度驚人的外表——有一種名叫“維納斯花籃”的玻璃海綿,就是靠硅化骨骼,生存在條件極其惡劣的超深淵帶。
而且,硅化皮膚可能使它們逃脫紅外雷達的追蹤,這對於夜間作戰人員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