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明明可以成為世界的主宰,卻沒有那麼做一樣。
氣氛逐漸變得凝滯。
秋瑜沉默,另外兩人也沉默。
陳側柏閉了閉眼,微微焦躁。
他面無表情地想,早知道盧澤厚這麼喜歡多管闲事,剛才就該殺了他。
他研發神經阻斷藥的初衷,隻是為了體會攻破難題的快-感。
除了秋瑜,隻有學術,能帶給他近似親吻秋瑜的愉悅。
陳側柏不在乎名利,也不在乎神經阻斷藥是否上市發行,但它上市後,必然會引發一系列的悲劇。
他可以不在乎一切,卻無法不在乎秋瑜的感受。
——如果她知道,他研發出了一種可以控制全人類的藥物,必然會對他感到恐懼。
於是,他選擇不發行,僅在公司內部流通。
高級員工都有能力終身服藥,隻在高級員工之間發售,反而是一件好事。
陳側柏越想越焦躁,攬住秋瑜肩膀的手指輕顫幾下,很想點上一支煙,重重抽幾口。
他不知道秋瑜會怎麼想他。
或許,她已經開始害怕。畢竟他並沒有禁止此藥的流通,還在她的面前,用神經阻斷藥斷供威脅她的同事……
盧澤厚抱著看戲的心態,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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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真不是要挑撥這對夫妻,隻是看不慣秋瑜懵懂無知的樣子,想要告訴她真相罷了。
他真不覺得這個真相多麼殘酷,多麼可怕,秋瑜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被嚇到了。
誰知,陳側柏還是失控了。
他神色冷漠,身材高大挺拔,明明一身簡潔的白衣黑褲,卻顯得清峻而優越,那種“優越”並非指身份,而是指基因與精神。
人的本能,就是會選擇基因更加優秀的伴侶;就像雌性,會選擇顏色更加鮮豔的雄性一般。
然而,基因如此優越的他,卻因為妻子長久的沉默而失控了。
盧澤厚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的理性呢?
你那超過兩百的智商呢?
秋瑜一個字都沒說,你就不能等一等嗎?
陳側柏等不下去了。
黏物質如同黑色浪潮一般,散發著冰冷恐怖的氣息,逐漸向前蔓延逼近。
這一場景實在可怕,那些黏物質既像是泛著金屬光澤的甲蟲,又像是黏滑湿膩的爬行動物,總而言之,讓人聯想到各種可憎的生物。
最讓盧澤厚恐懼的,還是那種無限裂殖的能力。
這種類似於癌細胞一樣的怪異物質,很難不讓人感到恐懼和惡心。
盧澤厚背上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沒想到陳側柏的承受能力那麼差,有些後悔對秋瑜說那番話了。
盧澤厚後退一步,隨時準備關閉貨倉門,給自己預留逃命時間。
千鈞一發之際,秋瑜轉過身,抱住了陳側柏。
——她轉身的一剎那,陳側柏身後的黏物質就激活了擬態,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盧澤厚咽了一口空氣,一顆冷汗從他額頭緩緩流下。
他年紀大了,承受能力比陳側柏強不了多少,這驚險的一幕差點讓他心梗。
陳側柏垂眼看著秋瑜,鏡片後的目光晦暗難辨。
他伸手扣住她的後頸,大拇指按在她的頸側,是隨時會捕獵的姿態。
倉庫內,透明的黏物質無聲蠕動著,伸縮著,活物似的搏動著,裂殖出一隻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人手”。
——這樣的手,在陳側柏的身上時,是宛如藝術品一般的存在,每一條微微凸起的靜脈血管,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禁欲美感。
但當它們單獨存在時,更像是無數隻死人的手。
隻見無數隻人手從四面八方僵硬地伸向秋瑜。
與主體一樣,呈現出隨時捕獵的姿態。
秋瑜跟牆角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女人一樣,對這一切毫無察覺。
她隻感到一陣悶悶的心痛。
她對陳側柏太不了解了。
要是她早點知道,神經阻斷藥是一種怎樣的藥物,就可以幫他反駁裴析的汙蔑了。
她沒想到裴析那麼壞,三年來,一直在她的面前直接或間接地汙蔑陳側柏……要是她早點知道陳側柏犧牲了什麼,就不用讓他承受那麼多詆毀了。
“……對不起,”她抬眼,目光純淨而沮喪,“裴析汙蔑你的時候,我沒有幫你說話……”
隨著她每一個字的落下,所有由黏物質構成的鬼手迅速溶解、退去。
前一秒鍾還爬滿倉庫的黏物質,下一秒鍾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側柏喉結微滾,看著秋瑜。
他神色沒什麼變化,視線卻逐漸黏稠滾燙,似要將她拆吞入腹。
胸腔又漲又麻,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的確,她的天真是一種殘忍,如同猛獸一般,一邊喝血吃肉,一邊露出懵懂清澈的眼神。
他卻在這種殘忍的天真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救贖。
第58章 Chapter 21
無人機已墜毀, 錄像全部清空,採訪自然以失敗告終。
秋瑜並不心疼,反正錄的都是一些套話, 有沒有都一樣。
而且, 無人機墜毀以後, 盧澤厚對他們態度好了很多,不再拿斜眼看他們。
不知是否秋瑜的錯覺, 她總覺得盧澤厚看向陳側柏的眼神很復雜, 充斥著無語、震驚、鄙夷、不可置信……甚至還有一絲無法形容的恐懼。
秋瑜疑惑看向陳側柏。
陳側柏低頭, 對上她的目光。
對視不過三秒鍾,他突然湊過來, 吻住她的唇, 冰冷的舌-尖兇狠掃過她的唇間,然後, 若無其事地直起身,雲淡風輕口吻:
“怎麼了。”
“……”秋瑜想了想,感覺他這副不知廉恥的作態, 確實挺讓人害怕的。
採訪失敗,天色也不早了, 隻能改天再繼續。
臨走前, 秋瑜問盧澤厚,需不需要資金上的支持。
盧澤厚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秋瑜眨了下眼睫毛:“我剛數了一下被褥的數量,您一共捐助了將近二十多位無家可歸的人……雖然我沒有租過房子,但大概知道租一間30多平米的倉庫,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要知道, 大多數人住的都是層高2.5米、佔地面積不超過5平米的棺材屋。”
她目光清冽,聲音真摯:“如果您在經濟上有困難, 請一定要告訴我,我願意出一份綿薄之力。”
捐助流浪漢之初,盧澤厚的確有過資金周轉困難的時期。
當時,他第一反應是去慈善晚會,向名人募集捐款。
他知道那些名人不會無故捐款,但相信隻要自己口才夠好,他們肯定願意慷慨解囊。
畢竟,那些名人經常在慈善晚會一擲千金,相較於慈善晚會動輒幾億、幾百億的募捐項目,他隻需要幾十萬塊錢……有的名人一身行頭都不止這個價錢。
誰知,一個名人聽完他的描述,第一反應竟是:
“是嗎?很有趣的項目,第一次聽。所以,你這個項目,回報率如何,可以給我帶來多少收益呢?”
盧澤厚愣住:“收益?不不不,先生,這不是投資項目,這是募捐……”
對方卻哈哈大笑:“誰說募捐不能帶來收益?盧教授,你不會真的想讓我捐錢吧?”
他含笑,上下打量一眼盧澤厚,“教授,你最近要是手頭緊,可以直說,這裡的人都有一顆善心,十分樂意捐助一位貧困的教授……但讓我們去捐助好吃懶做的流浪漢?想都別想,我把鈔票扔進水池裡,都不會捐助他們。”
話音落下,那位名人大笑著離去,將這事當成笑話講給身邊的同伴。
盧澤厚愣怔地望著那位名人的身影,久久沒有回神。
與他一同前來的朋友,知道前因後果,同情地說道:“我早跟你說過,來這兒的人,都不是為了做慈善。”
盧澤厚喃喃問道:“……不是為了做慈善,那他們開什麼慈善晚會?”
朋友反問道:“你知道,他們最喜歡捐助什麼樣的人嗎?”
盧澤厚搖頭。
“他們最喜歡捐助殘疾人。”朋友平靜地說,“因為殘疾人的外貌,最容易激發人們的同情心,其次,隻要不是智力障礙,大多數殘疾人都可以通過義體移植手術治好。
“當然,手術不是免費的。資本家會說這是為了照顧特殊群體的自尊心。但公眾不會知道,那些被捐助的殘疾人,都籤下了高額貸款合同,想要還清貸款,必須給公司打幾十年的工。而資本家則會大言不慚地對外宣稱,這是授人以漁而非授人以魚。”
“除了這些,他們還會大力捐助一個名叫‘平安出行’的基金會。表面上,這個基金會的存在,是為了幫助那些無力應對槍擊案的人,免費為他們提供射擊培訓課程,甚至會無償提供最基礎的手-槍。”
“實際上……”朋友意味深長地看向盧澤厚,“你我都知道,推銷槍械最好的辦法,就是人人都有槍。”
盧澤厚說不出話。
——不錯,最基礎的手-槍並不能達到防身的效果。
試想一下,當你遭遇歹徒,顫顫巍巍地掏出一把老式左輪手-槍,哆嗦著上膛,對方會在旁邊幹看著嗎?
不,對方會用更高級的手-槍幹掉你。
就像空氣汙染加重時,商店裡的過濾面具會銷量激增一般,每次發生惡性槍擊案,槍械店也會迎來一波搶購狂潮。
平安出行基金會的存在,並不是為了讓手無寸鐵的人們平安出行,而是為了推銷槍械。
隻有盧澤厚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研究員,才會以為“慈善晚會”裡真的都是做慈善的人。
從那以後,盧澤厚再也沒有求過任何人,也不認為有人會“捐助”他這毫無收益的公益項目。
放在以前,盧澤厚決不會相信,“公益”有一天竟會跟“收益”二字聯系起來。
此刻,他聽見秋瑜這麼說,不禁有些恍惚。
他有多少年……沒有聽見這麼正常的話了呢?
怪不得陳側柏對她視若珍寶。
隻要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怎麼可能不會被她吸引?
就像舊時的誘蛾燈,飛蛾已看到燈光之下密密麻麻的蛾屍,已經知道撲過去就是死亡,卻還是忍不住撲向滾燙的燈罩。
不知不覺間,盧澤厚盯著秋瑜看了很久。
久到陳側柏冷聲警告:“盧教授。”
盧澤厚笑了一聲,覺得陳側柏和秋瑜關系很有意思。
陳側柏的智商絕不止官方公布的數據,很可能已經突破了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
按照生物科技的作風,他大概率接受過基因改造。
然而,他卻沒有因全身DNA鏈斷裂而亡,反而擁有了自由控制細胞組織,以及無限裂殖的能力。
很大可能,他的基因已突破了生物科技預想的上限。
換句話說,生物科技親手創造了一個隨時可以覆滅他們的存在。
多麼有意思的事情啊。
更有意思的是,如果陳側柏的智商已突破人類的上限,他本該變得極度理性,不再像普通人一樣容易被情緒影響。
結果卻恰恰相反。
表面上,他看上去的確比普通人更加冷靜理智,似乎永遠都不會被情緒操控;實際上,就在剛剛,秋瑜僅沉默了幾秒鍾,他就險些殺掉這裡的所有人。
——當然,“所有人”裡,不會包括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