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過來,半是看熱鬧半是起哄地,讓他從託盤裡挑一杯雞尾酒。
陳側柏的嗅覺天生比普通人靈敏一些,一下就聞出託盤裡的雞尾酒度數都不低。
他拿了一杯,在周圍驟然變大的起哄聲中,平靜地喝了大半杯。
酒勁猛地衝上頭頂,他的眼前猛地模糊了一瞬。
但因為他對面部表情具有絕佳的控制力,臉上沒有流露出半分醉意——當智力高到一定程度,就會進入一種絕對理性的狀態。
他可以極其冷靜而精準地計算出每一件事的概率。
比如,剛才那杯酒,他喝下去,醉酒的風險為29%,致癌的風險為2%;
拒絕飲酒,發生衝突的概率則為49%,被嘲笑的概率為51%,整個過程極有可能發生肢體衝突。
於是,他選擇喝下去。
不知是否酒勁上湧的緣故,同一時刻,他在腦中迅速建立起一個算法模型,從基因、性向、人格、家境、愛好、價值觀,計算與秋瑜相愛的概率——2%。
跟喝下一杯酒,患癌的概率差不多。
陳側柏冷嘲地扯了一下嘴角。
當時,他還是一個正常的人類,秋瑜都幾乎不可能愛上他。
他變成怪物以後,她更加不可能對他另眼相看。
所以,他難得顯得有些狼狽,不知怎麼回復她的消息。
這一個星期來,陳側柏一直在克制對她的思念,避免像變態一樣貪婪地窺視她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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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刻,所有克制倏然崩塌。 幻象升起。
他眼底血絲密布,再度向她投去窺探的目光,帶著一種不正常的狂熱,一點點勾勒出她的側影。
像是要用冷靜而下-流的視線,悄無聲息地鎖住她的喉嚨。
·
十多分鍾過去,窺視者的目光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愈發大膽。
秋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站起來,假裝去倒咖啡。
然而,不管她怎麼走動,窺視者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如黏膠一般死死粘在她的身上,簡直像從另一個維度偷窺她一般。
秋瑜不由得頭皮發麻——有這麼高的科技,做什麼不好,偷窺她幹什麼?
緊接著,更加讓她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了。
喝咖啡的時候,她的喉嚨起伏了一下。
那目光也隨著她的喉嚨緩緩滑動,如同兩個相互逼近、相互重疊、相互融合的影子,形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擁吻。
秋瑜猛地擱下咖啡杯。
她吸了一口氣,盡量放緩呼吸,快步回到辦公桌前,卻還是泄露出一絲慌亂。
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眼前的局面。
報警?
——市政府的警察不如公司安保人員十分之一有用。
告訴爸媽?
——她很快就會被帶回北歐,在上百個安保人員的看管下,百無聊賴地度過漫長的白晝季。
告訴裴析?
——跟告訴她爸媽差不多結果。
她隻能求助陳側柏。
他是她目前唯一可以放心依靠的存在。
秋瑜拿起平板,喚醒,故意慢吞吞地打字:陳側柏……
這三個字剛打出來,她想了想又刪掉了,琢磨了片刻,強忍著羞恥打字:老公,理理我。
發送出去以後,不管窺視者有沒有看到,秋瑜自己先看不下去了。
她把平板丟到一邊,兩手捂著臉頰,耳根灼燒到幾近刺痛。
於是,她沒有注意到,這句話發出去的一剎那,窺視者的目光瞬間變得極為幽深晦暗,幾乎帶上了一絲令人寒毛倒豎的食欲。
如同飢-渴已久的捕食者,終於等到了開葷的時刻,恨不得將她一口吞吃入腹。
窺視者的目光又冷又熱,帶著一種恐怖的力道,仿佛要在她的背上鑽出兩個窟窿。
秋瑜感到了“他”的目光,卻沒有餘力去分辨“他”的情緒了。
羞恥的熱意也快在她的耳朵上燒出兩個窟窿。 就在這時,視頻電話的提示音響起。
陳側柏沒有回復她,直接打了視頻過來。
秋瑜嚇了一跳,臉熱得快要自燃,很想掛斷,但想到藏在暗中的窺視者,隻能咬咬牙,一隻手捂著面頰,另一隻手接通了視頻電話。
陳側柏低沉清冷的聲音響起:
“秋瑜?”
秋瑜面紅耳赤,根本不敢把臉對準攝像頭。
陳側柏頓了兩秒:“有人動了你的平板?”
也是,她從來沒有那麼喊過陳側柏,他會這麼認為也正常。
秋瑜深深吸氣,努力回想窺視者變態的目光,試圖壓下耳根的恥意,以一種自然的態度跟陳側柏說話。
可她就是忍不住害羞,害羞到極點,體內開始一陣一陣發冷,明明滾燙的恥意一波一波地湧上面頰,換來的卻是更加強烈的寒戰。
秋瑜從來沒有碰見過這種情況,不禁有些失神。
直到陳側柏又叫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下定決心般拿起平板,對準自己。
陳側柏用的也是平板。
他似乎剛從實驗室出來,正在換衣服,隨手將平板擱在了最近的桌上。
鏡頭自下而上,以一種死亡角度照向他。
他的下顎卻在這樣的角度下顯得更加利落分明,理袖口的手指也因此顯得格外修長。
理完袖口,他拿起機械表,扣在手腕上,結合微微凸起的腕骨關節、手背上淡青色的靜脈血管,有一種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凌厲美感。
陳側柏側著身體,沒有看她,平靜而耐心地問道:
“秋瑜,找我有事嗎?”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沉穩,與之產生強烈對比的是,窺視者危險而黏稠的目光。
“他”似乎認為她接陳側柏的視頻是一種挑釁,投向她的視線變得更加激烈而瘋狂,牢牢地釘在她的身上。
秋瑜怕陳側柏掛斷視頻,不敢再磨蹭下去,心一橫,硬著頭皮問道:
“……老公,你可以來接我下班嗎?”
第46章 Chapter 9
秋瑜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陳側柏的高智商。
他隻靜默了一秒鍾, 就領會了她的意思,點頭說道:“好。”
秋瑜松了一口氣。
她真的很怕陳側柏在鏡頭前問她,為什麼突然叫他老公。
這樣不就在窺視者面前露餡了麼。
她故意發嗲叫他老公, 就是為了讓窺視者知道, 陳側柏是她的丈夫, 以他的能力,隨時能查出“他”的身份。
秋瑜提醒他:“還有半個小時, 我就下班了。到時候, 我在辦公室……嗯, 我在負一樓等你。”
陳側柏的聲音還是那麼冷靜、沉穩:“沒事,我去辦公室接你吧。”
秋瑜一下子安全感拉滿, 呼出一口氣, 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甜美笑容:“那你忙吧,我不打擾你啦。”
陳側柏垂眼瞥她一眼:“我不是很忙。你需要的話, 可以把視頻掛著。”
他也太懂了。
要是平時,秋瑜指定對陳側柏送上一連串“謝謝”,但為了維持發嗲的人設, 隻好捏著鼻子撒嬌說:“那你不要掛斷,我想一直看著你。”
其實這些話算不上多麼嬌嗲, 可秋瑜隻要一想到, 是陳側柏在聽她撒嬌,就忍不住一陣羞恥。
可能因為撒嬌這種話,對會回應的人說才有意思。
陳側柏的氣質太清冷孤峻了,如同山巔上一抹鮮烈的殘雪。
她對著他撒嬌,就像站在山巔呼喊一樣, 不管說什麼,都隻能聽見自己的回音。
怎麼能不感到羞恥。
秋瑜把平板擱在一起, 喝了一大口咖啡,總算把滾燙的恥意稍稍壓下去一些。
讓她失望的是,窺視者的目光並沒有因陳側柏而消失,自始至終都直勾勾地盯著她。
好在她一抬頭,就能看到陳側柏的側影。
他換上了正裝,領帶袖扣齊全,一隻手橫在鏡頭前,腕骨崚嶒,黑色鱷魚皮表帶,骨節分明的手指不時敲兩下虛擬鍵盤,賞心悅目的同時,令人異常安心。
秋瑜莫名不再緊張,也全身心投入了工作。
有一些工作,需要她用芯片。她知道偶爾用一下芯片,不會出什麼問題,卻還是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我用芯片發一下文件,應該沒事吧?”
陳側柏卻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回答“沒事”。
他停下打字的動作,轉頭瞥向她。
他的目光在鏡頭之外。她隻能看到他下半張臉以及一點眼鏡框架。
結合窺視者猶如實質的目光,秋瑜恍惚一下,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得是陳側柏在窺視她。
這種荒謬至極的聯想,令她頭皮一炸。 與此同時,陳側柏淡淡開口:
“你這周啟動過四次芯片。分別是周一早晨8:35,周三下午6:40,周四上午11:25,周五中午12:31。能不能用芯片,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秋瑜噎住,悻悻地說:“星期一是因為睡蒙了,下意識用芯片看消息……另外三次,我隻是想在吃飯的時候看兩眼電視劇罷了。”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暴露出嬌縱的本性,有點惱羞成怒:“我就是想跟你說兩句話,不用這麼拆我的臺吧!”
陳側柏輕笑一聲:“但我想聽你這麼說話。”
秋瑜一愣,居然聽懂了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因為窺視者的存在,她表現得有些緊繃,說話也不如平時自然,直到他剛才三言兩語逗她發飆,才令她徹底放松下來。
秋瑜看了平板一眼。
陳側柏已經轉回頭,隻留給她一個側影。
她看過去時,他剛好拿起白瓷杯,喝了一口咖啡,喉結滑動了一下。
可能因為,她盯著陳側柏的喉結多看了幾秒,窺視者的目光一霎變得粗暴而兇狠,如鉤似箭,像是要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皮膚。
秋瑜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想,幸好陳側柏願意跟她視頻,不然她一個人待在辦公室,估計得嚇死。
半小時轉瞬即逝,很快到了下班時間。
陳側柏的時間觀念非常精準,十分鍾前就掛斷了視頻——十分鍾,剛好是他開車過來的時間。
秋瑜如坐針毡,又喝了兩口咖啡,已經冷掉了,一股酸澀味,刺得她喉嚨發緊。
她倒不是因為窺視者這樣緊張,而是因為這是陳側柏第一次來她公司接她。
她入職以來,隻有裴析來接過她下班。
有同事因此傳過一些很難聽的話,要麼說陳側柏這樣智商奇高的人,果然看不上她這種腦袋空空的大小姐;要麼說陳側柏智商再高又有什麼用,哪怕成為了生物科技首屈一指的研究員,資本家的女兒還是看不上他。
兩種說法,秋瑜都很不喜歡。
即使她間接或直接地澄清過好幾回,還是有人在私底下嘀嘀咕咕。
不知出於什麼動機,秋瑜想讓這些人知道,她和陳側柏並不是互相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