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究竟有沒有這樣巧合的事?
這一瞬,夢石滿臉詫異地看向商絨:“果真?”
“是的。”
商絨點點頭。
夢石心內不知如何盤旋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他看著對面那姑娘一張經由面具遮掩的臉,半晌一笑:“這大抵,也算得是我與簌簌的緣分。”
商絨低眼,強壓下心頭紛雜混亂的疑慮,將僅剩的兩塊紅燒肉與鴨腿肉都夾到夢石碗中,說:“您方才都沒吃幾口,再吃一點吧。”
夢石滿臉笑容,拿起筷子卻對上少年一雙冷淡的眼眸。
他故作不知,端起碗來便吃。
少年一張俊俏的面龐神情寡淡,卻又認真地審視身邊垂著腦袋喝湯的姑娘。
他漂亮的眸子泄露一絲悶悶的情緒。
她到底喜不喜歡啊?
第42章 很好看
晨時春風料峭, 滿山霧濃。
黑衣少年手中抱著幾個油紙包,一邊吃著一塊剛出爐的酥皮蜜糖糕餅,一邊往那座小石橋上去。
橋下小河水聲涓涓, 在橋上等了許久的青年聽見他輕快的腳步聲一霎回頭, 便喚了聲:“十七護法。”
“你這麼闲啊?”少年走上石橋,似笑非笑。
Advertisement
姜纓一噎,心知這少年仍對他之前那番勸誡的話抵觸至極,他垂下頭,道:“並非有意來打擾護法, 隻是屬下遣出去的人送了妙善道士的消息回來。”
少年聞言,果然一掀眼簾, 盯住他。
“天機山功法天下聞名, 但傳至妙善便在十六年前絕跡江湖,也有傳聞說妙善是修習天機功法最後一層不得要領,走火入魔死了, 但屬下探查到, 妙善當年最後出現的地方, 是業州神溪山, 那時他也不知因何斷了一臂, 經由神溪山的聖手張元喜診治後, 便再無音信。”
業州神溪山。
折竹倚靠在石橋的欄杆上, 半垂的眼簾遮掩了諸般閃爍不定的晦暗光影, 他捏著油紙包的指骨下意識地用力, 酥皮糕餅碎了一層又一層, 他才如夢初醒般, 松懈了力道, 但為時已晚, 糕餅已經捏碎了兩個。
他的眉頭輕皺起來。
“十七護法?”姜纓小心翼翼地再喚一聲。
他其實並不知十七護法究竟為何要查妙善的舊聞,但他也絕不敢好奇深究。
“薛濃玉死了嗎?”
折竹回神,卻冷不丁地轉了話題。
“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護法,樓主一定要報薛家利用栉風樓之仇,但如此一來,即便她在送到凌霄衛千戶賀星錦手裡的密信中塗去了栉風樓三字,但薛濃玉作為始作俑者,卻是什麼都知道的。”
然而姜纓的臉色還是有些凝重,“可玉京傳回的消息卻說,薛濃玉逃了。”
第二護法在玉京並未能成功取回其首級。
“樓主這回真是失算,”
折竹嗤笑一聲,眸子一彎,潋滟生光,“十一哥死了她也不解氣,這般氣急敗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放出明月公主失蹤的消息引得薛濃玉上了鉤,可其父薛重到底是在官場中浮沉多年的人,想必他一定察覺了其中異樣,為保全薛濃玉,便早作了打算。”
折竹咬一口糕餅,“如今要再殺薛濃玉,隻怕並不容易。”
“屬下猜測,樓主說不定會讓您去玉京與第二護法一起去殺薛濃玉。”姜纓說道。
“不,她絕不會讓我去玉京,”
折竹搖頭,面上的笑意減淡許多,聲線冷靜,卻隱含一分嘲諷,“畢竟,她比我還要聽我的師父的話。”
姜纓一剎噤聲,不敢多言。
栉風樓中人,除了這少年,便沒人敢妄自議論樓主的事。
“不過薛家拼死要保住薛濃玉,他也應該學會惜命才是,”折竹將手中最後一小塊糕餅喂進嘴裡,“如今凌霄衛要捉拿他,栉風樓要殺他,短時間內,他絕不會出現。”
他不出現,凌霄衛就絕不會知道他所託之人,是栉風樓的殺手。
姜纓正聽著,折竹的聲音卻忽然止住了,他抬起頭,對上那少年一雙剔透清爽的眼眸。
“還有事?”
折竹發覺手中的油紙包已經不那麼熱了。
“……沒了。”
姜纓訕訕地回,隨即他看著少年站直身體,繞過他便要下橋去,他也隻好轉身朝相反的方向去。
但才走了幾步,他卻又聽少年道:“姜纓。”
姜纓立即轉過身,白茫茫一片霧氣裡,少年玄黑的衣袂被晨風拂動。
“你說,如何才能知道她喜不喜歡我?”
橋下水流聲不斷,少年頗有些煩惱的聲音傳來。
“……呃。”
姜纓愣了好一會兒,見少年的神情逐漸不耐,他絞盡腦汁也隻憋出一句:“這……不好說。”
姑娘的心思都是不一樣的,姜纓這一時也還沒措好詞該如何與這情竇初開的少年解釋,他才思忖了一會兒,卻聽少年輕嗤一聲。
折竹睨著他,嗓音清泠:“看來你就算有三兩個,也沒什麼用。”
“……”
姜纓一時腦袋空白了。
少年轉身就往橋下去,姜纓瞧著他玄黑的背影就要被霧氣遮掩,便忙喊了聲:“護法,您至少拾掇拾掇自己,您樣貌生得本就極為好看,想來隻要稍稍再打扮打扮,她一定目不轉睛地盯著您看!”
少年一定要一頭往情愛欲海裡扎,姜纓也知道自己勸不住,他也不敢再勸了。
反正在栉風樓中,他唯有跟著這位十七護法,才能活得長久,三年來,他已習慣對這少年惟命是從。
折竹聽清姜纓的話也沒回頭,但走入霧氣潮湿的竹林裡,他又不禁垂眸輕瞥自己的衣袍。
打扮?
要怎麼打扮?
天色陰陰沉沉的,日光被厚厚的雲層始終遮擋著,在房中安睡的商絨隱隱約約聽到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但眼皮沉重,她始終被困意裹挾,慢慢地又聽不到那些聲音了。
待她終於醒來時,室內靜悄悄的,她望向那道天水碧的簾子,好一會兒才起身穿衣洗漱。
對面的床榻上不見人,商絨在桌上發現了兩個油紙包,她拿起來打開,發現裡面是酥皮糕餅。
她拿起來一塊咬了一口,裡頭的蜜糖又香又甜。
推門出去,院子裡空無一人,也沒有泠泠的水聲,原是於娘子在他們回來之前便找人來將那水渠填平了。
商絨心知夢石應該是去了桃溪村的小學堂。
那麼折竹呢?他去哪兒了?
商絨走下階去,朦朧中聽見遠處似乎有些聲響,她出了院子,湿冷的春風迎面,竹林中簌簌聲響。
石徑盡頭的野草豐茂,她沒看見什麼人卻聽見呼痛的聲音。
但那並非是折竹的聲音。
商絨一瞬警惕起來,轉過身要跑回去卻不防一道身影如風般掠來,他的手穩穩地攬住她的腰身,帶著她躍上林梢。
她嗅到他身上微苦的藥味裡透出的竹葉清香,腦中緊繃的那根弦莫名松懈,濃烈的白霧裡是若隱若現的青綠竹枝,湿潤的露珠自葉片滴落在少年的眼睫,晶瑩的一顆,被他眨動一下,便弄湿了他的又濃又長的睫毛。
他帶她輕踩竹節最終坐在林中一棵粗壯的枯樹枝幹上,風吹著他烏濃的一縷發輕揚,天光好似被婆娑的竹枝揉碎開來,灑在他蒼白的面容。
“好吃嗎?”
商絨恍惚間,聽見他忽然問。
她堪堪回神,隨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捏著的半塊酥皮糕餅,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好吃。”
“你起得太晚了,剛出鍋時,它外皮很酥脆,裡面的蜜糖一咬就會淌出來。”他揚起唇角,眉眼間卻有一分遺憾。
“你可以叫醒我的。”
商絨有些臉熱,小聲地和他說。
“你睡得很香。”
折竹匆匆趕回便是想趁糕餅還熱就給她吃的,但他一掀簾,走到她床前看見她眉頭舒展,睡意正濃的模樣,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將她叫醒。
“你很少能睡得像昨夜一般安穩,不是嗎?”
折竹側過臉來看她,也不待她應聲,他手中一枚銀葉飛出去,商絨的視線隨之而去,輕易便在穿過霧氣,看見了那遠處的幾道身影。
石子刺中其中一人的腿彎,那人身子一歪便摔在林中草地裡,滾了一身泥。
那人痛叫著,哆哆嗦嗦的,半晌也沒站起來。
“他們是誰?”
商絨轉過臉來看向他。
“胡林松被下獄定罪,胡家人對夢石懷恨在心,知道我們回來,”折竹把玩著手中纖薄的銀葉,“這便來算賬了。”
商絨聞聲,再看向那地上躺倒的數人。
他們顫顫巍巍地相扶著站起來,各自捂著自己的傷處,活見鬼似的,步履蹣跚地忙往林子盡頭跑。
前頭的人沒注意被腳下什麼東西一絆,後頭的人也跟著全都身體前傾又摔倒一片。
商絨聽見身側的少年輕笑了一聲。
她不由望向他,
少年幹淨的眸子彎起來,細碎閃爍的光影在其間漾漾微晃。
她忽然意識到,他今日穿了一件殷紅的寬袖衣袍,殷紅的外襟裡露出一截雪白瑩潤的中衣領。
他窄緊的腰身被一根殷紅纏金的絲绦收束起來,其上掛著他的那隻小巧的玉葫蘆,葫蘆上的金珠玉墜時不時碰撞著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如此濃烈的紅,更襯他肌膚冷白又無暇。
商絨呆愣愣地盯著他。
“你……”折竹的睫毛細微顫動,他袖間的指節無端蜷縮起來,胸腔裡的心跳在他耳畔一聲比一聲更急促,全然陌生的心緒像在捉弄他,他的耳廓一點點紅起來,忍不住別過臉,“看什麼?”
商絨聽見他清泠的嗓音才回過神來,她的臉頰無端發燙,不敢再多看他,忙垂下腦袋,抿了一下唇,說:“我隻是……從沒見你穿過這件衣裳。”
“成衣鋪的掌櫃替我挑的。”
昨日在城中買衣裳,他隻認真挑選過她的衣裙,至於他自己的,便都讓那掌櫃隨意挑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