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簡抬起手來,揉了揉眉心:“那隨便她哭就是,趕出去。”
說完,逕自回去後院了。
孫管事看著他過於冷漠的背影,無奈搖頭,隻好先去外面回了那韓娘子。
說到底那韓娘子昔日也曾是府上主母,若讓他太過絕情,他也做不出來。
陸簡闊步回去後院,走過那遊廊時,他陡然頓住腳步。
他想起前幾日皇後曾經說過的。
他知道這兩年,她為了兩個孩子盡心了,他自然感激,今日她說的話,也是合情合理。
他原本想著等大一些,兒子便跟著自己學習騎射,女兒繼續留在宮中,由皇後教養著,這樣長在皇後身邊,以後婚配上也不會委屈了。
可現在他意識到,自己兒女終究還是盼著能多見見自己的,他不能不盡父職。
況且皇後雖是自己晚輩的妻子,但年紀相差不大,自己總是出入內闱,時候長了,瓜田李下的,難免闲言碎語,終究不合適。
他想尋一個和離過的婦人,不要太年輕的,能厚道一些,幫襯著教養子女,這樣自己每日都可以多陪陪孩子。
但其實他也明白,這樣的人選也並不好尋。
他沉默地站在那走廊上,在良久的沉默後,才終於道:“請她進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需要培養下靈感,關於阿疇年少時的,真不是故意的,真的有點大腦空空,我需要培養自己那種甜甜的感覺
……所以先把陸簡的事處理了。
Advertisement
我竟還沒發上一章的紅包,等會馬上發。
循循鳥遊
第89章 ◎番外之陸簡的心事◎
韓淑修略低著頭,隨著那孫管事步入這陸家內院。
她沿著那曲道回廊往前走,看著那廊舍亭臺,眼裡的淚幾乎噴湧而出。
這裡曾經是被她視為家的地方,如今卻已經生疏,再次踏入,卻是以客人的身份。
此時此刻,她步履沉重地跟著孫管事往前走,不免回憶起昔日。
這時候,細品往日種種,才開始覺得陸簡的好。
或許他並不夠細致體貼,也並不是那疼惜妻子的,但他對自己到底是盡了夫君的責任,在這後院中,從不曾拘著自己,也不曾納什麼妾室讓自己心堵。
她經歷了許多世事後,再回首看,那兩年竟是她人生中難得的闲散時光,連個婆母都沒有,她可以隨心所欲,往日刻板的規矩都不必遵守。
這樁婚事若是讓外人看,那是大好良緣,隻是可惜她沒守住,她也沒資格守住罷了。
這兩年她一直在那偏遠流放之地,受盡了苦楚,其實這倒沒什麼,她也並不怕吃苦,最讓她感到心冷的是人心。
父親早已經被祖父連累,遭了國法,母親因為傷心過度也很快去世了,母親去世後,她的日子越發艱難,往日身邊的那些錢財陸續都被挖走了。
昔日關系甚好的兄弟,慢慢地有了怨言,她隻能拿自己的銀錢去填補,但是填補之後也無濟於事,兄弟們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仿佛這都是她應該的。
甚至於覺得是她欠了他們的,如今還想著,要讓她去討好別人,以換取一些好處。
她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如今的她已經茫然了,不知道自己當初離開陸府,不要自己的孩子,去到那偏僻荒蕪之處,到底是為了什麼?她留在那裡受著奚落,又是為了什麼?
而這個時候想起自己的兒女,自然是心痛交加,她百般哀求,終於得到機會可以回來皇城,誰知道卻聽說消息,陸簡正想尋覓一個續弦。
她想到自己的兒女要喚別人做母親,越法無法忍受,情急之下便過來了陸府。
她想見到陸簡,盡管她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要說什麼。
她終於走到了那後花園,卻見夕陽之下,晚霞漫天,一個身穿紫袍的挺括身影站在那裡,沉默無聲。
她的心便抖了一下。
她細看過去,兩年了,他相貌並不曾有什麼大變化,隻是眉宇間越發多了幾分沉穩。
當年離開時,她是恨極了他。
如今再見,卻是心中悲愴。
她快走幾步,上前哭著道:“將軍!”
她走的時候陸簡還是陸將軍,如今她依然習慣這麼叫他。
陸簡緩慢地轉首看過來,視線落在她臉上。
之後,他微擰眉:“你哭什麼?”
韓淑修抬起手來,抹了抹眼淚,低聲道:“將軍,我隻是有些難過。”
陸簡:“這次你過來皇城,是遇到什麼難處?”
韓淑修搖頭。
陸簡:“缺了銀子?還是韓家遇到什麼事了?”
韓淑修低著頭不說話。
陸簡默了下,到底是道:“你我夫妻一場,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若遇到任何難處,力所能及的,我能幫的自然會幫。”
韓淑修一下子哭得不行了:“可是,可是我——”
她說不上來自己想要什麼,如今自己的處境已經不是一句話能解決的。
銀子並沒有用,她拿多少銀子也填補不了娘家兄弟的貪婪。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和陸簡提,完全沒有辦法解決。
事實上她隻是憑著心裡的衝動來見陸簡,自己心裡到底想要什麼,她根本沒有辦法想清楚。
畢竟她們之間還隔著祖父和父親的人命。
陸簡見她,道:“過來坐下,我們好好聊聊。”
說著,他走到了一旁涼亭坐下。
韓淑修有些戰戰兢兢的,不過到底跟過去,坐下來。
陸簡抬起頭來看向遠處,血紅的夕陽灑下金色餘暉,在房舍琉璃瓦上投射出耀目的光,不過遠處的天空,卻是一片頹靡的紅,像是秋後凋謝一地的花瓣。
他充滿耐心地道:“我很少和人說起我的心思,有些話就連我的外甥,我都不會說,今天我想和你說說,你不要哭,安靜地聽我說說,可以嗎?”
韓淑修小心地點頭。
陸簡:“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樣是長在鍾鳴鼎食之家,在如今的你眼裡,我自是死氣沉沉刻板嚴肅,但是在我年少時,我也曾經意氣風發桀骜不馴,我任性妄為,踏馬皇都,那個時候我有慈母有嚴父,也有疼愛我的長姐。”
韓淑修輕輕瑟縮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說的長姐,便是前太子妃,也就是當今官家的親生母親。
陸簡道:“我的長姐鍾靈毓秀,惠質蘭心,她比我年長五歲,對我疼愛有加,我曾經發誓,要為她尋找這世間最好的夫婿,也要成為她娘家最大的依靠。”
“我相信自己能做到,我親手為她打造最金貴的頭面,為她包裹嫁妝,看她十裡紅妝,看她貴為儲君婦,她以後還會是皇後,而我,不敢說立下不世功勳封狼居胥,但我一定能夠為國效力,能夠建功立業,能夠讓別人知道,儲君之婦的娘家能為她撐起門面。”
韓淑修無聲地望著陸簡,她其實隱隱明白,陸簡和他長姊感情極好,當年他長姊出事,對他的打擊很大。
陸簡扯唇,抿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但後面的事情你知道的,我無能為力,我這雙手可以手握長劍,可以上陣殺賊,但我卻不能改變這一切,於是我知道,什麼是人力所不能為。”
韓淑修的眼淚落下來。
陸簡望著韓淑修,眼底泛起一絲憐憫的溫柔:“關於你,其實這兩年我也想過許多,我並不生你的氣,我畢竟比你大十幾歲,許多事我完全可以更包容一些。”
韓淑修手握成拳,緊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陸簡:“我知道你恨我,因為你們祖父和父親的死終究和我有關系,但是我要告訴你,朝堂上的事比你想得更復雜,你祖父也想回頭,但他泥足深陷沒法回頭,而我也沒有辦法,哪怕你跪在這裡求我,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這就好像我沒有辦法回到過去,救我長姐性命,更沒有辦法回到過去尋回我流落民間受盡苦處的外甥,當然更不可能力挽狂瀾,救下我陸家那麼多老小。”
他的聲音沉啞:“並不是我不幫你,而是因為我確實做不到。”
韓淑修哭得泣不成聲:“我明白,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楚。”
她想,最開始她總是對陸簡過於仰望,以為他無所不能,以為他可以左右一切,以至於總歸是把事情簡單地歸咎於他。
其實他一直,一直都在盡力地護著自己了!
父母已經不在了,她什麼都沒了,這個世上她能倚靠的,竟唯有他了。
陸簡聽著韓淑修的哭泣,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靜的,冷淡的。
他再次開口:“官家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他也和我一樣,經歷了莫大的痛苦,或者說他的痛苦比我更多,但他的心性比我堅韌,以前他選擇忘記一切,留在市井娶妻生子,因為他清楚地明白,這對於他的父母來說是最大的寬慰,他要好好活著,他也非常幸運……”
他想起了希錦,那個對著他一通埋怨的皇後。
他緩慢地道:“最初時,我其實看不慣皇後娘娘,我不喜歡她,可能我不喜歡看到我的外甥沉迷男女情愛,我覺得身為男兒應該以大事為重,我甚至恨鐵不成鋼,我就想拆散他們,不想他沉溺於此。可現在,我開始羨慕他,他比我更投入,更執著,他也願意去相信,他比我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所以他得到了我永遠得不到的。”
“我也希望像他那樣能得一人白首,相守一生,希望能有一個人可以對我盡情地笑,鮮活地怒,可以陪著我恣意妄為,我可以對她很好很好,用盡全力地對她好,給她我所有的一切。”
韓淑修哭都忘記了,她怔怔地看著他。
她覺得陸簡不是這樣的人,不敢相信陸簡說出這樣的話。
陸簡垂下眼,淡漠地道:“但我又太自私,我沒有精力,沒有熱情,更沒辦法那麼信任和喜歡一個女子,我什麼都不願意付出,生怕自己吃了一點虧,就連有女子主動傾心於我,我都故作不知避開了,不敢對她做出一點回應,因為我承受不起別人的喜歡。”
他想起來莫三娘子,他可以看到她眼睛中那種不加掩飾的戀慕和渴望。
但他故作不知,避開了她的眼神。
現在,她就要成親了,很好的一門婚事。
那是人品前途都極好的一個人,也年輕。
昨日他還在宮外見過,特意和對方聊了幾句,對方到底年輕,和他說話時有些受寵若驚,也有些緊張。
不過提起這樁婚事,他言語間便滿是期待,顯然對這婚事也滿意的。
她嫁給這個男子,必然比嫁給自己更好。
到時候自己不過是她人生中不值一提的一抹回憶。
他終於收回思緒,繼續道:“所以我就得不到好的回饋,注定孤寡一人,而你,在你的家人和我之間,你必定永遠都會選擇你的家人,這我能理解,因為我確實也不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韓淑修聽到這話,睜著通紅的眼睛:“將軍,將軍,我不是…我不是這樣的,對不起,我,我當時隻是太難受了。”
陸簡輕笑,笑得很平靜:“我說了,我並沒有生你的氣,你也沒有做錯什麼,其實你做得很對。”
韓淑修看著他的笑,陸簡很少笑,但是此時他笑起來並不親近,反而有些置身事外的淡漠。
陸簡緩慢收斂了笑,繼續道:“這些事,我沒有向你解釋過,怪我,畢竟我比你年長十幾歲,我應該比你更理智包容,我應該更好地處理這些事。如今既走到這一步,我也希望我們能協商下,看看怎麼安排這件事,找到一個對你和孩子都好的方式。”
“哭哭啼啼並不能解決問題,你過來找我,我相信你也是希望能改善自己的處境,我也相信我能幫你,我會安排好你以後的生活,也希望你能盡可能多照顧一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