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要有些經歷才會長大,她需要自己慢慢想明白,學會釋然,然後他們也終於成為最契合的夫妻,開始用更開闊和包容的角度去看待對方。
阿疇輕握著希錦的手:“韓娘子那裡,舅父終究是顧著一些的,不至於讓她生活委屈,至於其它的就看她自己了。至於舅父,目前倒是沒什麼擔心的,他並不是會耽於兒女私情的,如今一對兒女養在宮中,他少了一些牽掛。”
希錦:“那就好。”
阿疇:“你也不必多想了,如今正好闲散一些,我已經籌劃著騰出功夫來,帶你回去汝城祭拜你的父母。”
希錦驚喜:“真的?”
這簡直想都沒想到的!
阿疇頷首:“當然也不能隻是回去汝城。”
畢竟以如今他的身份,是不可能隻為了這個大動幹戈的。
他便拉著她的手解釋道:“這次隻是取道汝城,其實是要過去嶺南一帶視察海務。”
原來自從大昭收了渤泥、三佛齊、白達和麻嘉等海上夷國為藩屬國,如今海商和蕃商在海上頻繁跋涉往還,那海外諸邦自大昭購置了大批的瓷器、絲綢和茶葉,大昭也自諸邦購置了大量的寶貨,諸如珍珠、象牙、香料、藥材和胡椒等商貨,由此也彌補了北面絲綢之路的截斷。
大昭的市舶之盛,已經遠遠超過了前朝,自然昔日對大昭構成威脅的北狄羨慕不已,這是他們望塵莫及的。
以至於如今的朝臣都陸續開始上奏,認為國力雄渾,若那北狄再敢挑釁,大昭可發兵,收復昔日丟失的雲陽十六州。
不過對於這些,阿疇一直按而不發,反而打算御駕南行,視察南方海邊防務以及市泊船務。
這麼一來,時人也都知道天子對那南方海務的重視,自然越發兢兢業業。
希錦:“去嶺南港口?那太好了!”
她想去,看海,看那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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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頷首,略笑著道:“我們先過去汝城,會停留幾日,順便為你父母祭祀,並接見昔日親朋,我們在汝城下水道,一路過去廣府,泉州等地,巡防海務,並接見番邦朝臣。”
希錦:“好!”
第87章 正文完
這次阿疇準備前往三路市舶司視察水務並接見萬國來使,這在大昭國自然是前所未有的,自然會引起朝中一些臣子的勸阻。
是以阿疇並沒有直接提出,而是先讓朝臣上書,第一次上書卻是提起皇後父親寧五郎,大昭國丈對天子有救命之恩,為人君者,以仁孝治天下,應前往汝城祭掃國丈以報昔日救命之恩。
這是一個聽起來格外正當理所應當,但是卻又不可能做的事情,畢竟一國之君不可能跑去汝城給死去的老國丈掃墓,沒那闲工夫。
於是阿疇又讓心腹在朝中上書,這一次卻是提起如今大昭的海務,如今四海通商,海上稅賦水漲船高,這時候南方三路市舶司自然是重中之重,而三路港口的海防以及水師,那更是大昭長治久安的關鍵所在。
大昭如今北有北狄,阻礙了通往西方的經商要道,走東海水路就此下南洋通往海上夷國,是富國強兵之路。
如此一來,巡查海上水務便成了當前之重。
接下來,阿疇便讓一位老尚書引經據典,說起巡狩自古有之,提起黃帝曾經東至於海,西至於空桐,南至於江,北逐葷粥,之後又有秦始皇泰山封禪,是以帝王出京去巡查地方事務,也是效仿上賢古風。
那泉州、福建並廣府如今雨絲富庶之地,為海上通商之要緊港口,難道不該去巡狩視察嗎?
於是帝王南巡就這麼被提到了臺面上,沒多久,便順理成章敲定了。
希錦聽到這個,頓時雀躍起來,她也是擔心啊,怕去不成。
畢竟今日不同往時,帝後巡查東海,那是何等的大事,若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朝臣來一句勞民傷財,於是帶起來其他朝臣也都跟著上奏力勸,這事就不好說了。
她笑著道:“我得好好準備,看看都要帶些什麼,回去汝城,我要祭祖,還要見見昔日鄉鄰親朋!”
當時在汝城並不覺得,如今久不見了,竟很是想念。
阿疇聽她那聲調中透著的輕快,笑道:“我們會在汝城停留兩天,應該夠了。”
希錦:“好!”
雖然事情敲定了,不過作為大昭之君,此次御舟南下,自然是罕見之舉,這一生隻有一次,是以他必須在這次南行中,接見諸般人等,自然有許多政務安排,隻是也不好事事都和希錦提起罷了。
帝王出行,諸般籌備,沿途各路官府也都紛紛為接駕準備,這麼安排下來,等他們準備啟程時,已經是來年的初春時候了。
他們是走水路,乘坐那龍舟畫舫,為了這一路的舒坦,裡面自然是諸多講究。
那畫舫巨大,仿造宮廷殿宇而造,希錦的寢房中布置齊全,屏後還另設了小室如巷,香棗廁籌等,那船上還額外安置了帝後專用的龍輦鳳檐,可以說,這麼一艘大船,浩浩蕩蕩,倒是猶如一座小一些的宮殿。
上了那畫舫後,安置妥當,在那管弦之聲中,畫舫終於啟程了。
希錦讓人挪開了那畫屏,卷起那錦紗垂簾,俯首在那欄前眺望,卻見就在那畫舫兩側,蓋天旗開路,羽林衛前護,一眼看過去,繡團朱扇,銅螭曲蓋遮天蔽日的旗子,諸如天文彩繡,五星連珠以及鸞鳳龍麟等,應有盡有,盡顯皇家威儀。
輕風吹拂間,寬大的運河泛起漣漪,畫舫破水而行,涼風習習間,格外舒暢。
一路上更有州府官員夾道相迎,如此抵達那汝城時,已經是進了二月。
這天恰是中和節,市井間慣常以青囊裝了百谷和瓜果種子互相贈送,希錦早有準備,便給汝城親眷都贈送了青囊,眾人得了那青囊,自然感恩戴德。
可誰知道,打開那青囊後,眾人驚嘆不已,原來這青囊中裝的竟然是金瓜子!
這次阿疇和希錦落腳於當地早已備好的府邸,那府邸中的亭館、園圃和屋舍都是特意粉刷過的,裝飾一新,又栽種了各樣花卉,掩映著那假山小湖,住著倒也舒坦。
他們特意過去了原本的宅院看了看。
雖然離開多時,不過族中都派人打理得極好,甚至比他們當日住時更為整潔有序,看得出族中人都是用心維護的。
不過因太多親朋求見了,希錦並不太能顧得上來,隻能接見了一些往日親厚的。
兩天的時間,關鍵是和阿疇一起祭掃了父母,祭掃時,自然有許多說不完的話,說著說著,希錦便有些難過,險些落下淚來。
阿疇抬起手,握住了她的。
希錦擦了擦眼淚,便也笑了:“你知道我娘留給我什麼寶嗎?”
阿疇默了下,道:“知道。”
希錦:“什麼?”
阿疇:“錦書。”
希錦愣了下,之後噗嗤笑出聲:“你果然心裡清楚得很,我猜你肯定偷看了!”
阿疇:“我沒看,我隻是知道。”
希錦收斂了笑,輕嘆了聲,看著那遠處,草長鶯飛二月天,這是汝城最美的時節。
她如今貴為皇後,可以回來省親,可以為父母掃墓,可以把自己如今的種種說給父母,想必他們也能欣慰了吧。
她笑著道:“其實我已經不需要那錦書了,我隻是……”
她停頓了下,才道:“隻是覺得,那錦書陪著我,就好像母親還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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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汝城後,他們乘坐畫舫南下,掛上風帆,乘了順水,衝波逐浪,一路抵達泉州。
到了那泉州,卻見港口停泊了泊船有百十號,鳴鑼放炮之聲不絕,數以萬計的大昭海商駕著滿載瓷器、陶器、絲綢和布帛等,掛起風帆,陸續從港口出發,駛往大洋深處。
當晚他們下榻在驛館,接見當地官員,希錦也稍作休息。
第二日,四更時分阿疇和希錦便起來了,兩人全都更換冠服,之後便在百僚簇擁中,前往海邊祭壇。
按照禮儀,要先燒三炷天香,祈求上穹保佑蒼生。
護衛鐵騎自三更時分便已相繼出發,內侍人員也早已整裝待命。
希錦在內侍護衛下,登上了那鳳輦,輦車外,是羽林軍手執蓮形火炬在前,紅紗帖金燭籠左右護衛,掌了琉璃玉柱掌扇燈自兩旁相隨,身後更是諸多宮娥魚貫跟隨,浩浩蕩蕩,肅穆威嚴。
一路上,在那圍子之外,有諸多百姓全都翹頭觀看,看這皇家威儀,看這母儀天下的風範。
依稀中,希錦好像聽到有人贊嘆,卻是道:“瞧這就是娘娘,天家娘娘呢,生得可真美,猶如仙女一般!”
更有人忙道:“說哪裡話,那是天家的娘娘,仙女哪能比呢,這樣的娘娘,都是自小金湯玉食養著的!”
這話才說完,早有羽林衛匆忙上前,制止了,那幾人自然嚇得夠嗆。
希錦唇邊抿出一絲笑意,卻是吩咐道:“不必為難。”
宮娥聽令,便彎著腰出去,低聲囑咐了內侍,內侍又往外囑咐,一層層傳話,於是終於傳到羽林衛那裡,這才把人給放了。
希錦想著那兩個人的言語,不免好笑,好笑之餘又覺有趣。
她曾經也是一個站在圍子外面,墊著腳看稀奇的市井小娘子啊。
人這輩子能有什麼際遇誰能料到呢,她爹娘怕是萬沒想到,他們疼寵的女兒竟然成了皇家的娘娘,母儀天下,更沒想到,他們做了一輩子商賈,對著官家彎了不知道多少腰,賠了不知道多少笑,結果最後,他們竟然得了诰命封了侯。
說起來終究可惜,若是爹娘還在就好了,也要讓他們跟著享福呢。
一時希錦抵達了那海邊祭壇,此時就聽外面響起來隆重而齊整的燕樂聲,禁軍樂隊騎在馬上,吹奏起了鈞天之曲,數百鐵血郎君一起吹奏,那聲音低沉渾厚,大氣磅礴,就這麼回蕩在海風中。
希錦在宮娥的扶持下,下了鳳輦,之後在引導官的引領下,肅穆隆重的燕樂中,邁上那祭壇,和阿疇並肩站在一起。
就在他們的身邊,是冠冕朝服的官員,白袍青緣,隨風而動,這些都是掌控著大昭的天官大吏。
此時那海上已經聚集了上百艘海艦,整齊劃一,旌旗飄動,遮天蔽日一般,幾乎覆蓋了整片海域,而就在遠處護衛艦的盡頭,則是那些海上商船,都滿載著柴炭、木植、柑橘和幹湿果子等物,整裝待發。
海民以及聚集於海邊,大家三次跪拜,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震天,一直回蕩在海上。
又有那海上夷國的使臣,紛紛上前祈福,更有十二位海上富賈,被內宦引著,上了殿中,俯伏在金階上,三呼萬歲。
待那十二人朝見過後,阿疇才開口,御賜平身,之後便大致問候幾聲,那海上富賈自然都戰戰兢兢的,跪在那裡不敢多言,隻勉強說一些言辭。
阿疇便問起他們如何行船,如何躲避風雨。
那海商忙恭敬地道:“每月的十四和二十八是最要緊的,我們叫做大等日分,在大等日分留心一些,若是這兩日風雨不當,那麼接下來一旬中必然多有風雨,那就要多加留心了。”
阿疇聽著,微頷首,又問:“出門在外,又如何尋找補給之處?”
海商再次恭敬地道:“這話便要看水底,看看是何等沙泥,以此判斷近處是否有港口。我們若是隻到臺州、泉州和福州一帶做買賣,不需要經過昆侖,若需出洋,則要從從泉州港口過去岱嶼門,如此便可漂洋過海,航行至海上夷國了。”
阿疇聽著,又隨口問了幾句,之後便賞賜了他們馬匹、衣帛、金銀器物等,眾人自然紛紛跪拜,感激涕零,更有些即將出發的海船,便賜宴為他們餞行,眾人全都歡呼不已。
因這匾額至今未題,這是要讓阿疇題字的。
阿疇略沉吟了一番,舉起筆來,一揮而就,之後命內侍取了傳下去。
眾人見時,卻見天子那字寫得龍蛇飛舞,氣勢磅礴,赫然卻是“海納百川”幾個大字,一時感恩戴德,全都重新跪下謝恩。
此時海風吹拂,浪花乍起,空氣中彌漫著海上的腥鹹氣息。
希錦望著那僵硬拘謹的商賈,卻是想起來昔日的自己。
那時候,自己也不過是經營著些許鋪子,每日打著算盤,想著自己的營生,盼著能多些進賬。
那時候的自己若有機會得見天顏,該是何等興奮,何等受寵若驚,待到見了天顏,隻怕比如今這商賈好不到哪裡去。
這麼想著,希錦側首看向身邊的男人。
十二旒垂白珠之下,那雙眸深邃,鼻梁挺拔,越發襯得那肌膚猶如雕琢的冷玉一般,矜貴華美。
哪怕已經看了這麼多年,她偶爾間也會因為他一個側影而目眩神迷。
會有種錯覺,這是怎麼樣的鬼斧神工,才能締造出這樣動人的郎君,偏生他又高高站於萬人之上,俯瞰天下,也遙望這片遼闊的海域。
昔日的種種都已經遠去,在那錦衣玉食的溫存中,她很少記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