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疇略沉吟了下,道:“這樣的人萬萬不可放出去,免得妖言惑眾,但是若讓她一輩子留在獄中不見天日,似乎也太過殘忍——”
希錦:“所以啊,怎麼辦?”
她到底對希鈺存著一絲憐憫以及不忍。
阿疇:“讓她去祖陵吧,祖陵之中有重兵把守,一生不得出祖陵。去了那裡,她若能安分守己,則可保一世衣食無憂,若她再生事端,則格殺勿論。”
希錦聽著,倒是覺得可以,她知道祖陵看管嚴格,且一旦進去,為了防止盜墓者窺其法門,那裡的灑掃奴僕都是一生不得出祖陵的。
當下道:“好,那就這麼辦吧。”
第86章 鋤奸
這幾日天氣逐漸轉涼了,秋風起來了,小公主德佑卻越來越好玩了。
宮娥將那五色氆氇鋪在樹下,四周都遮擋了屏風,德佑便趴在那裡,用兩隻藕節一般的小胖胳膊支撐著身體,抻著小脖子,仰著腦袋看那風景。
遠處的花花,近處的落葉,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希錦偶爾會逗逗她,她便露出甜美純淨的笑來,口中發出咿呀呀的聲音。
芒兒也很喜歡這個小妹妹,不過他如今每日要讀書,並不能一直陪在身邊,隻是在下學後才匆忙跑來。
他很想抱著這個小妹妹玩兒,不過希錦一般不讓他抱,怕他摔壞了。
芒兒就有些遺憾,他覺得自己應該盡快長高,這樣就能抱著妹妹玩了。
這時候,宮娥來報,卻是提起陸夫人求見。
希錦聽著,略怔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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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陸夫人自然說的韓家娘子韓淑修,也就是陸簡的妻子,她的舅母。
其實自從陸簡成親後,韓淑修偶爾也過來宮中走動,逢年過節各種宮宴更會一起說說話,後來韓淑修也懷孕,希錦便時常召她進宮,說說孕事,大家多少也稱得上熟稔了。
但現在希錦並不想見這韓淑修。
她知道韓淑修要做什麼。
就在這個月上旬,朝中有人參了左司諫王闳,此人為韓相黨羽親信,阿疇很快派人詳查,卻查出此人廣造名目,肆意斂財,當即查辦。
查辦了這王闳後,牽出蘿卜帶出泥,一口氣查出了四五位朝中官員,也都是韓相的黨羽,甚至有一個還是韓相的小舅子,也就是韓淑修的親舅父。
到了這個時候,朝中對抗激烈,二十幾位朝臣都紛紛上奏,參那韓相,說他蠹財害民,壞法敗國,奢侈過制,赇賄不法者,各種罪名一樁樁地摞上來。
偏偏此時陸簡在外檢閱兵馬,並不在皇城。
這個節骨眼上,陸簡不在,韓淑修來找自己,那意思太明顯了。
她想讓自己給韓相求情,但怎麼可能呢。
想到這裡,她甚至覺得韓淑修太天真了,比自己還要天真許多。
朝堂上的事,這不是後宅後宮的娘子求求情的,她怎麼就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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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阿疇回來寢殿,希錦便提起來這事。
阿疇道:“不見就是了。”
希錦嘆了聲:“那舅父呢,他什麼時候回來,這件事最後要如何處理?”
好歹也算是親戚呢,結果鬧成這樣,也是沒辦法,隻可憐這韓淑修,夾在中間也是難受吧。
阿疇聽這話,道:“你說為什麼舅父如今不在京中?”
希錦怔了下,頓時明白了:“好吧。”
而接下來,希錦也留心觀察了下,朝中卻是驟然巨變,阿疇大刀闊斧,並不曾留情,那韓相種種罪行都公布於眾。
希錦剛開始是有些同情韓淑修,待到後來知道那些種種罪狀,簡直是氣死了。
這韓相勾結市易司官員,貪贓枉法,每年竟然要抽取一千萬貫的稅利!
一千萬貫啊!
這裡面都是那些商賈小民的血汗錢啊,這就是一隻惡毒的吸血蛭,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往年做買賣,那巧立名目的稅賦,那一次次向官老爺奉上的銀子,甚至她那險些被人家扣押的六重緯,歸根到底這些都和韓相有關!
這些被額外斂走的血汗錢,竟有好多進了這韓相的腰包!
不宰他宰哪個,必須宰了,充了國庫!
韓淑修的父親,也就是韓相的長子自然也牽扯其中,不可能輕易饒過。
韓淑修估計會傷心……
希錦想起韓淑修那錦衣華服,那豐厚的嫁妝,這說不得有她寧家往年被勒索的錢呢!
沒辦法,哭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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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陸簡檢閱兵馬回來燕京城,待回去府中時,就見府中氣氛不同往日。
他微擰眉,一時早有旁邊詹事過來,低聲俯耳說了幾句。
陸簡面色不變,道:“我過去看看。”
說著,他逕自過去後院。
而就在後院的正廳中,在那屏風後,韓淑修正含淚跪在那裡,面上悽婉,好生可憐。
她如今已經身懷六甲,偌大一個肚子挺著,其實並不適合跪下,是以那個跪著的姿勢好生可憐,任憑誰看了都會心生不忍。
不過陸簡卻是依然面色涼淡,他看著她,道:“夫人,天涼,你懷著身孕,卻為何跪在地上?”
韓淑修咬著唇,顫巍巍地抬起睫來,望著陸簡,哀求道:“夫君,求求你了。”
陸簡:“哦?”
韓淑修:“夫君,求你放過我家裡人吧。”
陸簡神情很淡:“你既嫁與我為妻,你父親便是我的嶽父,韓家便是我的嶽家,我自然不敢為難嶽家。”
韓淑修聽聞,面上一喜。
陸簡卻道:“可是嶽家歸嶽家,國法是國法,現在是國法不能容他們,不是我陸簡。”
韓淑修眼底頓時浮現出失望來:“可,可夫君,你是陛下的舅父,陛下聽你的,你幫著說句話,興許我們韓家還有救。”
陸簡聽著這話,垂眸盯著她,就那麼靜默了很久。
韓淑修心中惶恐,她覺得陸簡的眼睛中有一些什麼,是她看不懂的,或許是失望,以及不敢置信?
這時候,陸簡卻逕自上前,扶住韓淑修道:“起來。”
韓淑修卻堅決不起:“夫君,你不答應,我怎麼起來?”
陸簡聽聞,挑眉:“哦,夫人,你是什麼意思?”
他的視線淡淡掃過她那挺起的腹部,那裡孕育著他的血脈。
他涼涼地道:“你如今的身子,跪在這裡算是什麼意思,你想逼我答應?”
韓淑修垂淚道:“夫君,妾並不是那個意思,妾隻是心痛,心痛祖父,心痛父母,心痛我韓家老小數百人,隻盼著夫君能網開一面。”
陸簡面上便有了幾分不耐:“你太異想天開了。”
他緩緩站起身,挺拔筆直的身形站在韓淑修面前,道:“你祖父超綱獨斷,吞食稅款,貪汙枉法,國法不容,今日他既已伏法,我看在我們姻親一場的份上,可保你母族女眷不會流落煙花之巷,會幫你安置好,也會為你家裡人準備後事,這就是我能為你做的了。”
韓淑修聽著,卻是痛徹心扉:“那是我的家裡人,難道要我看著家裡人去死!”
陸簡便不再理會,轉身就走。
韓淑修看著他那翩翩而動的袍角,絕望至極,嘶啞地哭著道:“夫君,你若應我,我願為你做牛做馬,你若不應——”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陸簡頓住腳步,緩慢地看向她:“嗯,我若不應,你待如何?”
韓淑修顫巍巍地哭道:“我便長跪不起,不吃不喝,我陪著我家裡人一起死好了。”
陸簡沉默地看著眼前女子。
這是聯姻。
是韓相為了能夠延續自己的權柄而要求的聯姻,本來韓相是想把韓淑修塞給阿疇,阿疇自然不要的,最後他便應了這個卯,無論如何,就當時來說,這樁聯姻對雙方都是有利的,可以說是暫時地讓朝堂上平靜下來。
這對他來說,無關要緊,他無意男女情愛,如果非要娶妻,娶誰都一樣。
而和這韓淑修成親後,夫妻之間勉強也算和睦,他也覺得尚可,如果就此下去,他可以和這樣一個女子白頭偕老一生。
但這絕對不是她可以跪在他面前威脅他的理由。
其實阿疇給了韓家退路,他也暗示過韓家,隻要他們在阿疇掌控大權後,及時收斂,韓相可以功成身退,韓家也可以保三代富貴。
可惜他們沒退。
也許韓相也想過退,但是這麼多年的掌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他要想退,便要自己斬斷枝蔓,就要放棄各樣利益牽扯。
他又不舍得。
當初既已經伸手,二十幾年了,要想上岸,他根本做不到了,已經泥足深陷了。
事到如今,他會盡力幫襯,不至於讓韓家女眷落得太過悽涼,但再多,卻是絕無可能。
韓相是注定要鏟除的,絕無回轉餘地。
於是陸簡到底走到這韓淑修面前,蹲下來,和她對視。
韓淑修也仰著臉,哀求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間,陸簡終於道:“我不是那種非要為我老陸家傳宗接代的人,我已經三十有七,如果我那麼看中子嗣,不會至今無子,更不會有你我的夫妻之緣。你我既然有緣結為夫妻,那我願意和你白首偕老,這一生都不會再有其他妾室,你永遠是我陸府大娘子,這是我陸簡對你的承諾和補償,但是——”
他眉眼間泛起幾分涼意:“不要妄圖用孩子來威脅我,你如果自己不憐惜腹中胎兒,那這個孩子也沒必要來到這個世上,早些讓大夫熬了落胎湯,打了吧。”
韓淑修聽得身體瑟瑟發抖,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這郎君性情冷硬,但是萬沒想到,他竟如此無情,竟然要打掉自己的親生骨肉!
她驚懼地看著他:“你,你,你好狠心……”
陸簡聽聞這話,卻是一笑,笑得很淡。
韓淑修深吸口氣:“你,你是不是從最開始,從最開始你娶我,你就謀劃著了,你就要害我祖父!”
陸簡垂著眼睛,沒什麼情緒的眸子泛起一絲不屑的憐憫。
他淡淡地道:“你如果認為是我謀劃著害你祖父,那就這麼認為吧。”
韓淑修:“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