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歇下,可躺在那裡,哪睡得著呢。
住在皇太孫府,因那裡距離鬧市不遠,街市上叫賣之聲都能隱隱聽到,便是夜間時候,也能聽到笙簫之聲。
不過現在在這深宮中,竟是鴉雀無聲,萬籟俱寂,隻有那漏壺發出很輕微的聲響,規律而無趣。
她難免多想了,想阿疇,想皇位,想她今日登上那寶座,和阿疇並肩而立俯瞰群臣的感覺。
那群臣可都是執了玉笏,著了冠服的,這不是尋常時候,這是皇家禮儀,是百官在她面前俯首。
她深吸口氣,壓抑下那無法抑制的激動。
之後,她便突然想起來那老官家。
老官家竟然死了。
當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便難過起來。
其實她明白,阿疇的父母因為官家死的,阿疇之所以流落在外遭遇困苦也是因為官家的昏庸,阿疇心裡是怨怪官家的。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官家至少在她認識他的這段日子扮演了一個還算慈愛的翁翁。
人心都是肉長的,這麼一個對自己表現出慈愛的老人沒了,再也見不著了,總歸難過。
不過很快,她想起阿疇,便心疼起來,不知道他心裡什麼滋味,難過還是痛快了?
估計終究心緒復雜吧。
這讓她想抱抱他。
這時候,外面卻突然響起雲板之聲,那聲音尖銳刺耳,連響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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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心中不免生疑。
她知道報喪時,是要敲那雲板的,四聲,這是有人去世了。
當年她爹她娘去世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但是那老官家明顯已經沒了,不是現在沒的,結果現在才報喪,這裡面必然有些緣由的。
可……
她暗下驚疑,讓自己不要去想了,想多了也沒用。
歷代帝位之爭,都是兇險至極,反正她家阿疇贏了就是贏了,至於具體怎麼回事,管他呢!
這雲板響過之後,外面動靜便打起來,外面響起了哭喪聲,一時之間,原本萬籟俱寂的宮廷瞬間被許多的哭嚎淹沒,就好像那些人突然從地縫裡鑽出來了,一下子會發出聲響了。
她的寢宮外也響起來聲音,好像是女官來了?
她當即掩面,也作勢發出哭聲,嗚嗚咽咽的。
第79章 入住錦宮
在天將明未明的時候,在數百素衣宮娥以及內命婦的陪同下,希錦為老官家燒倒頭紙錢,燒那二人抬馬拉轎車,之後在導引下,過去了那靈柩前,解下發來。
按照大昭禮儀,帝王駕崩,新帝可以柩前即位為帝,不過所有人等,不能戴冠,都要披發。
希錦一襲長發披肩,帶領內命婦伏跪在靈柩前,阿疇一身素衣,披發上前即位為帝,希錦被立為後,帝後一起接受了兩府宰官的草賀。
之後,便是繁瑣而肅穆的國喪,滿城百姓皆素服,各寺觀敲鍾三萬杵。
這些事於希錦來說是混亂的,以至於後來她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她隻記得那城郊諸寺觀的鍾聲,一下下地響在耳邊,讓人不得安生。
這讓她有些倦怠,又覺身上無力,偏偏心裡是雀躍興奮的,她便渾身不自在起來,以至於晚間時候夜不能寐。
好在這一日,這繁瑣的國葬終於結束了,希錦也終於可以喘口氣。
這會兒已經入秋,她懶懶地靠在矮榻上,這時候,外面卻響起動靜,之後便聽到宮娥們的跪拜恭迎聲。
她知道是阿疇過來的,便要撐著起身。
如今新帝才剛登基,還有許多規矩得慢慢摸透了,現在她也不太適應。
這時,阿疇卻已經步入內廳。
希錦看過去,今日的他一襲赭黃大袖襕袍衫,腰佩通犀金玉環帶,淡雅華貴。
其實自從阿疇離開去剿滅摩尼教,到老官家駕崩,阿疇登基為帝,希錦一共也就見了阿疇那麼幾面,全都是文武百官在場時,都是在繁瑣的禮儀約束下,夫妻二人幾乎都沒有機會私底下說話。
如今見他突然過來這邊寢宮,倒是有些意外。
意外之餘,她就要下榻。
阿疇一步上前,抬起手來,輕按住她的肩膀:“不必。”
希錦微咬唇,便也沒動。
她仰臉看著陌生又熟悉的他,喚道:“阿疇——”
他是帝王至尊了,不過她還是下意識這麼喚他。
阿疇聽這個,原本有些過於肅嚴的面龐便柔化了,他的眼神也溫和起來。
他低首看著她,抬起手指來,輕撫了她的眉稍道:“累了是嗎?”
希錦便感覺到一股龍涎香的氣息,這是宮中專用的富貴香。
她搖頭,不過很快又點頭。
阿疇便坐下來,坐在榻邊:“嗯?”
他很有時間,也很有耐心的樣子,希錦也就趁勢偎依著他:“是有些累,不過也沒什麼,你今日——”
她想問問他,今天是什麼安排。
阿疇意會,道:“這些日子一直在忙,都沒來得及和你說話,也沒時間陪著芒兒,這幾天應該能稍微喘口氣。如今才登基,朝中內外還有許多事要辦,還是會忙一些。”
希錦點頭:“我明白。”
這可是當皇帝的郎君了,不能指望他還守著家裡那熱炕頭。
阿疇卻環視這寢宮,打量了一番,道:“以後你想住哪裡?”
希錦聽著,明白他才登基,她是皇後了,後宮許多事也得慢慢捋順。
當下想了想,道:“也沒什麼想法,其實這處寢宮也還好吧。”
阿疇:“這裡不太合適,到底是遠了一些,我在紫宸殿上朝,或者御書房批改奏章,要走到這裡要很遠。”
畢竟這是儲君的寢宮,之前老皇帝在,儲君的寢宮到底要避鋒芒。
希錦其實根本沒什麼想法,她便好奇:“那裡覺得我住哪兒好呢?”
阿疇抿唇笑了下,這讓他越發溫柔起來:“就住仁明殿吧。”
希錦想了想,她曾經路過那仁明宮,頗為恢弘華美,金釘朱戶大門,镌鏤了龍鳳飛驤,光耀溢目。
當下頷首:“好,那就仁明宮。”
阿疇:“我想著,倒也不必大興土木,隻從內庫撥出一些銀子來,把仁明殿略做修繕,再改個名字吧。”
希錦:“改什麼?”
阿疇:“鳳棲宮,如何?”
希錦:“鳳棲宮?”
阿疇解釋道:“原本想以你的名字來命名,叫錦宮,不過以後宮人都要避你的諱,若叫錦宮,終究不便,便幹脆叫鳳棲宮吧。”
希錦便覺不錯,笑道:“好!”
一時阿疇便又說起那鳳棲宮該如何修繕,看希錦喜歡什麼樣的,希錦興致勃勃,開始暢想起來。
阿疇看她眉眼間都是神採,道:“剛才看你蔫蔫的,仿佛怎麼了,如今精神頭倒是起來了。”
這麼說了一番話,之前那些說不出的生疏感已經遠去了。
希錦便毫不客氣地攬住他頸子,笑著撒嬌道:“剛才累了,你回來,我便不覺得累了。”
阿疇聲音便格外溫和:“這幾日辛苦你了。”
這其中繁瑣忙碌,自不必言。
希錦聽著,頓了頓,才道:“其實也還好,隻是——”
阿疇:“嗯?”
希錦想想自己那些日子的擔驚受怕,想想那其中的忐忑不安,突然覺得委屈。
其實已經當了皇後,都已經欣喜若狂了,什麼都可以彌補過來了,過去那點事根本沒什麼。
但是在阿疇面前,想起自己的揪心,她便突然委屈得不行了。
她唇兒竟無法控制地扁起來,眼淚也險些落下。
她努力控制著讓自己不要哭:“你出門在外,我都嚇死了,後來,後來,突然進宮,我也害怕!”
她這麼說著的時候,阿疇已經抬手一拉,直接把她抱在了懷中。
希錦趴在他懷中,哇哇哇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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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許久,希錦才慢慢地停止了哭泣,不過依然是啜泣的。
她抽抽噎噎地說話:“都要嚇死了……”
那麼委屈的聲調,還有那哭紅的眼睛,任憑誰看了不心疼?
阿疇摟著她,輕輕拍哄著:“沒事,都過去了。”
希錦其實也覺得都過去了,犯不著再哭了,但她還是嬌嬌地哼了一聲。
這是抗議,是宣示她在阿疇這裡的地位,是要求被哄著。
阿疇俯首,用自己的鼻梁輕貼上她那哭紅的鼻尖,道:“不哭了不哭了,以後便是皇後了,希錦要母儀天下的。”
母儀天下……
這句話頓時讓希錦心底壓抑著的喜歡釋放出來。
她歡天喜地啊,興奮異常啊,她是皇後了啊!
她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這母儀天下的榮光,便差點被母儀天下的繁瑣禮儀給壓垮,現在一切過去了,她可以盡情享受了!
她那尚且含著淚的眼睛便綻放出異樣的光彩,她笑著看他:“嗯,當皇後了呢。”
皇後啊!
這不是什麼诰命夫人,不是什麼安人,這是皇後,天底下獨一份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