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疇道:“這次渤泥國王派了使臣前來,自是想和我大昭通商,也有意低頭為我大昭附屬,但是具體如何,還要詳談,如何納貢,以及納多少,也包括通商的雙方稅賦,這些都是要談的,若是能談攏,這生意自然可以做,若是談不攏,隻怕是從此便要嚴查私下商貿往來了。”
希錦默了默,嘆道:“其實何必呢,這都是互惠互利的,非要自詡□□大國,把好好的買賣都給推到門外,白花花的銀子不掙。”
阿疇:“也不是說非要拒之門外,還是要看怎麼談。”
希錦:“人家都已經眼巴巴想納貢了,這不是挺好的?還要怎麼談?”
阿疇笑了下,解釋道:“也不是說對方願意納貢就是好的,歷來各朝都是重朝貢而輕市舶,但是本朝卻相反,為重市舶而輕朝貢,其中緣由有許多,細說起來,那朝貢的來了,自然是要回賜,且要優厚,才能彰顯我大昭國□□大國的國威,除此之外,貢使入境後的食宿和路費按例都要由朝廷來出錢,而且那貢品還不能收稅,這麼一來,這蕃國入貢,可謂是朝廷無絲毫之益,而遠人獲不貲之財。”
希錦:“……”
她深吸口氣:“明白了,這外國人打得好算盤,這就像是過年時候窮親戚上門送禮,說是送禮,但其實咱們要還禮,還得管他好酒好菜,他來這一趟,我們虧了,他們賺了!”
阿疇:“他們這次來得也是不巧,正好趕上我們寒食節,前幾日朝臣們便提議著,幹脆讓他們過來這皇林苑,擺下酒席,觀看百戲,其間再談這通商一事,若是不成,隻當戲談。”
希錦這才恍然,恍然之餘,也和阿疇提起來自己帶的那些瓷器。
阿疇:“你帶的?渤泥國定制的?”
希錦:“嗯……本來打算帶著當個土儀的,也算是有趣,這不是還沒來得及拿出嗎。”
她其實有些擔心:“不過這事也就不提了,免得牽連舅父。”
畢竟嚴格來說,她舅父供應那海商瓷器,其實竟也是私下通商,若是嚴查,要被抓起來抄沒的。
阿疇蹙眉,沉思一番,卻是道:“既恰有他們定制的瓷器,其實如今拿來一用,也未嘗不可。”
希錦:“嗯?”
阿疇:“正好明日要設宴招待外國使臣,這些瓷器雖是私制,但若是合適,也未嘗不能用,兩國談判,牽扯復雜,關鍵時候,以這些瓷器做引,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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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啊……”
她頓時精神了,坐起來:“那,那現在讓人去取來?”
阿疇頷首:“我馬上派人過去,取一些來,若是可用,再做計較。”
希錦又想起一事:“對了,當時我不是搜羅土儀嗎,除了那些各樣稀罕玩意兒,我還弄了一副叆叇。”
阿疇:“叆叇?”
叆叇原意是濃雲蔽日,不過時人流行一種物件,也喚作叆叇【注:叆叇既眼鏡,北宋已經有所記載】。
若讀書過多,耗費眼睛,精神不濟,眼力不好,便猶如那濃雲蔽日,於是便可以用那叆叇來作輔,用綾絹縛於腦後,兩塊清明水精在前,可助力雙眼清明。【注:水精既水鏡】
又因各人情況不一,所以都是用子醜寅卯十二地支來劃分深淺標度,其中講究,外人輕易難以窺破。
這物件少見,原是海商從外國帶回來的,不過他倒是聽人提起過。
希錦:“對,我聽說,那副叆叇,不光那些讀書毀了眼睛的書生戴的,就是年邁之人也戴的。”
她想了想:“也不對,我帶來的這叆叇,是隻給那些年邁眼花的人戴的。”
至於為什麼這兩種人要戴的叆叇不同,她也不懂了。
當時搜羅了一些稀罕物,覺得這個有趣,也就帶著了,至於可用不可用,以及到底能不能賣銀子,她才來燕京城,諸事繁忙,還沒來得及琢磨呢。
阿疇:“那我帶過來看看,官家年邁,其實也有些老眼昏花了,萬一有用呢。”
夫妻二人這麼商量著,此時兩個人自然都沒那旖旎心思了,希錦又交待自己都帶了什麼什麼,阿疇便出門安排去了。
希錦也睡不著了,她就躺在那裡,回想著當初自己向舅父請教的,關於出海的,關於那渤泥國的,他們的風俗習慣等等,舅父說了許多,她也就那麼一聽。
如今卻覺得,倒仿佛能有些用處,等晚間阿疇回來,她再多給他講講。
既然要協談,知己知彼總歸是有備無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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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按照希錦所說,取來了希錦暗地裡帶來的那些瓷器,並交給了鴻胪寺卿,並命人傳喚負責接待幾國使臣的押伴使,商談具體事宜。
希錦便將自己從舅舅那裡聽來的各樣傳聞都說給阿疇。
“我舅父說了,他們以石板築城,他們有個國王,國王屋頂上蓋著一種用來抄寫佛經的貝葉,不過尋常老百姓隻能用草來做房子,他們的國王出行,都是用一種繩子編成的大床,上面蓋一個大布巾,他們若是打仗,就在穿一種用銅鑄成的盔甲,他們的貨倒是齊全,有龍腦香、玳瑁、蘇木、檳榔、丁香。他們成親的時候,喝椰子酒、吃檳榔、還愛戴指環,他們用布料和刀具來做嫁妝,不過他們那布料當然不如我們,我們的綢緞到了他們那裡都不是尋常人能用的。”
她這麼滔滔不絕,把自己舅父說過的,原封不動說給阿疇。
阿疇聽著道:“這都是你舅父講的?”
希錦連連點頭:“他也是聽海商講的。”
阿疇蹙眉,道:“鴻胪寺倒是有些關於渤泥國的記載,不過隻是提及地志、物產和邦交。”
希錦:“哦,鴻胪寺的記載嘛,那自然都是正經事。”
她知道的都是那些海商的見聞,雞零狗碎的事。
阿疇:“約莫三十年前,那爪哇島的阇婆國有心和大昭作對,是以挑唆渤泥王和大昭停止通商,也是因為這個,這海上通商才一直未成。”
希錦:“看來那阇婆國不是什麼好人!”
阿疇:“……”
他略沉默了會,道:“你說得對,不是什麼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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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希錦醒來的時候,阿疇已經不在了,想來又過去御前了。
他倒也確實忙,夜間忙,白日也忙。
希錦懶懶散散發了片刻的呆,聽著外面似有百戲之聲,倒是熱鬧。
那嬤嬤上前說話:“殿下吩咐了,今日早間時候倒是也可以闲散,娘子可以自便,午膳時要過去莫妃娘娘處一起用,用過午膳後,便陪著莫妃娘娘看踏青看百戲,晚間則是夜宴,等用過晚宴,殿下便可以陪著娘子一起回來了。”
希錦聽著,他倒是把這一天都安排妥當了。
此時她身上也是有些倦怠,想起昨夜癲狂,到底是先沐浴。
這麼沐浴著時,便想起昨晚。
希錦臉紅耳燥,趕緊讓自己不要去想了。
不過她也發現了,一回生二回熟,之前她還怨怪他,怪她那樣不好,覺得他就是野狗!
現在……第二次這麼來,竟覺得也沒什麼了。
就攤上這麼一個不知羞恥的郎君,她能怎麼著?
一時梳妝妥當後,希錦對鏡自照,明肌雪膚,嬌豔無雙,慢說別人,便是自己看著,都忍不住喜歡。
她對自己是極滿意的,也知道眾位小娘子看著自己的目光,羨慕的,驚豔的。
當下她也就過去莫妃娘娘處,想著過去請安,順便也拉攏拉攏關系。
出了擷芳園,便見這皇林苑氣象又和昨日不同,可以看到林立的禁軍演練,還有高牆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也不知道幹嘛的。
待經過那皇林苑的主道時,遠遠便可見那大殿前山樓,殿上更是張掛著錦繡帷帟,鋪著繡茵,垂著香球,更在前檻內設了銀香獸,好一番雍容富麗,伴隨著那燕樂之聲,隻讓人疑心身在仙境。
那些穿了冠冕朝服的官員,都是二梁冠,白袍青緣,還有威嚴肅穆的法駕和儀仗,看得人肅然而立。
除此之外,果然見了外國使臣,那發色和尋常人不同,竟仿佛是黃色卷毛的,也有黑色卷毛的,總之很是怪異,他們手中似乎捧著貢品,依次往前,似乎要進獻?
希錦知道這不是她們這種小娘子可以輕易近前的,少不得避讓了。
一時到了莫妃娘娘處,卻見不少宗室近親都在這裡了。
她到了的時候,倒是很有幾位和她打招呼,還有那一位帝姬,叫雲蘿的,也很是親近,上前挽著她手說話。
這雲蘿帝姬今年不到四旬,似乎是阿疇父親的妹妹,應該是嫡親的姑姑。
但是希錦記得,昨日自己出現時,她似乎有意回避了,今日倒是親近起來。
想來關系一般吧,要不然阿疇也不至於不和自己提起。
至於其他宗親女眷诰命夫人以及各家小娘子,見了她都是面帶和善,上前打招呼,頗為慇勤。
這——
希錦心裡多少有些猜測,昨日自己算是“護駕”了,大家都明白人,看到這個,多少不敢輕看自己了。
希錦也留心看了昨天那幾位被她“逮住”的小娘子,一個不見了,連她們的長輩都不見了。
拜見過莫妃娘娘後,大家倒是一團和氣,說起今日掃墓,又說起外國使臣的相貌,最後還提起來,說昨夜京師禁軍大半出動護駕,就連那豫西的弓手捕快也傾巢而出,現在皇林苑外已經全都是人馬。
“竟是一隻蝶兒都難飛出去了!”
希錦聽著,想起昨晚阿疇所言,想著這定是和那摩尼教有關了。
這麼說話間,皇林苑為女眷準備了各樣戲法,大家便邊吃茶邊觀賞,這戲法倒是有趣,有那用燈光映於帷布上的影燈戲,也有相撲,不過讓希錦意外的是,那相撲竟是幾位英姿颯爽的小娘子在相撲。
那些小娘子都扎著綠頭巾,穿著一水的銷金衫裙兒,看著爽利得很,倒是讓人喜歡,誰想到這樣的小娘子竟是相撲高手呢!
眾女眷紛紛喝彩,莫妃娘娘看著也喜歡,當即讓人重重賞了幾位小娘子,並問起她們姓名,她們都一一答了,原來幾位小娘子才十四五歲,都是練的童子功,是專門要給宮中貴人表演相撲的。
這邊熱鬧著時,就坐在希錦身邊的莫三娘子壓低了聲音,道:“昨日你可是一戰成名了。”
希錦:“我看昨天那幾位都不見了呢。”
莫三娘子抿唇輕笑,之後才低聲和她說起來。
原來昨晚大家都散了,但其實那些禁衛軍可沒闲著,整整一夜都不曾消停,不少人都跟著倒了霉。
希錦聽著那“整整一夜都不曾消停”,不知怎麼就心思歪了,一時臉紅,不過她很快正經起來,認真聽莫三娘子說。
她這才知道,昨夜有人倒了大霉,最倒霉的是那宋家小娘子,如今皇上命人徹查那翠衣小娘子的來歷,看她到底是怎麼混進這行宮內苑的,因為那翠衣小娘子是跟隨著宋家小娘子的,自然要從宋家小娘子查起,這麼一來,宋家一整個卷了進去。
如今九殿下跑過去官家面前求情呢,若是以往,他求求情,興許就過去了,可這一次受驚嚇的不是別個,是官家自己。
本來這兩年官家身體每況愈下,如今又被這麼一驚嚇,那自然不得了,哪還管誰家人情,該查的都要嚴查!
莫三娘子低聲道:“我也是今天一大早聽到的,我兄長說的,說是禁衛軍資金過去了宋家開始徹查,那宋家娘子也被提審了,聽說當時就嚇得直哆嗦,話都說不出來呢,她這次,還不知道牽連多少人呢。”
希錦:“!!!”
竟是如此精彩。
她想著,阿疇一定知道,等見了阿疇,一定要詳細問問,看看那宋家小娘子到底嚇成什麼樣了。
活了個大該啊!
最好是因為這件事,那九殿下徹底失寵了,從此後再沒有能力覬覦阿疇的皇太孫寶座。
所有和阿疇搶的人,統統倒霉,就她家阿疇獨佔鰲頭,登上寶座!
莫三娘提起這些,卻是津津有味,很有些感慨:“說起來,當時倉促混亂,還是多虧了陸大將軍沉穩若定,幫襯了我們,他——”
話說到一半,她輕咬唇,卻是不說了。
一時面上竟有些紅暈。
不過希錦並沒留意這個,她正想著拿宋家小娘子,以及那倒霉的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