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卻聽那幾個小娘子的聲音壓低了。
“我聽說诰命自是要留著給正頭大娘子,其實官家打心眼裡就沒把她當息婦,以後最多當個妾吧,畢竟皇太孫的長子是從她肚子出來的。”
“我是聽說,陸將軍那邊也在謀劃著呢,要給皇太孫殿下找一個好的,如今正接觸著的倒是有好幾家——”
這麼說著,就有人笑起來,卻是道:“五娘,你們家不是正接觸著嗎?”
希錦便聽那邊宋家小娘子的聲音,她笑著道:“哪有,這都是道聽途說吧。”
於是別人便笑道:“別瞞著了,我可是聽說了,據說首選是陳尚書家,再就是你們家,還有韓家了。”
那宋家小娘子忙道:“這可不能亂說,我們家哪能和韓大人家比呢,更不要說陳尚書家,想必還是外面道聽途說罷了。”
希錦聽此言,意外,但又意料之中。
阿疇是皇孫,這樣的皇孫甚至極可能便是登上大寶的那位,那朝中百官自然是押寶的,從龍之恩誰不願意呢?
這麼押寶,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把自家女兒嫁過去,再生些兒女,將來阿疇登上帝位,對方便是外戚,也算是分得一杯羹。
更何況阿疇本就是形貌俊美的年輕郎君,是以能得這麼多家小娘子覬覦,也是情理之中。
但隻是,她聽到,自然心裡不痛快。
阿疇這幾日一直忙碌,且性情沉悶,想來也是因為這個了。
那些人,包括他舅舅,逼著他要他娶別人!
這時候,就聽另一個聲音道:“其實我看皇太孫如今那娘子,倒是一個好的,這皇太孫妃的位置,怕不是早晚是她的?瞧她那姿容,我們哪個能比得上?”
她不說這個也就罷了,她這麼一說,其它人等頓時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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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都是燕京城官家女,自小金湯玉露養著長大的,怎麼就比不得一個身份低微的商賈女,這讓人怎麼服氣?
於是便有人噗嗤一聲笑:“那皮相倒是不錯,可那又如何,出身卑賤,不過是仗著皇太孫龍困淺底時,才沾了一個大便宜,就她那樣的,讓她生了皇家血脈,那都是偷著樂了,她還想怎麼樣?要想做皇家婦,隻憑美貌哪成?”
其他人便附和:“是了,我聽說她連文墨都不通呢,商賈女,也隻會打打算盤罷了。”
更有人道:“莫妃娘娘給她臉,這是抬舉她,她卻好像隻能把自己當根蔥了,其實也不看看,在場哪位娘子沒霞帔,就她,隻配了尋常披帛,她難道不覺得寒碜嗎?”
“她懂什麼呢,估計都不知道什麼是霞帔!”
“五娘,你看看她當時說你時,那眼尖嘴利,這果然是市井商賈出身,我們哪能和她比呢!”
其他人紛紛贊同。
就這麼說著間,希錦便也幹脆上前了。
她輕笑一聲,大大方方地道:“各位小娘子,你們怎麼躲這裡倒是熱鬧,這是說什麼呢?”
她這麼一出聲,那幾位娘子全都是花容失色,驚慌失措。
說人壞話,就這麼被逮個正著,誰能不忐忑呢!
大家都是要臉的。
希錦笑著道:“剛才是誰說我,說官家怎麼沒給我霞帔,咦,這不是皇親宗室的事嗎,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妄議了?還是你們為我打抱不平,覺得官家處事不公?”
她這麼一個大帽子扣過去,適才說話的小娘子頓時一顫,臉都白了。
妄議朝政,認為官家處事不公,誰聽了誰不腿軟啊!
希錦嘆道:“你們這些閨閣中的小娘子說出去也是京城貴女,結果你們可倒好,竟在這裡說三道四,怎麼,你們是巴望著我被休了,好叫你們嫁給皇太孫,你們好當皇太孫妃?我說你們心裡沒點數嗎,你們覺得我們家殿下能看上你們嗎?”
大家臉紅耳赤,忙道:“沒有,娘子你誤會了。”
誤會?
希錦嘲諷地道:“我怎麼誤會了,剛才你們說我什麼了,你們當著大家的面,敢說出來嘛?”
她生來音調綿軟,帶著絲絲脆甜,不過如今說出的話,卻是嗆得很。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她們平時在後宅中,也是很懂一些陰私,但是這小娘子竟這麼嚷嚷出來……
她不要臉,可自己要臉呢,這事哪能這麼嚷嚷?
希錦見她們犯怯,當下更是一步往前:“你們倒是說啊!怎麼,知道自己私底下妄議朝政怕了?你們不光自己倒霉,到時候也得連累全家,你們——”
她這麼說話間,聲音並不算小,一時驚動了眾人全都看過來,更有旁邊摔跤的禁衛軍也趕過來,甚至驚動了官家。
這時候就見一個穿著綠裙的小娘子,低著頭就往前跑。
希錦見了,直接喊道:“你跑什麼?怎麼,心虛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你是不是妄議朝政,是不是質疑官家了,你——”
這時候禁衛軍都已經來了,她這麼一喊,眾人全都看過去。
卻見那小娘子倒是生得壯實模樣,穿金戴銀,不知道是誰家的。
希錦覺得這小娘子竟然跑,那必然是做了大壞事的,說不得她剛才挖苦自己最狠,那自然是不能放過!
她便指著那人道:“你怕是做賊心虛吧!站住!”
那小娘子便提著裙子站在那裡,再不敢動了。
這時候阿疇聽到動靜,也迅疾趕來了。
他過來後,見希錦正站在那桃花樹下,旁邊好幾個小娘子都站在那裡,仿佛對峙狀。
他闊步走到希錦身邊,略護住:“怎麼了?”
希錦其實就是要鬧大,必須鬧大啊。
燕京城不知多少人覬覦著自己的位置,不鬧大怎麼行,讓她們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當然也包括官家,包括阿疇舅舅陸簡。
她是阿疇的發妻,是芒兒的嫡母,他們憑什麼要慢待她!
她鬧舅舅鬧官家沒底氣,但是現在可以鬧這麼幾個小娘子,殺雞儆猴!
於是她看到阿疇後,便不顧一切地撲到了阿疇懷中,淚眼汪汪地道:“殿下,殿下,你送我回去吧,送我回去吧。”
她眼淚說來就來,隻哭得顫巍巍:“殿下,我再也受不了了!”
阿疇也顧不得外人在場,扶著她的腰:“怎麼了?”
他一雙冷目直掃那幾個小娘子:“剛才到底怎麼了?”
那幾個小娘子陡然間被阿疇那麼一掃,頓時隻覺得森寒之氣撲面而來,一個個兩腿發軟,後背發冷。
她們隻是私底下說說闲話而已,結果怎麼就被拎出來要當眾丟人現眼呢?
關鍵,這皇太孫家的娘子,剛才還對著她們兇神惡煞,怎麼如今皇太孫來了,她馬上變一個臉色,那麼哭嚶嚶的,倒像是她受了多大的氣,不就是私底下編排她一下嗎?
一時幾個小娘子也是無言以對,在那裡結結巴巴:“也沒什麼,隻是姐妹說幾句闲話罷了,私底下說闲話,不曾想大娘子竟然偷聽了去,還這麼鬧騰起來——”
希錦聽著這話,自然不能讓她給自己扣屎盆子,便從阿疇肩膀上抬起淚眼,咬著唇道:“殿下,如今正是寒食節,大家都三五成群的,便是私底下說個什麼,無關人等,誰愛聽她們說,又怎麼會特意偷聽,隻是趕巧了,剛才我走過來這邊,恰好聽到她們說起我來,那些話語實在是不堪入目,他們還提到了殿下,還提到了官家,我才實在氣不過的!”
說到這裡,眾人便見,她單薄纖弱的身子就那麼無助地顫了顫,一看就受了莫大的委屈。
大家不免蹙眉,想著這幾個小娘子臉色煞白,看來也是心虛,這怕不是背後說了人家什麼壞話呢!
況且提到殿下,提到官家,這這這——
阿疇垂眸,視線落在懷中婦人發髻上,那發髻上戴了金蟬白玉簪,如今因為她哭泣的動作,那金蟬翅都跟著顫巍巍地動。
他便生出許多憐惜來,抬起手,略環住她的腰肢,寬慰著道:“別哭。”
一旁眾人看到這一幕,不免眼睛都直了。
這皇太孫可真是不避嫌,大庭廣眾,就這麼哄他家娘子!
而希錦聽著他那聲音,分明帶了幾分暖意,心裡自然明白,他縱然早看破了自己,但決定給自己面子,放縱著自己繼續在這裡演戲。
果然夫妻就是親生夫妻,有默契!
她頓時喜歡得很,阿疇就是對自己好嘛!
皇上負手而立,一旁看著,此時終於出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帝王發此一言,那幾個小娘子一個個臉色煞白,渾身簌簌發抖,跪在那裡不敢言語。
這裡面有當朝禮部尚書左大人的女兒,他見此情景連忙上前道:“回稟陛下,小女無知,怕是衝撞了皇太孫府上大娘子,還請陛下恕罪。”
其它幾位小娘子的家人也都紛紛上前請罪。
希錦聽此,自阿疇肩頭抬起,哭哭啼啼地道:“諸位大人言重了,說衝撞倒也不至於,但隻是她說我身份卑微,說芒兒身份也不上臺面,還說皇太孫竟要娶我,怕不是眼瘸了。”
她一番添油加醋,直接把阿疇父子都給扯下水。
如此一來,倒是氣得那小娘子嘴唇泛白,兩手打顫,她恨道:“我才沒說那些,我隻是說你了,我哪敢說皇太孫和皇重孫!”
希錦聽著,睜大淚汪汪的眼睛,一臉天真地道:“你說我身份卑微是不是?”
小娘子:“是,我是說你身份卑微,但我——”
她話說到這裡,旁邊她爹左大人臉色大變,那小娘子也頓時意識到了。
她怎麼可以承認這些呢!
左大人臉色猶如鍋底灰,對著自家女兒斥責道:“大膽,你竟如此無禮,還不跪下請罪!”
要知道希錦確實身份卑微,但有些話是一般官眷能隨便說的嗎?
那怎麼也是皇太孫的發妻,皇上給不給她诰命將來封不封她為後那是另外一碼事,但是如今人家皇太孫的正妻,竟然被隨便說身份卑微,這鬧不好就是殺頭的大罪了!
那小娘子跪在那裡,神情惶恐:“我,我,我——”
她都說了什麼啊,這分明是中了那婦人的圈套!
阿疇便領了希錦走上前:“翁翁,希錦的性子是有些嬌氣,人家說她,她聽了,便委屈,她是心裡藏不住事的人,事情鬧成這樣,也是怪她,不過她到底是明事理的,無非是一些口角間隙罷了,她哭哭,發泄過了,也就罷了。”
說著,他用手輕捏了下希錦的手指。
希錦心領神會,便順著他的話風道:“翁翁,我自是以夫命為天,殿下說的在理,我什麼都聽他的,至於這左家小娘子,她想必也隻是隨口說說,也不是什麼大事。”
一旁的陸簡看著這情景,嘲諷地扯了扯唇。
阿疇剛才說那麼一番話,分明是對自己的妻子大有維護之意,但勉強也算是處理得當。
但什麼知書達理,也就是哄哄外人罷了,這小婦人絕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分明是抓住別人小辮子就要狠狠揪的那種。
但是沒辦法,自己外甥就吃這一套,就是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別說今天確實是那幾個小娘子理虧,就算是希錦主動招惹別人,阿疇也隻有護著的份,總之在他眼裡,他家娘子一千個好一萬個好。
皇上見此,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希錦聽此言,便抽噎了下,拖著哭腔道:“反正我什麼都聽翁翁教誨就是了。”
眾人見她生得冰肌玉骨,粉雪團一般的美人兒,如今哭起來,卻是梨花帶雨,淚盈盈的,可憐又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