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疇:“……”
他自是知道會錯意了,不過要承認自己的誤會,實在是難堪。
他輕咳了聲,道:“吃飯吧。”
希錦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了阿疇老半晌。
之後,她才壓低了聲音,道:“依我看,你若當了皇帝,那必是文過飾非的皇帝!”
瞧瞧,他自己誤會了,結果馬上轉移話題,不提了。
阿疇沉吟了下,卻是道:“王詹事已經把府中名冊以及諸般事宜都和你提過了?”
希錦點頭:“嗯,那些丫鬟侍女我都已經過了一遍,我會挑幾個好的來提拔,我身邊有魯嬤嬤,還有幾個能用的丫鬟,這就夠了。”
阿疇聽此言:“極好,這下子你總算可以一展抱負了。”
希錦:“……”
她嘆了聲:“也是。”
她聽她娘的,學了好一番對丫鬟僕婦的駕馭之道,奈何家裡就那仨兩隻小貓,一不小心還捅出了孫嬤嬤的壞心。
如今皇太孫府中這麼多丫鬟僕婦,她倒是可以大展身手了。
阿疇:“困了嗎?”
希錦:“啊?”
這話題轉得倒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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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昨晚也沒睡好,若是困,先休息片刻,等晌午後,我帶著你逛逛府中各處。”
希錦眼睛微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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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說是要睡一會的,可希錦惦記著四處看看,有這種新鮮事她哪誰得著。
阿疇見此,便說先帶著她走吧:“中午不睡,晚間早些睡吧。”
希錦:“好!”
本來想帶著芒兒一起,誰知道這孩子睡得呼呼呼,很是香甜的樣子,隻能罷了。
阿疇先帶著希錦去了一旁的塔樓,希錦上去後,驚喜不已。
卻見這裡視野遼闊,幾乎將整個燕京城盡收眼底。
一眼望去,那栉比鱗次的宮殿,還有那密密匝匝的商鋪宅院,還有活動著的人群,東一條巷子西一處院落,好一派雜亂無章卻又生機勃勃。
阿疇看著不遠處宮殿的方向,道:“前朝皇宮佔地頗廣,當年本朝高祖立國時,也曾想過修建偌大的宮殿,不過到底不成,隻是擴建了皇城的東北一隅。”
希錦好奇:“為什麼?”
阿疇:“燕京城本就是繁華之都,居民繁伙,根本無地可容,若是要擴建宮殿,便要起移居民,這樣的話,必是招來民怨,是以高祖考慮再三,隻能放棄了。”
希錦恍然:“這樣。”
一時不免想起她們寧家那偌大宅院,他們宅院大是當年老祖宗盤下的一塊地,後來汝城繁華起來,他們家那塊地也水漲船高。
若是如今,誰家便是發了大財,但是再想在汝城中心地段購置那樣一塊地卻是不能了。
阿疇道:“況且你看,城門那個方向,是不是有許多犢車陸續進城?”
希錦點頭:“嗯,看到了。”
阿疇:“那都是運送皇城所需物資的,畢竟城內人口眾多,這些日常所需都是很大一筆開□□城門前白日絡繹不絕的,除了來往行人,還有專門運送水,肉食以及蔬菜的車馬。”
希錦看著,感慨:“咱們在汝城時並不覺得,想來還是人少,這皇城如此繁華之地,便是吃水吃肉,都是好大的耗費呢。”
阿疇:“是,一處都城,若是擴大兩倍,那日常所需便可能要花費三倍的力氣,其中耗費之大,不是尋常人所能想像。”
這麼說著間,便領著希錦繼續往前走:“其實當年翁翁要為父親建第築館時,也曾有過諸多考量,不過最後到底是選了這處宅邸,這原本是三處老宅,翁翁統一將那些居戶起遷了,這才修成了這皇太子府,因為這個,朝中還有臣子認為大興土木,有勞民傷財之嫌。”
希錦想起那神仙金身一般高高在上的帝王,納悶起來:“皇太子修個府邸而已,竟還要說三道四?他們怎麼敢?”
阿疇:“翁翁雖是萬人之上的君王,也不是處處隨心所欲,所謂言念赤子,為之惻然,群臣上奏,竭力勸阻,翁翁自然有所顧忌。”
希錦聽著,隱約有些明白,不過又不是太明白。
朝堂上的事,看來比她以為的更要復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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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塔樓後,阿疇帶著希錦看了各處,這皇太孫府佔地頗大,後花園景致也很是雅致。
這麼看著間,兩個人行經一處院落,那院落雜草叢生,殘垣斷壁,還有燕子築巢,不過自那荒蕪中,依稀可以看出這院落築造的講究。
院門前上了鎖,那鎖看著都要生鏽了,上面還蒙著一層綠色的苔藓。
希錦好奇:“這院落是做什麼用途的?”
阿疇道:“這就是昔日我爹娘的住處,我很小的時候便住在這裡的廂房。”
希錦意外,她分明記得,那日霍二郎說起先皇太子,說是一把火把當年住處燒了。
阿疇:“是燒了一些,不過外面的傳聞言過其實。其實火很快被熄滅了,之後這裡便封了起來,”
希錦聽著,好奇看裡面,隻看到一處磚雕影壁,那影壁橫額兩頭都雕刻了瓜柱,又裝飾有祥瑞奇獸,果然是皇太子昔日的住處,就是和其它處不太一樣。
阿疇從袖中掏出一把鑰匙來,試探著打開那鎖,不過那鎖有些年代,早鏽死了,根本打不開。
希錦:“你想進去?我看幹脆爬牆就可以了!”
她這一說,阿疇挑眉看過來。
希錦忙解釋:“我是說,那邊,你看那塊牆塌了,咱們可以從那邊邁過去嘛!”
阿疇看過去,果然那邊牆塌陷了一部分,上面有些腳印,看上去是狸貓會從這裡蹿過。
希錦看他明白了,很有些得意地哼了聲:“我是要當你大娘子的人了,怎麼可能做出爬牆這麼不端莊的事呢!”
阿疇贊同:“你從小便端莊柔順,你小時候也不會做出爬牆那樣不端莊的事。”
希錦臉不紅氣不喘:“對,沒辦法,我好歹也是後院養著的嬌娘子呢。”
阿疇唇邊浮現一抹淺淡笑意,也沒說什麼,逕自過去那塌陷處,自己縱身一躍過去了。
希錦忙道:“等等我。”
阿疇卻伸出手來:“來。”
希錦拎著裙子,邁過那雜草碎石,之後被阿疇一抱,也直接躍過去了。
到了這院落中,卻見滿地不知道堆積了多久的枯草落葉,四處靜寂無聲。
阿疇道:“你看,這一排房子是我爹娘當初住的,我住東廂房,西廂房是招待客人的,你看那邊抱廈外屋,我記得當時我的奶媽和丫鬟平時都在那裡面,端茶遞水或者做個針線,就在那裡。”
希錦好奇地看著:“這邊是會客的廳堂吧?”
阿疇點頭:“是,那邊廂房是小廚房,我小時候挑食,不愛吃飯,翁翁便派了宮裡頭的御廚過來,專門給我變著花樣做來吃。”
希錦聽這話,想像著昔日情景,但是卻想像不出。
她所認識的阿疇是單薄瘦弱的,很是膽怯,低著頭,連看人都不敢的樣子。
從一開始阿疇就是她家的伙計,窮困,卑微。
她無法想像小時候阿疇當皇太孫被玩伴寵愛的金貴模樣,不知道什麼樣子。
她好奇:“有你小時候的畫像嗎,我想看看。”
阿疇:“小時候曾有過,不過現在必然沒了。”
他這麼一說,希錦突然記起她曾經的高談闊論。
她曾經說過,做女兒家的嫁人後,幼時的小物件早被娘家兄弟給扔了,當時阿疇也曾說過他年幼時的小物件,估計是沒了。
當時她自是不知道阿疇身世,還笑他,說他翁翁必然早死了,那東西怎麼可能留著。
如今回想他當時眸底的惆悵,突然就懂了。
他若是有什麼物件留在他家翁翁那裡,那翁翁要了兒子性命,又怎麼會憐惜孫子的一些小玩意兒呢,曾經的骨肉親情是如此慘烈。
那一日,他和她無意中闲說起曾經,又是何等心情?
希錦看著阿疇,他眉眼間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隻是她自那平靜中卻品到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他得有多麼強大的意念,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身後累累白骨堆成的悲傷啊。
阿疇感覺到希錦的沉默,自然知道她意思。
他並不在意地笑了下,握著她的手道:“也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生在皇家,這是我本該接受的宿命。”
他垂眸,看著在那溫煦的陽光下,兩雙手十指交叉的親近。
希錦:“嗯,我明白。”
阿疇輕握著希錦的手,笑著道:“以後我們可以請畫師每年給芒兒畫一幅像,好好保存著,等以後芒兒大了他可以看到。”
希錦:“對!而且芒兒長得像你吧,等他再長幾歲,肯定和你小時候一樣,那我不就知道你小時候的模樣了。”
阿疇笑道:“是,到時候我可以告訴你我小時候和芒兒像不像。”
這麼說著,他帶了希錦過去那邊廂房,那廂房的窗棂都已經蒙上了灰塵蛛網,兩個人藉著自窗棂透進去的陽光看進去,可以看到裡面案幾都蒙了灰塵,旁邊還有半舊的黃綾坐墊,已經被撕扯,就那麼凌亂地夾著枯草,堆積在紫檀木家具旁。
那紫檀木家具的精雕細琢,和那枯草黃綾的凌亂破敗,兩相對比,真真是讓人看得感慨。
希錦也不免嘆息:“怪不得戲文上說,富貴如浮雲,雕梁畫棟瞬間煙消雲散,鍾鳴鼎食轉眼成空,便是昔日這不知道花費多少銀子的紫檀木大案幾,如今還不是埋沒在枯草中,讓人不敢想像昔日的那錦繡繁華。”
若不是那皇帝翁翁身邊沒合適的人了,人年紀大了突然想起昔日的小孫子,隻怕是先皇太子一脈從此再無可能,阿疇也隻能淪落民間做自己的贅婿。
想起來還挺心酸的,她可憐的阿疇,太不容易了。
阿疇看出她的心思,道:“所以我們要一起設法,我要當皇帝,你要當大娘子當皇後,不然你我一切富貴都付諸東流,我們芒兒的畫像,還不知道任憑哪個糟蹋呢。”
希錦一個激靈,頓時挺直了脊背,輕攥拳:“對,皇位隻能是咱們的,萬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必須爭啊!
這裡不是汝城,在汝城寧家,輸了頂多是少掙幾個錢,但是在這裡如果輸了那就是死,那就是下天牢。
所以以後誰和阿疇搶皇位,誰就是她的仇人,那必須拎起棍子使勁招呼了。
阿疇笑看著她幹勁十足的樣子,溫聲道:“走,我們進去我昔日的臥房看看。”
希錦:“好!”
阿疇便試探著推開那門扉,那門扉年久失修,一推便推開了。
門一開,裡面便傳來一股陳年的霉味和灰塵味,希錦不曾提防,差點被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