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嬤嬤是派她們過來迎接這鄉下來的商賈粗俗婦人的,她們是萬沒想到,這“商賈粗俗婦人”竟長得如淨花照水一般,是如此出眾的絕色美人。
雖一路風塵僕僕,面上略帶幾分疲態,但絲毫不減其美,反而透出幾分慵懶傲慢的美。
而如今,她隻兩個字,輕輕自朱唇吐出,散漫從容,成竹在胸的樣子。
大家小心地對視一眼,之後低下頭,道:“娘子,請上車。”
希錦本想直接給這兩個僕婦一個下馬威,不過看她們還算知道看眼色,也就罷了。
她當即牽著芒兒的手,上了那軟轎。
芒兒一路舟車勞頓的,又是晚間時候,顯然是疲乏了,不過初來乍到,小人人心裡不安,靠在希錦懷裡,一個勁兒地往外看。
希錦坐在這軟轎上,摟著他道:“到家了,這是你爹爹家。”
芒兒看著這偌大的府邸,因是夜晚,不能窺其全貌,不過掛燈以及燭火間,隱約可見雕梁畫棟。
便是人小,也懂這裡和他們家宅院不一樣。
他覺得陌生,又覺得稀奇:“爹爹家真好看。”
希錦一眼看過去,卻見那楹柱上,門楣上以及廊檐額枋上,全都是各色華貴彩繪,一些見過沒見過的油飾,精美絕倫,就連那檐梁上的雲雀,都是活靈活現,羽翼舒展。
她便抱著孩子道:“這是爹爹家,就是你的家,以後咱們就住這裡了,你喜歡嗎?”
芒兒睜大好奇的眼睛,再次看著這宅院,點頭:“嗯!”
當然喜歡,小孩兒都喜歡鮮亮的,好看的。
希錦也覺得不錯。
Advertisement
阿疇說,這裡原本是太子府,他爹在這裡迎娶了他娘,而他也是出生在這裡。
在他離開燕京城前,他都住在這裡。
希錦一直覺得,阿疇是很難看懂的,他的心思藏那麼深,誰能懂呢。
可現在她來到燕京城,來到了他出生的府邸,這讓她隱隱有種感覺,她終於要去碰觸一些她從未接觸過的,屬於阿疇的另一部分。
這麼想著間,軟轎進了角門,繞過垂花門,穿過數丈長的一條備弄,藉著旁邊宮燈的光,希錦依稀看到那備弄都是用雲石砌就的,這怕是耗費不少。
一直沿著那備弄往前,就看到一處閣樓,閣樓上有塊紅底金字漆木匾,上面寫了“立德惟敦本”的字樣,希錦不太懂這話意思,不過看那牌匾有些年月了,猜著是阿疇那皇太子爹留下的。
外面傳聞說皇太子一把燒了自家宅院,看來並不是的,都是外面瞎傳的。
那軟轎繞過閣樓,走過一帶松蔭,又經過一座峻峨的假山石,便見花樹影影綽綽間,前面有燈火透過來,隔著老遠,可以看到那是宅院。
芒兒納悶,指著一旁的假山道:“房子,山裡?”
希錦心想,寧家雖然大,但各房人口多,後花園並沒置辦假山,可憐的芒兒自然不懂,這是大戶人家才有的。
當下低聲道:“假的,擺著玩的,以後你住在這裡,看習慣了就明白了。”
芒兒恍然,乖巧點頭。
這時候,那軟轎抵達了那處宅院前。
此時夜色漸濃,那宅院前隱隱有草蟲淺鳴,廊檐下燈火通明。
那富貴的紅紗燈下,站著一位衣著講究貴氣的嬤嬤,而嬤嬤兩旁,是兩列身著鴉青織錦對襟褙子的侍女,成雁形排列。
希錦細細看過去,那嬤嬤約莫五六十歲年紀,眉心三道深刻的川字紋,這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過分的嚴肅,她挽著一個高高的髻,斜插了祥雲鑲寶象牙梳,身上則是藏青色福字紋緞地褙子。
如今她站在兩列侍女中間,身後是雕刻了荷花蓮葉和槐蔭連枝的瑰麗窗棂,倒是貴氣肅穆。
乍看之下,不免有些唬人,隻以為這竟是後院的當家大娘子呢。
希錦便越發來了興致,甚至摩拳擦掌起來。
太好了活靶子來了!她施展殺雞儆猴的時候到了!
這時候,希錦下了軟轎,那孫嬤嬤已經上前,先仔細看了看芒兒。
芒兒陡然間看到這麼一位,也是疑惑,小人兒神情間很有些提防。
孫嬤嬤慈愛地衝芒兒一笑,之後才拿眼皮挑了希錦一眼,這才道:“老身姓孫,早年在陸府中侍奉娘娘,如今承蒙殿下抬愛,過來皇孫府中打理諸事,今日殿下派人來提前知會,說是娘子和小殿下到了。”
她淡淡地道:“小郎君和娘子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府中已經準備好了晚膳,面湯,娘子是要先沐浴,還是先用膳?”
希錦確實是想趁著阿疇不在,給這孫嬤嬤一個下馬威,不過人呢,凡事犯不著和自己過不去。
她這一路奔波勞累,哪有那精氣神,少不得先吃飽喝足,把自己兒子安頓好。
當下希錦神態柔順,含笑道:“孫嬤嬤,勞煩了,我們這一路確實疲乏得很,孩子也困了,我想著先簡單沐浴,便用些素淨飯菜,之後早早歇下。”
孫嬤嬤看過去,卻見暗夜的幽光之下,這小娘子生得瑩白如雪,弱骨纖形,倒確實是一個罕見的美人兒。
隻是那皮膚太薄,薄得透著粉,那眼眸也略顯淺透,整個人都太嬌嫩,脆弱得仿佛雪捏的,呵口氣都怕化了。
這樣的小娘子,隻怕是當不得大用。
況且,她那出身,又能為殿下幫襯什麼呢。
孫嬤嬤微眯著眼,打量著希錦片刻,才道:“娘子,請你和小郎君隨我來吧。”
希錦點頭,之後便領了芒兒進去院落中。
隨著她們進去,那侍女們也都魚貫跟隨其後,讓人隻覺規矩森嚴。
待進入院落中,卻見那房屋建造瑰麗講究,主屋兩側分別設有抱廈,主屋和廂房以抄手遊廊相連。
孫嬤嬤親自領了希錦過去房中,卻是道:“娘子,我會命侍女引領你過去沐浴,小殿下交給我們便是了。”
說完,她便蹲了下來,對著芒兒和藹地笑道:“郎君,我帶你歇息去?”
芒兒聽此,仰臉看向希錦。
希錦道:“孩子小,初來乍到的,不習慣陌生人,我們有自帶的奶媽,小孩兒不能輕易換身邊人。”
孫嬤嬤:“說的也是。”
說完她已經看向一旁奶媽:“你是奶娘?隨我過來下吧。”
奶媽聽此,一時茫然地看向希錦。
希錦見這孫嬤嬤分明咄咄逼人,自己剛帶著孩子過來,還沒安頓呢,熱飯沒吃一口,熱湯沒洗一下,這裡風塵僕僕,她就要搶孩子?
想得太美了!
當下她便道:“嬤嬤,你仔細些,別嚇到孩子,若是嚇到了,那可是大事,殿下那裡知道了,倒是要怪我照顧不周。”
孫嬤嬤蹙眉。
希錦已經道:“不瞞你說,我們以前家裡也有一位孫嬤嬤,和你同姓,長得倒是也有幾分相似,隻是如今那孫嬤嬤行下了見不得人的腌臜事,已經毒啞了舌頭發賣了,如今——”
她那眼兒便淡淡地掃過孫嬤嬤:“還不知道在哪兒做老媽子呢!”
孫嬤嬤聽著,那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自己是什麼身份,是養大了前太子妃娘娘的,便是皇太孫跟前都得敬她,結果如今這區區一個商賈女竟然在言語間這麼作踐她?
希錦道:“當然了,此孫嬤嬤不是彼孫嬤嬤,你和她不一樣的,可孩子不懂,孩子看到你怕,他看到你就想起那個孫嬤嬤,所以孫嬤嬤,你仔細些吧,好歹離孩子遠一些,真要是驚到了,趕明兒進宮見官家不成,上面怪罪下來,那誰擔當得起?”
她這一通說,孫嬤嬤自是氣得夠嗆,她哪遇到過這種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刁蠻潑辣,不懂禮數。
果然就是個商賈女!
她略吸了口氣,穩下心神來,道:“既如此,我這做奴的,自然不敢驚擾了小郎君,府中自有詹事,我請王詹事侯在外面,也準備了兩位經驗豐富的奶娘,再請這位奶娘隨著一起,總歸是能照顧好小殿下的,娘子一路勞累,好生休息就是了。”
希錦一聽,剛進家門就和她搶孩子?
如果真讓她把芒兒的住處安置好,遠離了她,再把身邊伺候的都給安置了,到時候她便是衝著阿疇哭,那邊怕是也有諸般理由推脫。
所以,當然不行了!
她當即反擊道:“孫嬤嬤,這可不行,你什麼意思,是想把小郎君帶過去,不讓他見我面?”
孫嬤嬤:“娘子言重了,到了什麼時候,你都是小郎君的親娘,但小郎君如今是皇室子,可能娘子不懂這官家的規矩,皇家子,自然有皇家子的教養和規矩,萬沒有長於婦人之手的道理。”
希錦聽著,睜著特別清澈單純的眼睛,驚訝地道:“啊,皇家子不能長於婦人之手?”
孫嬤嬤神態中有著不容置疑的鄭重:“是。”
希錦上下打量一番孫嬤嬤:“孫嬤嬤,敢情……你竟是男人嗎?”
眾人聽得這話,全都是一愣。
這——
第41章 她竟是那個最懶散的
孫嬤嬤怔了下,之後好笑又好氣:“娘子,莫要開玩笑,這是官家的規矩,宮裡頭的囑咐,我也是聽命行事罷了。”
希錦捕捉到“聽命行事”,頓時讓她抓到了話柄,她道:“既是聽命行事,那不是得有個憑證,我確實是小地方來的,又是商賈出身,不懂這裡的規矩,不過就算是我們商賈人家也明白,凡事得有憑有據,不然空口說,我還得說天皇老子派我來收了你呢!”
她笑著道:“反正瞎說嘛,誰不會啊,眼下這不是別的,是兩歲的郎君,這孩子打小兒就粘著我,晚間時候定是要我給他讀讀書他才能安眠,不然肯定鬧騰,你非要說是以命行事,那就說出來,誰給你下的令,是外面那詹事,還是進宮的皇太孫殿下?”
孫嬤嬤聽此言,上下打量她好幾眼。
分明看著是一個嬌弱美人兒,初來乍到的,又是一身疲憊,自己幾句話便把她拿捏住了,誰曾想突然說出這種話。
這麼膚白勝雪的一個小娘子,竟然這麼大氣性?
關鍵她說出來的話,好生銳利,竟讓她反駁不得。
孫嬤嬤震驚之餘,道:“娘子,這裡不是別處,這是燕京城,是皇太孫府邸,你怕是不知,在這種高門府邸,皇家寶苑,這都是有規矩的,你——”
她的眼神從頭到腳掃過希錦:“來這裡,總該學點規矩吧?”
規矩?
希錦從小聽那孫嬤嬤講這規矩那規矩的,早就煩了,如今又來了一個孫嬤嬤,又要給她講規矩?
她想著如果自己要被這麼一個嬤嬤壓制著,那這輩子都別想做那當家娘子了。
希錦當即道:“孫嬤嬤,你是受官家之命過來料理皇太孫府,是不是?”
一提起官家,孫嬤嬤神態恭敬:“是。”
希錦:“料理皇太孫府,那就是幫著料理,幫著料理,你就好好聽話,難不成你以為,你隻是幫著做做事,還翻身當主子,可以教訓我了嗎?”
孫嬤嬤往日隻見過那謹小慎微的貴家女,哪兒聽過這種言語,一時竟目瞪口呆。
希錦直接問道:“我是皇太孫流落民間時的發妻,是他嫡子的生母,我便是出身再不濟,但有我夫婿和嫡子在這裡,除了官家長輩,還不至於輪到一個老嬤嬤在我跟前講什麼規矩!”
這話一出,周圍人全都傻眼了,孫嬤嬤更是氣得張著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
希錦:“行了,別在這裡大眼瞪小眼了,你既是來幫襯著料理府中事,那就先伺候我們沐浴,等沐浴過後,再用膳,放心好了,若你幹得好,那趕明兒我回稟給殿下,一定不會虧待你。”
當下又對一旁的侍女們道:“都還傻愣著幹嘛,要你們是來當木頭樁子的嘛?”
旁邊魯嬤嬤之前一直不曾吭聲,此時聽得這話,一步上前,道:“大娘子一路辛苦,如今來到府中,你們竟這般拖沓,專給人添堵,我也是不曾想到,堂堂皇太孫府,竟這麼沒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