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這樣的大戶,還做不來這樣的事。
為今之計,希錦隻能央著這贅婿,讓他多上進,將來好歹也是自己和芒兒的倚靠。
她嘆道:“我們寧家家大業大,但我到底是女兒家,族中的那些怕是沒什麼能落到我手上,我們隻能把手頭這幾間鋪子打理好,回頭再多置辦些家業,好給我們芒兒多留些家產。”
一旁阿疇無聲地看著她。
遠處街道上有炮仗的響聲,也有誰家的歡笑聲,不過此時此刻,寧家五房的院落中卻是靜謐的,僕人丫鬟全都逛街去了,奶媽陪著孩子睡著了。
就在這舉城歡慶的熱鬧中,她卻倚靠在榻上,低垂著眉眼,心事重重地和她講著家裡這一攤子事。
午後陽光灑進來,打在她剔透淨白的臉頰上,他看到她又長又密的睫毛耷拉著,澄澈幹淨的眸子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愁緒。
阿疇抬起手,十指無聲地交纏,指尖輕輕扣住。
或許此時的靜謐讓人憑空多了幾分酸楚,也或者是身邊男人沉默的撫慰讓人越發心酸你,希錦眼睛中竟然慢慢蓄了淚。
她輕咬了下唇,用很低的聲音道:“我們若是能多些家產,在這大圍牆裡不至於被人看不起,以後我們芒兒娶了娘子在家裡,那娘子不需要像我一樣,為了那幾碗米酒受委屈,那就是我們能給我們芒兒做的了。”
她湿漉漉的睫毛顫了顫,輕抬起,看著他,淚光點點,嬌嬌怯怯:“阿疇,你說是不是?”
阿疇:“希錦,你說的對,以前種種是我不好,我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我以後會上心,把家裡鋪子生意做好,給芒兒多攢下家底。”
他頓了下,素來寡淡的眉眼有了幾分暖意:“以後也不會讓你受這米酒的委屈。”
希錦:“我受些委屈也沒什麼,你心裡明白就好。我估摸著等會兒鋪子上的掌櫃就來了,你先聊聊吧,趁著剛過了年,各門各戶有些餘錢,又沒人急著置辦什麼,我估計是價格最低的時候,我們趕緊囤一些貨。”
她提議道:“要不你先看看賬,算算我們能支出多少銀子?”
阿疇略沉吟了下,道:“好,我這就去算,會盡快盤算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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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阿疇便先過去書房查找賬目了。
希錦靠在榻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香藥果子,腦中卻是回味著自己剛才拿捏贅婿的手段。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能幹了,盡得她娘真傳。
忍不住再次拿出她娘的錦書來看看。
她娘真好!
她這輩子就靠她娘的錦書了!
不過得意之餘,希錦突然想起阿疇剛才說的話,以及那眼神。
他當時仿佛想岔了,虛驚一場?
希錦咬著那香藥果子,蹙眉想著,這是幹嘛了?
拈花了?惹草了?還是學人賭錢了?
不行,她還是再研讀研讀她娘的錦書吧!
第6章 你可受著吧!
下午時候,阿疇算了下賬目,恰好這時候鋪面上的洛掌櫃來了,阿疇招待了人家,又和人聊了去年的買賣,也說了接下來的打算。
洛掌櫃倒是提起一樁巧宗,說是他聽人提起,如今婺州官營織造院有一批貨,原本是做貢品運到燕京城的,誰知道恰好趕上綾錦院去年的產出多,那一批就沒用上。
“本來年前他們想著運到海外出,好歹也大賺一筆,誰知到了浙江市舶司,沒拿到對外的批文,這批貨都裝船了,船卻硬生生沒法出海,可把他們悔得夠嗆,過了年後,他們也沒那心思出海了,便想著幹脆把這一批貨零散賣了,價格低,聽說隻有市價的八成呢!”
希錦原本在內室的,聽到這話,不免動了心。
如今官營絲綢作坊規模大,京城少府監屬下的作坊就有好幾個,同時他們又在絲綢產區設置官營織造機構,這婺州可是絲綢名城,有著衣被天下的稱號,所謂繭簿山立,缲車之聲連甍相聞,說的就是婺州了。
這種官營織造院,由官方督工,那是很舍得用料下功夫,不惜成本的,這樣的料子,可比外面那些作坊不知道好多少呢!
如果能囤積到這樣的絲綢,且是低價囤積,等到年後,朝廷有大變動,滿朝文武那麼多相公老爺的,哪個官家娘子都得出門見客,既出門見客,就要做新衣,到時候價格哄抬起來,尋常百姓置辦好衣裳可就難了。
她也不挑那些繁瑣時髦花樣,隻買一些素淨緞子,供著尋常百姓用,那也是能大賺一筆。
當下她心念已動,自然專心聽著。
阿疇果然也細問起來,洛掌櫃其實也不知道底細,見阿疇感興趣,便說打聽打聽。
等洛掌櫃走了後,希錦掐著纖長的手指頭算賬:“按照往年婺州這個時候的價格,一疋上等好絹要三百文,一疋綢要三百二十文,他們官營織造院的便是貴一些,但是做工好用料好,也是值得了,況且現在打個折扣,更是好買賣!”
阿疇頷首:“這兩天我勤走動著,打聽打聽,或者盡快走一趟婺州吧?”
希錦:“大過年的,急也沒用,你先打聽著,然後初四動身,這樣初五或者初六趕到浙江市舶司,去打探下消息。”
阿疇:“好。”
希錦:“到時候,多帶一些現銀,該打點的打點。”
阿疇:“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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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親戚裡道的難免走動,希錦比往年都要殷勤,抱著芒兒,但凡來個親戚她都要湊過去聽聽消息,打聽著動靜。
寧家是商戶,親戚也多是商戶,彼此生意難免有牽扯,過年時候消息走得快,很快希錦便知道,這婺州官營織造院的那批貨,自然不是自己一家盯著,好幾家都聽說消息,都想去進貨。
其實這樣也倒好,若是自己在那裡瞎撲騰,還不一定吃什麼虧,各家一起過去分,雖然好處沒那麼大,但至少跟著大家伙走,不至於吃太大虧,親戚互相幫襯著,大家有錢一起賺。
初四一大早,阿疇便從車行預定了一輛犢車,特意使了錢,租賃了寬敞油壁車,這樣走親戚看著闊氣。
希錦見了那車,倒是高興,去年過去外家,沒賃到好車,多少有些寒酸,她愛面子,至今覺得氣不平,今年阿疇辦事妥當,能坐這寬敞好車了。
其實寧家自己就有好幾輛犢車,也養了牛,養了驢,可那是家族的,都是公中統一調派,輪不著希錦家用,希錦出門隻能自己去租賃行訂車。
因為這車的緣故,希錦心情明顯越發好了,抱著芒兒看窗外,春風拂面的樣子十分暢快。
阿疇見此,道:“等以後咱們掙了錢,幹脆自己買一輛油壁車好了,再養一頭牛。”
希錦:“哪那麼多擺場呢!”
畢竟平時也不怎麼出門的,不至於用到車,若是憑空養著一頭牛,那又不知道多少耗費。
阿疇道:“若是真掙了錢,養一頭也沒什麼,便是自己不用,也可以託給租賃行,讓他們幫著租出去,也能掙一些銀錢,我算過,估計養牛的錢就出來了。”
希錦來興趣了:“那倒是不錯!那多買幾牛頭,養著,租出去掙錢!”
阿疇聞言,無奈看她:“若這麼說,還不如過去郊區購置一處莊子,我們當養牛戶吧。”
希錦自然對當養牛戶不感興趣,養牛嘛,肯定辛苦又累,身上都是味兒,到時候都不敢往人堆裡湊。
她哪能做這個。
不但她不能,阿疇也不能。
她頓時搖頭:“那就算了,萬一你養牛養得不美了怎麼辦,若是有半分臭味,以後不許上我床!”
阿疇自是知道她性子的,怕不是要捏著鼻子嫌棄他。
當下道:“我懂。”
希錦卻很快盤算起別的了:“若是有錢,去買了東街那處宅院才好。”
阿疇聽這話,看過來:“你還惦記著呢?”
之前看過一次,她喜歡,不過到底不便宜,不敢下手。
希錦不太樂意地瞥他一眼:“那當然了!那麼好的宅院,誰不惦記著!”
阿疇略沉吟了下,道:“今年我們好好做,多掙一些錢,如果能掙到錢,就盤下那處宅院好了。”
希錦聽著,心裡是喜歡的,甜絲絲的喜歡。
果然人都是要被哄著的,哪怕隻是說說,還未必怎麼著,但他有這樣的打算,她心裡也很是喜歡了。
至少他開始盤算著家裡這一攤子事。
當下便摟著芒兒,笑道:“那趕緊給我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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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外家姓孟,孟家世代經營瓷器的,舅父家自己也有一家窯口,燒制了瓷器運到浙江一帶,由出海的船運往海外。
孟家也算是有些家業的,希錦就一女兒家,平時心裡自然多少想著依仗外家,靠著外家的名望,她在寧家才不至於被人瞧不上。
是以每每去外家走動,她都是大包小包提著許多節禮,對自己舅舅敬重得很,至於對外祖母,更是噓寒問暖的。
和舅父說著話時,阿疇提起來這次婺州官營織造院的那批貨,舅父倒是贊同,捋著胡子道:“你們年輕,年輕人有時運,就該好好幹,把這家業積累起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們就說句話,你們父母不在了,我不顧著你們誰顧著。”
這話聽得希錦自然心裡感動,要不說外家好呢,親舅舅就是不一樣。
這時候,舅舅家表哥表嫂也過來了,阿疇便陪著表哥舅舅在那裡說話,希錦自己抱著芒兒過去了後堂她外祖母那裡。
舅舅家幾個表嫂表姐妹都在,圍繞著外祖母,花團錦簇一般,見到希錦都招呼著坐下,又逗著芒兒說話。
外祖母心疼早逝的女兒,待希錦頗為親近,忙讓底下人端上來紅棗蓮心冰糖羹,又上了茶葉蛋、豬油玫瑰年糕、雪花酥和五香糕等。
希錦見桌上擺著百事吉,那百事吉是年節時候待客都有的,有柿子、橘子和柏枝,統統放在一個盤子裡,就叫柏柿橘,取個百事吉的諧音。
這本是家常物,不過那橘子卻色澤嫣紅,光彩灼爍,這必不是市場上常見的——至少不是希錦不愛吃的那種橘子。
旁邊表姐看到了,笑著道:“希錦素來不愛吃橘子,不過你嘗嘗這個,這個甜。”
說著就給希錦掰了一個。
旁邊幾個聽到也都笑了:“對,你嘗嘗。”
希錦比那拿過來嘗了口,果然,那橘子清甜甘美,膏液充沛,幾乎入口即化,也沒什麼渣滓。
當下不由好奇:“這是什麼橘子?”
外祖母笑得慈愛:“這是乳柑,你舅父託人買到的,運了一車,給親朋都分了些,昨日還說呢,希錦不愛吃這些,可要讓你好好嘗嘗,看看是不是好吃。”
希錦聽著這話,笑道:“確實是甜。”
外祖母:“今日回去時帶一些,留著慢慢吃。”
希錦:“那還是罷了。”
其實說這話已經有些幹巴巴的了,年前她購置了一些年貨,有些還特意捎過來給外祖母和舅舅,算是晚輩的孝敬。
而舅舅這裡所謂的親朋,自然是沒他們家的。
倒是也能理解,她招的贅婿,沒什麼地位,夫妻兩個都年輕,在寧家說不上話,舅舅自然不指望自己的,有那稀罕好東西,必是派上用場,送給更要緊的親朋。
不過被親戚這樣忽視著,且外祖母似乎也沒意識到這其間的微妙,她心裡自然不舒坦。
這時候,外祖母親自動手剝了一個茶葉蛋:“來,芒兒嘗一口茶葉蛋,來年抱一個大元寶。”
茶葉蛋是圓的,過年時候寓意大元寶,圖個吉利。
芒兒還小,自然不會吃,抱著那茶葉蛋玩兒,懵懵地眨著眼睛,把那茶葉蛋倒是看得寶貝似的,惹得大家笑。
這時候表嫂念蕊見了,笑道:“這芒兒看著倒是個有福氣的呢。”
外祖母滿臉慈愛:“是了,生得天庭飽滿,人都說這樣的孩子福氣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