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是賀清心給了他第二次生命,而且他現在能夠感知到的方位是整片山,甚至還有更遠的地方。
這種微妙的感覺是無法形容的,總之他很確定自己現在能夠離開這座山。又在離開這座山的同時,知道這山上發生的一切事情。
他這麼靜靜地看著賀清心片刻,突然間一撩衣袍,給賀清心原地跪下。
他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而賀清心此刻在他的眼中,便是他的再造父母。
“多謝這位仙子再造之恩,相識以來還未曾向仙子介紹過自己,在下名喚胡子路,原本是蕭州人,因為家鄉之中鬧了旱災父母早亡,投奔親人來到這附近山下的村莊……”
“在下與柳娘相識在……”
“停一下停一下,你不用跟我介紹你的生平。”賀清心說,“你現在可以離開這山中了嗎?”
胡子路頓了頓之後點頭:“已經可以離開了。”
“那你還不離開去找你的柳娘,你跟我在這裡廢什麼話?”賀清心笑了一下說:“我們萍水相逢互幫互助,交個朋友也可以,但沒有必要把你的生平都說給我聽。”
“我叫賀清心,行了去找你的柳娘吧,你我之間有緣再會……”
賀清心說完朝著司空喬的方向走,走到司空喬身邊蹲下去推他。
胡子路跟在賀清心的身後,雖然看著像一個正常人,實際上他走路沒任何聲音。
他猶豫了一下,從自己的腰間摘下來用一條黑色繩子系著的……一小節骨頭。
他把這個從賀清心的身後遞給了她:“這個給你,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我,隻需要吹這個……”
“哎媽你嚇我一跳!”賀清心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回頭瞪著他:“你走路怎麼沒聲音!你怎麼還沒走!一會兒那些弟子們全都帶著鬼新娘們回來,到時候抓住你你就走不了了!”
賀清心當然是嚇唬人的,胡子路現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樣的能耐,但鬼王又豈是隨隨便便能被人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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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清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創造出了個什麼東西,但若是謝瀾此刻在的話就會告訴她,鬼王的修為等同抱元境修士。
當年的魔尊桑彥辰剔除掉大地之力,基本上和鬼王的修為不相上下。
而因為賀清心用無業障的靈力灌注出了這麼一個鬼王,胡子路甚至今後還能像修士一樣繼續修煉,若來日再遇到什麼一個機緣巧合,白日飛升也不是妄言。
但是賀清心和胡子路兩個人全都不了解這其中的事情,一個心存感激,一個毫不在意。
胡子路被賀清心給吼得後退了一步,然後猶豫著把那個骨頭做的笛子遞給賀清心。
“我身無長物,當時死的時候被鳥獸啄食被野狼啃食,到最後就隻剩下這一截完整的手指骨。”
胡子路像一個鄉下親戚給城裡親戚送土特產,盡力推銷著自己的東西,但還是難免透露出一點怕對方嫌棄的小心翼翼。
他對賀清心說:“我現在跟之前相比很不一樣,你若是手裡拿著我的手指骨,我無論在哪裡隻要你吹響這個,我就……應該能趕到你身邊。”
對於鬼怪來說,送出自己的屍骨就等同把自己的命門交在對方手上。
隻可惜兩個人還是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滿心虔誠,一個滿臉嫌棄。
“我是有家室的人,”賀清心不怎麼想要,眉頭都皺在一起。
拿謝瀾當理由,“我要是收了你這陌生男人的骨頭,回家我家夫君問起來我要如何交代呢!”
“你就別弄這些花裡胡哨的,該幹嘛幹嘛去吧行嗎?”
胡子路猶豫著收回來,點了點頭之後身形有些黯然地漸漸消散了。
賀清心翻了個白眼,神經病,哪有人送禮物送骨頭的?
既然身無長物就別強行送了。
賀清心繼續扒拉司空喬,司空喬也不知道怎麼被弄昏的,睡得好像還挺死。
賀清心沒把人叫醒,胡子路突然間又出現了。
這一次好歹沒出現在賀清心的身後,而是出現在賀清心的對面。
“還是把這個給你吧,我對這個東西感知力很強的,萬一你以後遇到了什麼危險,我好歹能幫幫忙。”
“不是你怎麼回事,你不著急找你的柳娘了嗎?”
賀清心還是不想要,但是胡子路竟然非常執著。
賀清心最後實在沒辦法,胡亂接過來塞進袖子裡。
“快去吧!一會弟子們都回來了!”
賀清心看著他高大的身形卻顯示出落寞和茫然,猶豫了一下繼續說:“你下山去看人的時候記著躲著點人走,山下的人應該知道你已經死了,你要是完好無損地突然出現會引起恐慌。”
“還有你可以改變一下你的容貌,不是能夠幻化出衣服來嗎,改變容貌應該也不難。”
“現在那個阻攔你的道士肯定拿你沒辦法了,但你最好不要殺生害命,天道在頭頂盯著你呢,別因為一時的衝動毀了自己的機緣。”賀清心伸手指了指頭頂。
舉頭三尺有神明,這世界是舉頭三尺有天道。
不過賀清心確實跟胡子路萍水相逢,好言好語也就言盡於此。
胡子路點頭,把東西給了賀清心之後確實應該走了。
但是他還站在那裡,賀清心蹲在那,仰著頭問他:“你還有什麼話說嗎?”
“我之所以沒急著下山……是因為我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胡子路抬眼看向了賀清心,那雙清澈的眼睛漸漸變成了惡鬼眼,裡面卻溢滿了濃重的悲傷。
“我想起我被野狗啃食之後……其實魂魄在一開始跟柳娘回過她的家中。”
賀清心根本不知道一隻鬼為什麼會流淚,但是鬼流淚的威力很顯然是非常大的。因為就連賀清心的心中都跟著震蕩了起來,真切地感受到了胡子路的悲痛和痛苦。
那雙惡鬼眼之中緩緩落下清淚,胡子路說:“柳娘當時又哭又笑的,所有人都說她瘋了,柳家的祖母把她關在一個院子裡讓人看著……但是柳娘半夜清醒過來之後,撕了衣物上吊了。”
胡子路哭著看賀清心,表情委屈得像一個丟了東西的孩子。
“我去哪裡找她呢,她已經死了啊……”
賀清心感覺眼眶一熱,伸手摸了一下發現自己也被胡子路影響,竟然流下了眼淚。
她不適應這種濃烈的感情,賀清心從沒有過如此努力的感情。
她抽了抽鼻子,站起身看了胡子路片刻,走到他的身邊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胡子路也緊緊抱住賀清心,悲痛欲絕地痛哭出聲。
如果他知道想起了一切就會想起柳娘已經死了,胡子路寧願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慢慢地在期盼之中消磨掉所有的神智,魂飛魄散。
賀清心根本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絞盡了腦汁才說:“人死之後會變成鬼,要不然你找找呢?世界那麼大,說不定柳娘也執念深重沒有投胎轉世,正在找你呢。”
要不然還能怎麼辦,總不能讓這個家伙自暴自棄,萬一再幹什麼壞事情。
胡子路似乎是被這種說法給說服了,悶悶地嗯了一聲。
他本是一個骨子裡面便十分恪守自持之人,但此時此刻幾乎出格地抱著賀清心,因為他此刻若是不找到一個支點,信念頃刻之間就會崩塌。
賀清心自然也明白,兩個人的擁抱,隻是純粹的安慰而已。
而一個擁抱已經是賀清心能給的一切安慰。
胡子路的情緒一直在影響著賀清心,一時之間兩個人簡直是在抱頭痛哭。
然後好死不死的這個時候司空喬醒過來了。
他一醒過來就看到聲稱“我和你們謝宗主琴瑟和鳴”的宗主夫人,和一個陌生的男子抱在一起!
怪不得宗主夫人不找他了,原來是找到了別人!
司空喬一下子就從地上坐起來,他倒要看一看這個和宗主夫人勾搭在一起的野男人是誰!
然而就在司空喬起身的那一刻,賀清心突然感覺懷中一空,胡子路短暫地失控過後人已經跑掉了。
賀清心臉頰上還掛著淚水,和司空喬對上視線的那一刻,真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嘴也解釋不清楚了。
“是那個鬼修嗎?”司空喬顫巍巍地開口問。
賀清心伸出手指抹掉了臉上的眼淚,抽了抽鼻子帶著湿漉漉的腔調“嗯”了一聲。
司空喬在這瞬間的功夫,腦袋之中已經自動補全了一場當代大能雲棲宮宗主強取豪奪,害民間的小夫妻兩相離散的大戲。
一個嫁入了仙山從此不得出,一個死在山中執念成鬼,然後在某一次那強取豪奪的宗主道心出現了問題不得不閉關修煉,然後嫁入山中的女子終於得以出山,
歷練之中兩個人重逢……
賀清心一看他那變換的臉色,就知道要解釋起來必定是一個長篇大論。
實在太累了賀清心動了動嘴皮子又閉上了,最後隻對司空喬說:“這是我們的秘密好嗎?”
司空喬立刻點頭:“我絕不會對謝宗主說的!”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司空喬又補充了一句。
賀清心滿意地點頭,然後對他說:“走吧,我們去找新娘子們和弟子們,一起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