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完全認不出我了。
……畢竟在這一次的輪回裡,我們是從沒見過面的陌生人嘛。
恐怕再也沒辦法讓他喜歡上我了吧。
如今的我陰沉又敏感多疑,變得越來越討厭。
連自己都喜歡不起來。]
[第一百九十次回溯。
在鸞城的某家雜貨店,得知了替命之術。
若是讓旁人代替我承擔必死的命運,那我是不是就能活下來?]
[第一百九十八次回溯。
尋找了這麼多個輪回,終於在魔域裡找到替命術的殘頁。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細細研讀,以及……
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讓那人沿著我曾經的因果,一步一步,偷天換日,替換命運。]
[第兩百零一次回溯。
與賀知洲聊天時,無意間得知了系統的存在。
系統——何為系統?]
系統兩個字下,被著重畫了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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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
所以在她腦海裡,原本的“寧寧”才會以系統的方式存在。
寧寧心跳陡然加速,腦海裡紛亂的碎片緩緩聚攏,串連成越來越清晰的線條。
[第兩百零二次,開始接近賀知洲。
了解到“磨刀石系統”,與所謂“穿越”。
或許可以嘗試利用“系統”,制造看似合理的假象……?
那就以話本子的形式吧。
先將故事植入這具身體的識海,影響那個人的記憶,讓她以為自己曾看過與之相關的書籍。
然後告訴那個人,未來發生的一切都是話本子裡的劇情,她需要扮演其中一個角色,讓故事順利進行。
主角……
主角是裴寂。
出身低微,飽經苦難,性格陰沉,沒有朋友和親近的人,好像隨時隨地都在受傷。
不對,不能這樣寫,一點都不像話本子裡的故事。
嗯,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尋得天靈地寶,身邊無數紅顏知己環繞,他卻一概沒有動心,一路降妖除魔,引得諸多長老紛紛驚嘆……
就改成這樣的故事吧。
至於代替我的那個角色——
哈。
惡毒女配,再合適不過了。]
寧寧曾經無數次疑惑,她對一路打怪升級、順風順水的爽文絲毫不感興趣,怎麼會耐著性子,看完那樣一本大部頭的作品。
原來打從一開始,那本小說就是個徹徹底底的謊言。
沒有什麼一路開掛的劇情,裴寂因為血統飽受爭議與排擠,從來都是孤零零一個人,每到危難之際,都是在拿命去拼。
這才是真正的,在無數個輪回裡,屬於他的故事。
寧寧總覺得心裡難受。
[第兩百零三次。
計劃成型了。
利用回溯之法扭轉時空,輔以替命之術,於三千世界召來最為合適的遊魂。
讓她代替我,承擔必死的命運。
拜託,這次一定要成功。
讓我活下來。
一定要救他。
一定要。]
可霍峤還是死了。
在這一次,他甚至死在了寧寧之前。
紙條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在一切的盡頭,寧寧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淺淺白霧柔和勾勒,現出與她相差無幾的身形,那人定定望著她,看不出神情與喜怒。
那個人的形體在逐漸消散。
“然後呢?”
寧寧升不起別的什麼情緒,站在與她相對的角落,語氣是連她自己都感到詫異的平靜:“若是死劫被逃開……我會怎麼辦?”
對方沒有回答,在空茫浩蕩的識海裡,掠過一陣清風。
被風吹落到她手邊的,同樣是張白色紙條。
那上面被人一筆一劃,極其用力地寫著:
[替命之術,一死一生。
若替命者抵消因果、勘破死劫,施術之人將受天道嚴懲,墮入無間地獄,承受惡因之果。]
這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無論成功與否,這數百次的因果與輪回,都會在今日落幕之際迎來終結。
“原來你想救他。”寧寧看著那張紙條,輕聲道,“可現在的霍峤,其實與當初那個並不相同,不是嗎?”
正與邪,修士與魔族,兩段輪回裡,分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那個霍峤絕不會用陌生人的目光看她,不會以生澀的語調念出她的名字,更不會將她的死亡作為砝碼,引裴寂入魔。
她為他做了那麼多,忍受著日復一日痛苦的輪回與死亡,可霍峤從來不知道。
對於他來說,“寧寧”隻是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無論從前還是以後,彼此之間都不可能存在交集。
想來也是可悲,她輪回一次又一次,見到一個又一個霍峤,可那個陪著她坐在梢頭看月亮的人,其實早就死在了開頭。
無論哪一次重逢,霍峤都永遠不會知曉,那輪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懸掛在女孩心裡的遙遠月亮。
屬於十四的月亮,以及她不斷追尋著的“明日的希望”。
“好可惜,沒讓你死掉。”
白影笑了笑,逐漸消散的身形已然模糊不清,寧寧聽見與她一模一樣的聲音:“你可別指望我會道歉什麼的……看見你的臉,我就覺得生氣。真是好不甘心,差一點就能成功了。”
“你讓裴寂受那樣重的傷,也別指望我會原諒。”
寧寧把紙條攥在手心,語氣裡攜了冷意:“你快離開了?”
白影幽幽望著她。
“裡面不都寫了?無盡煉獄之苦嘛,霍峤曾說成王敗寇,願賭服輸,總該如此的。”
她似是又笑了:“走了。”
在漫無邊際、深沉如汪洋的識海裡,隨著最後一聲話語落地,最後一抹影子也消散殆盡。
寧寧說不清心裡的情緒,應得很輕:“嗯。”
晚風輕輕過。
第一縷朝陽的瑩輝劃破天際,在無盡風沙裡,屬於十四日的月亮,無聲落下了。
第121章
秋風吹過敞開的窗戶, 惹來一聲吱呀輕響。
落葉好似飄蕩的小舟,打著旋兒闖進房屋,即將落上床頭少年鼻尖時, 被一隻纖細的手輕輕握住。
房屋裡幽謐寧靜,在經歷過無數恍惚的夢境之後, 裴寂是被疼醒的。
後背被天雷劈出的條條血痕仍在發疼,他的意識與神識皆是虛弱不堪, 想要動一動, 卻發覺渾身上下都用不上力氣。
眼睛上像是被蒙了層布,他睜不開雙眼,也無法用神識感知周遭景象,四周都是黑漆漆, 伴隨著撕裂般的陣陣疼痛。
最為古怪的是, 那道自小便存在於他腦海裡的聲音……
如今再也聽不到了。
承影消失了。
他幾乎要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忽然有什麼軟軟的東西,戳了戳他臉頰。
裴寂認出那是某個人的指尖。
一旦視覺消失,其餘感官就顯得格外敏銳。
那根指尖冰冰涼涼,像沁開的一汪春水, 自他的臉頰向上移,來到眼尾淚痣上, 又戳了戳。
有人靠近了,將腦袋趴在床頭,把床褥壓得微微下沉, 他聞見熟悉的栀子花香氣。
“裴寂, 溫長老都醒了,你怎麼還不睜眼啊?”
寧寧說話很小聲:“雖然你就算睜了眼,我也看不出來。”
裴寂這才意識到,他被布蒙了雙眼, 哪怕此時此刻恢復意識,也不會立即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