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來不及告訴她,收到這份禮物的時候,他有多開心。
開心到每天夜裡見到它,都會忍不住把嘴角揚起來。
散落的黑發被粗略扎好,露出少年漆黑如夜的瞳仁,內裡殺氣騰湧,卻也有空冥如鏡的靜謐。
電光霎間襲來。
裴寂用盡體內殘存的所有氣力,握緊長劍。
地獄道,必死之劫。
沒有人能逃開。
兩儀微塵大陣上,年輕的魔族君主已然消匿聲息,再不見身影。一滴血自結界滑落,血珠凝成垂墜的圓滴,倒映出一抹昏黃模糊的影子。
那是在風沙中與它遙遙相望的,屬於十四的月亮。
大陣裂痕之處,劍光萬頃、火星噴湧,巨人由烈焰構成的軀體皲裂處處,化作千萬條映了火光的長痕,好似蛛網四散。
一塊巖土落地,緊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龐然巨物有如山倒,龍族少年趁此時機握劍前行,靈力湧動,漸漸填補道道裂痕。
在他懷裡,始終揣著那顆夜明珠。
那是在地獄般的暗紅裡,整個世界唯一的亮色。
雷光映亮大漠裡的每一處角落。
沙匪們震顫的眼瞳、魔族血液匯成的殷紅小河、四散的妖獸、紛揚的風沙、以及被柔和靈氣籠罩著的森白骨架。
功德,罪孽,天命,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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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交錯的命運,在此刻匯集。
無數紛亂的因果,在此處疊加抵消。
長劍阻隔雷電去路,源源不斷的鮮血自少年指尖劃落。
裴寂咽下喉間湧動的腥氣,長劍一凝,釋放出最後一道劍意。
此劫乃無間煉獄,無人能逃開。
在穿雲裂石的雷聲裡,自識海深處,突然響起一道中年人嗓音。
它笑得狂妄,攜了股不可遏制的怒意,聲音響起的瞬間,四下劍光陡然大漲,白芒鋪天蓋地,徑直對上最為劇烈的雷光。
“不過是天命——”
承影放聲道:“裴寂他……照樣能斬開!”
第120章
橫亙整個天幕的雷電撕裂黑暗, 道道光痕翻湧咆哮,恍如猛獸張開的深淵巨口,自天邊震顫著急急馳過, 欲將萬事萬物吞入腹中。
千萬道白光推湧而來,匯成一道巨劍般的洶湧電流, 轟隆聲響好似刀刃相擊。
不過轉瞬,天雷便兀地傾瀉而下, 直攻大漠中屹立的漆黑影子。
電光噬咬長劍, 一道裂痕自劍尖生長蔓延。狂風掀起少年衣擺,黑眸中戾氣陡現,眼神最是兇戾,也最為決絕。
“他、他能挺過嗎?”
眼看雷光幾乎將裴寂的身影吞沒, 陸晚星打了個寒戰, 被震懾得動彈不得。
若是尋常之人,哪怕看一眼鋪天蓋地重重墜落的天雷,都會打從心底感到恐懼與絕望。那少年看上去年齡與她相仿,究竟是以怎樣的決意迎上前去, 陸晚星無法想象。
賀知洲握緊雙拳,強撐著要起身幫他:“天道是個什麼睜眼瞎!難道看不出寧寧隻是個擋箭牌嗎?我——”
他話沒說完, 就因短時間內福祉流失殆盡,渾身無力地再度癱坐在地。
“你如今就算上前,也隻會白白送命。”
磨刀石懶懶道:“那小子是鐵了心要替她擋下死劫, 最終結局如何, 他一定心知肚明。這世上凡俗之人,怎能與天命——”
它本是在極為篤定地說。
可這道嗓音不知為何戛然而止,仿佛察覺到某種異變,賀知洲聽見腦海裡的女音遲疑出聲:“這是——”
一瞬間的凝滯, 連風都隱匿了行蹤。
驚變來得毫無預兆。
巨大嗡鳴自雷陣中央轟然四散,刺目白光好似一場毀天滅地的爆炸,從少年被雷光吞噬的長劍上,一簇接一簇地爆開。
那道快要消失不見的人影,忽地現出漆黑輪廓。
一把由白光凝成的巨劍出現在裴寂身側,一往無前地刺破幽藍閃電。
接而便是疾光層疊,圍繞在他身旁的劍影越來越多,竟呈現四面八方湧現的大陣之勢,勢不可擋。
恍如突破禁錮的籠中之鳥,以羽翼掙脫層層束縛,劍氣在剎那間展開反撲,原本佔據絕對優勢的雷光——
賀知洲震撼得說不出話。
那自天穹而來的第六重天雷……竟被數把巨劍依次刺破,不可逆轉地開始步步後退!
“千光劍陣。”
磨刀石冷哼一聲:“看來那老家伙醒了。”
六重天雷,無人能擋。
可若是被塵封數年、蘊含無窮劍氣與靈力的上古劍靈。
結局就不得不另當別論。
劍陣之中,裴寂以顫抖的指尖緊緊握住劍柄。
一道陌生的身影自識海浮現,攜了源源不絕的凜冽劍氣,與此同時,他聽見再熟悉不過的嗓音。
“裴寂。”
承影正色開口,雄渾聲線恍若洪鍾:“就是現在!”
就是現在——!
千光陣起,劍氣騰湧如潮,化作欲要吞噬一切的瑩白長龍。
四下氣流震顫、沙石狂搖,前所未有的劍意勢如飛雪,僅憑一把裂開的劍,便在天雷之上……
破開一道猙獰豁口。
白光刺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饒是磨刀石,也在山搖地晃中怔忪半晌,末了帶了訝然地沉聲開口。
“天雷……破了。”
=====
寧寧獨自行走在雪白空間裡。
和上次的夢一樣,此時眼前所見仍是一望無際的白,她一步步前行,身旁像是投影般地,浮現起越來越多的影像。
與她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孩渾身是血,氣息全無地躺在大漠中央;紛亂錯雜的劍影下,大漠魔潮陣陣、難以阻擋;少女渾身散發著濃鬱魔氣,雙目猩紅,立於數位魔修之間。
她終於明白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被埋藏在這具身體識海深處的、屬於原主的記憶。
寧寧四下張望,在這條幽深無盡的長廊裡,見到一根從頂上垂落的細白長繩。
而長繩尾端,赫然系著張紙條。
她心有所感,指尖將紙條輕輕下按,見到上面的字跡。
[我死了。
難以接受我已經死掉的事實。
魔修欲引裴寂入魔,用了最為低劣的嫁禍手段,偽裝出他殘害同門的假象。
我就是那個被殘害的同門。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明明都是裴寂的錯!那個血統不純的臭小子!我要殺了他,還有那幫令人作嘔的魔修!
他們絕對料想不到,我在大漠深淵裡找到了一樣寶貝。
重活一次,我定要一雪前恥,讓那群混蛋付出代價。
這是我的第一次回溯。
為了防止忘記曾經的事情,將它好好記錄在識海吧。]
[第一次回溯。
變本加厲地打壓裴寂。
看見他那張死人臉就煩,反正除了師尊,也沒人願意站在他那邊。
一切的軌跡都與上一個輪回相差不大。
裴寂在古木林海引得古樹入魔,成了各大宗門弟子間口誅筆伐的對象,被所有人冷落笑話;
師尊調查多日,察覺到小重山入口處極其細微的魔氣,於是帶領幾位弟子前往兩儀微塵陣法,一探魔族究竟。
大漠中危機四伏,我吸取上回教訓,自始至終未曾單獨行動,萬般謹慎地留在師尊旁側。
結果還是死在與魔修的亂鬥裡。
不服氣不服氣不服氣。
憑什麼每次死掉的都是我?]
因為筆者太過用力,最後那幾行字潦草不堪,墨汁暈成了模模糊糊的團。
寧寧繼續向前走,很快見到第二張紙片。
[第二次回溯。
稀裡糊塗過完了之前的日子,來到師尊帶領弟子前往天壑的時候。
我稱病並未前去。
本不應該死掉的。
都這樣了,怎麼還能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