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真正的“寧寧”因妖物襲擊墜落此地,萬幸並未身死,還在陰差陽錯之下,發覺了一具隕落多年的魔族大能遺體。
以及一本寫有回溯之法的秘籍。
如今她已經找到回溯之法,因果循環迎來閉合之處,至此終結。
等待她的,唯有死局。
“你輪回了多少遍?”
寧寧俯身將它拾起,垂下眼睫:“你曾經在輪回裡入了魔,所以才那樣熟悉魔域地形和他們的每一個人,也才會與霍峤那般親近,對不對?”
一陣風橫穿而過,如同悽厲鬼哭。
“我該叫你什麼?系統嗎?”
她本想低低笑一聲,卻沒了發出聲音的力氣,隻能在心裡繼續道:“還是說……‘寧寧’?”
沒有回音。
寧寧並不在意,輕輕扯了嘴角。
或許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當終於知曉全部真相的時候,她並沒有預料之中的難過與絕望,停頓了好一會兒,再度用極輕極淡的語氣問:“繼承你的命數之後,我一定會死掉,對不對?”
回應她的,依舊是悠久寂靜的沉默。
忽然心口有什麼東西微微一動,一陣風掠過她耳畔,吹得耳垂發痒。
寧寧聽見一道聲音。
不再是幹癟冷漠的機械音,而是同她一樣,柔和的少女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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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心裡有什麼東西恍然落地,意料之外地,她沒有哭泣或惱怒。
寧寧隻是沉默片刻,仿佛壓在心口許久的巨石兀地崩塌,碎裂滿地。而她居然松了口氣,用更為尋常的語氣開口:“那些夢呢?關於霍峤……你喜歡他?”
那聲音答非所問:“我以為你猜出一切,不會進入谷縫。”
寧寧翻開手裡的書頁,被撲面而來的灰塵迷得眯起眼睛。
回溯之法,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之魂,於瀕死之際,以執念方可驅動。
真可惜,這道限制如此苛刻,原主恰好符合,她的生辰卻與之相去甚遠,無法讓時空倒流。
“那樣的話,我不是會因為違背系統指令,被你當場處死嗎?我死之後,你沒有用來替命的擋箭牌,大概率也會死掉——你以為我會選擇同歸於盡?”
寧寧的語氣平靜得不可思議。
她沉默好一會兒,抬手抹去眼角湧出的水滴。
“裴寂還在魔族的局裡呢。”
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裡,女孩握緊手裡的劍,終於輕輕笑了一聲:“就算我活不了……總得讓他好好活下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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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了?”
霍峤看著洞穴內的滿地狼籍,聽青衡自責道:“她不知怎麼掙脫了縛仙繩,劍法快得難以招架,我、我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就——”
“無礙。”
年輕的魔族君主卻隻是笑:“她雖不見蹤跡……我們不還有人儡可用麼?”
第116章
天已入夜, 殘陽西沉。
天壑少有明朗之時,今夜的風沙卻格外沉寂,當魔氣漸漸下沉, 能遙遙望見遠處落日血色的餘暉。
如同血漬滲進霧裡,放眼望去盡是蔓延的紅。
“主君!”
沙穴之中, 有人急急來報:“裴寂順著魔息,已經尋來此地。必須盡快開啟迷魂陣法……他快要殺瘋了!”
霍峤點頭, 朝身旁的魔修望上一眼。
後者知曉他用意, 垂首低聲道:“人儡已制成。”
“那便去找他吧。”
他面上沒有太多表情,蒙了層與娃娃臉格格不入的凝重,聲線亦是壓得極低:“我泱泱族人能否破出枷鎖……成敗在此一舉。”
他們的計劃並沒有多麼驚天動地。
以魔族如今虛弱的狀態,也不可能做出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
魔域所有強者皆在大戰之際隕落, 留下的百姓多數修為低微、不堪大用。
雖然同為魔君之子, 霍峤與裴寂的人生軌跡卻是截然不同。
他父母皆為魔族,稱得上情投意合,後來雙雙戰死於戰場,隻留下尚在襁褓裡的霍峤。
緊接著便是魔族節節敗退, 修真界設下兩儀微塵陣法。當他長大到足夠明白事理的時候,魔域已處於全面封鎖狀態, 與外界遙遙相隔。
說是“魔域”,其實更像個無法逃脫的囚籠。
每天都是日復一日的景色,天色昏暗陰沉, 隨處可見飄揚黃沙。而族人們毫無生機地活, 尋不到任何奔頭和希望。
大戰中的幸存者告訴他,魔域之外的世界並非如此。
一旦置身於外界,他能見到藍色的天和白色的雲,幢幢高閣拔地而起, 掩映遠處的青山與炊煙。
霍峤自出生起就在魔域長大,他一向都不怎麼聰明,很難想象出那人話裡的景象,隻能一日日站在結界盡頭,眺望天壑裡飛揚的黃沙。
好在現如今,他們終於有了離開的希望。
魔域深處沉睡著諸多魔神,某日其中三位同時蘇醒,衝天魔氣竟破陣而出,在兩儀微塵大陣上造出一條裂痕。
裂痕不大,卻足夠供人脫出。
由於陣法具有強烈靈壓,唯有金丹期之上的魔族能勉強穿行。這樣一來,如何將這道裂痕擴大,進一步削弱陣法,就成了需要思考的首要難題。
要想破壞陣法,唯一已知的方法,是利用爆發而出的強烈魔氣。
而身懷這般血統的人,除了他,便隻剩下裴寂。
他們最開始的時候沒想過寧寧,畢竟裴寂向來獨來獨往,幾乎與外界所有人都切斷了聯系。
他們要做的,就是將這種聯系徹底切斷,讓他成為被萬人唾棄、與世隔離的孤島,在自厭與厭世裡步步沉淪,最終墮為邪魔,以身獻祭。
第一步,是將魔氣植入人儡,冒充仙門弟子進入小重山秘境,接而引魔氣進入古樹,待得裴寂接近,再將其一並爆開。
如此一來,古木林海魔氣暴動,各大宗門弟子必定死傷慘重,而一切災禍的源頭,定會被歸結於裴寂身上。
畢竟隻有他身懷魔氣,也隻有他,能引得古樹入魔、殘害眾多無辜弟子。
然而計劃失敗了。
一個名叫“寧寧”的劍修深入林海,不顧性命之危,與古樹展開一番纏鬥;
而本應昏迷的裴寂竟然中途驚醒,拔劍斬殺魔樹,反倒成了解決林海危機的功臣。
此計不成,他們隻得再設一計,將裴寂療傷所用的仙泉換成劇毒。
隻要他用上一點,魔息便會隨著劇毒浸入血液。屆時等裴寂進入煉妖塔,被萬千妖魔群起而攻之,在那樣濃鬱的魔氣裡,他必然會被心魔所困、走火入魔,淪為正派之敵。
結果還是失敗。
擾亂整個計劃的,居然還是寧寧。
她就像突然多出來的一根刺,將原本一氣呵成的計劃攪得天翻地覆。
此番玄虛劍派一行人察覺貓膩,來到天壑大漠,是引裴寂入魔的最佳時機。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理應驅動引魔香,首先引得裴寂體內魔氣大亂,接而將人儡化作他的模樣,殺掉其中某位弟子。
這樣一來,便有了裴寂邪氣入體、殘害同門的假象。
但這個方法成功率並不高。
還是因為寧寧,如今的裴寂早已不似最初那樣,孑然一身地遊離於師門所有人之外。對於他,天羨子一行人必然會有意偏袒、心存信任。
於是他們想到了更好的辦法。
一個絕對能引裴寂入魔的辦法。
寧寧雖然逃離此地,卻並未與裴寂匯合。
隻要在那之前,當著他的面,誅殺與那女孩長相相同的人儡——
白衣少年發出一道無聲喟嘆,仰頭望向沙穴中明滅不定的火光,眼底是從未有過的決意。
霍峤道:“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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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尋著魔氣,已快到了沙穴入口。
過往之處若有妖魅魔族,無一例外皆被一劍梟首,叫他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黑衣之上盡然血漬。
“這小子……莫不是瘋了吧。”
夜色裡煙沙混雜著血花,看得青衡脊背發涼,稍作停頓後,側頭對身旁的霍峤道:“迷魂陣已成,人儡亦已備好。”
談話間,從沙丘下的陰影裡走出一道影子。
逐漸現身的姑娘與寧寧如同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為顯逼真,臉頰上甚至有幾道被襲擊後形成的血痕。
隻可惜人儡不具備自我意識,一舉一動全靠操縱,因而整個顯得雙目無神,面龐沒有太多表情。
“盡快解決。”
霍峤說得毫不猶豫:“不要讓他察覺絲毫貓膩。”
他一面開口,一面迎著風沙眺望遠處少年染血的身影。
那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刀。
裴寂極瘦極高,黑衣在夜色裡並不顯得十分明晰。他周身皆籠罩著凜冽殺意與劍氣,在層層血霧裡,哪裡像個正派修士,倒不如說是自煉獄而來的修羅。
應是感應到身後突然湧現的魔氣,裴寂拔劍轉身,眼底殺氣凝結成化不開的漆黑色澤,在見到身後景象時,卻微微一怔。
在遠方沙丘之下,赫然立著幾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