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狼的掌風來勢洶洶,不留給他絲毫反應時間,利爪便毫不留情襲上青年面頰!
何效臣拍案而起:“白曄!”
也恰值此時,不過電光石火之間,竟有一束劍光倏然而至,在狼爪即將觸碰到白曄的前一刻,將其徑直一分為二地切開!
“這是……”
曲妃卿一動不動,緊緊凝視玄鏡裡的畫面,忽而嘴角輕揚:“裴寂醒了!”
天羨子若有所思:“寧寧把他的心魔破了。”
秘境之中,白曄身後,滿身是血的黑衣少年將懷中女孩小心翼翼放平在地面,目光沉沉地站起來。
他手中長劍並未出鞘,周身卻匯聚著翻湧不止的凜然劍氣,散發出殺氣騰騰的白光,映亮裴寂漆黑的眼瞳。
“神識化劍,他這是修為突破了啊。”
紀雲開拿中指指節敲了敲桌面,罕見地一本正經:“隻是不知道寧寧的狀況如何了。”
“裴、裴師弟?”
白曄面色慘白地盯著他瞧,眼見身旁劍光大作,又有幾隻魔獸發出瀕死的哀嚎,試探性問他:“你沒事吧?腦子裡還正常嗎?”
蒼天大地,如果連裴寂也被心魔佔據、墮身入魔,那他們幾個就全完了。
裴寂比白曄高出一些,淡淡垂眸時,順著長睫落下幾滴暗紅色血點。
他同往常一樣沒太多表情,雙眼裡盡是濃鬱暗色與冷戾殺氣,不知想到什麼,眼底野獸般的煞氣略微一滯,竟顯出些許赧然:“替我照顧……寧寧。”
廢話,他白曄男子漢大丈夫,當然會照顧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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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對,什麼時候變成“替他照顧”了?寧寧師妹不是大家的嗎?
他還沒來得及出聲,跟前的裴寂便一言不發拔劍出鞘。雖然很沒出息,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白曄看呆了。
破除心魔之後,裴寂雖然仍會自體內溢出魔氣,但他顯而易見地不再受其掌控,擰了眉屏息聚力,居然把魔氣化為己用,於長劍上凝出道道震懾力十足的血色。
少年的背影高挑清瘦,染了血的烏發與黑衣被疾風吹得冷然上揚,劍氣卻是奪人心魄的白,溢開一片冷光。
裴寂雖受了傷,身法卻仍然快到難以看清。
光影無蹤,疾劍無痕,伴隨一道嗡然轟響,劍光所至之處,竟同時化出重重利刃,有如冰雪紛然,刺入魔獸血肉之中——
隨即轟地一聲悶響,劍氣層層爆裂,血肉紛飛。
實打實的暴力美學。
白曄知道這位劍修小師弟脾氣算不上好,萬萬沒想到,裴寂打起架來居然比魔族更狠,絲毫餘地也不留。
好在每層煉妖塔裡關押的魔物數量有限,獸潮一波接一波地來,很快便全被裴寂斬於劍下。
也因此,當孟訣與永歸終於解決了黑蛟,透過被血霧模糊的視線,先是見到野獸的屍骨一堆靠著一堆。
而站立於屍山血海中的少年人收劍入鞘,眉眼之中滿是冷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與他們遙遙對視。
對視隻持續了短短一瞬,裴寂很快移開目光,似是因體力不支踉跄一下,隨即邁步向前,前往寧寧所在的方向。
直到他靠近,白曄才看清裴師弟如今的模樣。
渾身上下都是被野獸抓撓撕咬的裂痕,蒼白薄唇裂開道道血痕,面上亦是毫無血色,仿佛隨時都會脫力昏倒,想必方才已經耗盡氣力。
真狠吶。
這人不但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表面看上去雲淡風輕,實際上每次拔劍都拼了性命。
白曄心生佩服,知他是特意為寧寧而來,後退讓出一條道。
哪知裴寂略一怔忪,竟搖了搖頭,啞聲道:“我身上有血,髒。”
真是神奇,不久前還跟殺神一樣的人,這會兒居然會一本正經在乎這種小事。
白曄看著他眼底的戾氣漸漸散去,望向寧寧時,甚至倉皇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暗自腹誹:還真是偏愛得毫不掩飾,這臭小子。
“師妹力竭昏睡,恐怕不適合繼續留在煉妖塔中。”
孟訣解決完黑蛟,收了劍疾步走來:“不如——”
他話音未落,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笑聲。
那是屬於青年男人的笑聲,沙啞張狂,好似石礫剐蹭在地面,實在稱不上“好聽”。
須臾之間魔息紛至,孟訣拔劍擋下,魔氣與劍氣相撞,爆開層層回旋的氣流。
白曄猜出來人是誰,凝聚全身戰意,迅速回頭。
在之前生有靈樞仙草的地方,赫然立著個男人。
他應該也是被衝天魔氣吸引而來,曾經邪魅狂狷的氣質蕩然無存,散發披肩、面色如霜,憔悴得仿佛隻剩下一具披著薄肉的骷髏。
白曄敏銳地察覺到,在他雙手雙腳上都束縛了枷鎖,如同死囚臨刑前的禁錮。
那是為煉妖塔魔物特制的刑具,不但能抑制修為,還能操控神智,讓他們不至於自戕。
正是謝逾。
看來被周倚眉送進煉妖塔後,他的日子並不好過。
“就是你們闖進我的浮屠境?”
男人的眼底昏暗無邊,隱匿重重夜色,此時揚唇一笑,便不自覺染上幾分癲狂的味道,口中卻是慢條斯理:“知道我等外人來,等了多久嗎?我殺不了周倚眉和那群老頭老太太,殺你們泄憤……似乎也不錯。”
本來還提心吊膽的曲妃卿瞬間怒不可遏:“他叫誰‘老頭老太太’!”
謝逾聽不見她的怒罵,說罷哈哈大笑,身側魔氣無形勝似有形,徑直向眾人猛撲。
白曄倉皇大叫:“不是吧!把你困在這兒的明明是他們,你卻報復我們這些小輩,不要臉!”
孟訣則較他平靜許多,揮劍斬去魔息,面上仍帶了笑意:“閣下不必在我們身上費心思,我對你的項上人頭並無興趣。”
此話一出,謝逾臉色驟然一冷,白曄亦是恍然。
原來如此。
既然孟訣能毫不費力劈開襲來的魔氣,就說明謝逾要麼並未下死手,要麼體內已經沒剩下多少氣力,無論出於哪種可能性,他都不可能在此殺掉他們。
唯一的可能性隻有一個。
謝逾在刻意惹怒他們,從而求死。
這也是他心魔最深處的願望。
“戰與不戰,不是你說了算!”
立於山巔的男人厲聲咆哮,右臂一揮,便有數道黑刃破風而至,盡數襲上裴寂身側。
饒是孟訣,也在剎那間皺了眉。
謝逾不蠢,透過那場浮屠幻境,已經大致摸清他們每個人的性格與習慣。毫無疑問,在場所有人裡,裴寂對他的恨意最強。
也最容易煽動。
“你是我的孩子,對不對?”
黑影如雨紛紛落,每一束都帶有勢如破竹之態,裴寂瞳光鬱鬱,拔劍將其斬去,聽見陡崖上男人的聲音:“你姓什麼?裴?我從不記得臨幸過姓裴的女人——你娘不過是解悶的玩具,你嘛,玩具都算不上,我連看上一眼都不屑。”
白曄聽得青筋暴起,隻想衝上前狠狠將此人暴揍一番,視線落在裴寂身側,見到少年眼底湧動的殺意。
“孟訣師兄,”他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冒冷汗,“我們該怎麼辦?”
孟訣搖頭:“無論裴寂如何抉擇,都不是我們這些外人能插手。”
“你小時候一定吃了很多苦,對不對?”
謝逾瞥見他眼底殺氣,笑得更加猖狂:“隻可惜我那幾年大魚大肉、穿金戴銀,不曉得你和你娘親過的是些什麼日子。”
他說著一頓,看向不遠處昏迷的寧寧,眼底笑意更深:“你喜歡那個女孩?”
本在防守的少年渾身一滯。
“她如果見到你魔氣纏身的模樣,還會願意接受你嗎?你從我身上繼承了魔族的血,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旁人躲著你還來不及,看看那些魔獸的屍體,她知道你如此熱衷於殺戮——”
話語未盡,眼前便襲上一道黑影。
裴寂以劍抵住謝逾咽喉,嗓音低沉得可怕:“閉嘴。”
謝逾感受到席卷的殺氣。
煉妖塔象徵著無盡孤獨與痛苦,禁錮在手腳的法器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想死已經太久太久。
“你害怕了。”
男人嘴角露出嘲諷的弧度,“你害怕她的厭棄,因為這是難以逆轉的事實。當她玩膩了你,就會去找到下一個更好的人,而你又怎麼辦?孤零零的,哪兒也去不了。”
他說罷幽幽與眼前的少年對視,等待長劍落下,一切歸於沉寂。
可裴寂沒動。
長劍發出低低一聲,類似於嗚咽的嗡鳴。
“寧寧……不會如此。”
他喉頭微動,黑瞳中濃雲聚散,聲線很低,像是在告訴謝逾,也像是告訴自己:“她不討厭我。她與其他人……不一樣。”
他喜歡她。
因此也願意付出全身心地、無條件地信任她。
隻要寧寧願意對他多笑笑,裴寂願意相信這個曾將他背棄的世界。
謝逾瞳孔一頓,脊背劇烈發抖。
計劃已經全然不受他控制。
“我與你……”
裴寂冷冷看他,聲線漠然得聽不出起伏:“也不一樣。”
一陣攜了血腥氣的微風拂過,掠動少年烏黑發絲,在眼底籠上雲霧般的暗色。
崖頂之上,握著劍的修長身影稍稍一頓,後退一步。
锃然一聲輕響。
那是長劍入鞘的聲音。
“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