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求你,不要!是我錯了……!”
她下意識想要求饒,瞥見對方淡漠的臉孔後狠狠一咬牙,啞聲道:“你真以為他會信你的鬼話?待會兒謝逾見我受傷,準會立馬殺了你!”
周倚眉沉靜如死水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笑。
充滿了嘲笑、不屑與懷疑的笑,冰冷如刀,仿佛在一字一頓地問她:“你確定?”
顧昭昭不確定。
她知道謝逾對周倚眉懷有特殊的感情,愛恨交織,最是叫人癲狂。
隨即便是破門而入的砰響,當她還在為那道眼神心驚肉跳之時,周倚眉已經踹開了謝逾的房門。
而正如她所料,房屋裡的男人微微一怔,並沒有立刻出手。
謝逾終究還是對周倚眉心存不忍。
“阿逾,救我!”
顧昭昭來不及細想其它,涕泗橫流地扯著嗓子喊:“她瘋了,周倚眉——”
話音未盡,小腹之上又是一陣劇痛,血花跟旋轉花灑似的噴出來。
——周倚眉竟然敢當著謝逾的面傷她!
謝逾對顧昭昭好歹有幾分情,見狀蹙眉怒起,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周倚眉冷聲打斷:“上前一步,我會殺她。”
她沒說謊,長劍架在顧昭昭脖子上,劍修殺人不過轉瞬之間。
兩張對峙,場面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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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
周倚眉面無表情:“當年為他準備傷藥的是誰?”
她就知道瘋女人會來這一出!
顧昭昭目眦欲裂,用顫抖不已的聲線大聲喊:“我……是我!阿逾救我——啊!”
一縷劍氣毫不留情穿過她右手手掌,劇痛難忍。
“最後一次機會。”
周倚眉的語氣依舊沒有起伏:“當年為他準備傷藥的是誰?”
顧昭昭一邊流眼淚一邊幹嘔,快哭吐了:“我、我說!求你別殺我嗚嗚嗚……我全都說!是小姐,是小姐準備好一切,託我去送的!”
謝逾渾身猛地一震。
周倚眉微微抬起下巴,仿佛在討論某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口吻裡甚至帶了幾分慵懶意味:“繼續。”
謝逾那廢物男人壓根就靠不住!
顧昭昭氣得牙痒痒,迫於威脅隻能繼續往下說:“所有東西……都是小姐準備的,我、我撒了謊……我願意做牛做馬來贖罪!小姐饒了我吧!”
脖子上的長劍更靠近了一些,惹來生生的疼。
周倚眉:“繼續。”
“私奔……私奔也是我告的密!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顧昭昭不敢看謝逾的眼神,低頭死死盯著地板,即便如此,還是感到一陣覆蓋而下的濃鬱殺氣。
屬於魔族的殺氣。
周倚眉對她的聲淚俱下與謝逾的驚駭皆是置若罔聞,淡聲道:“你還有什麼話想說麼?”
她沒有殺她!
顧昭昭的眼瞳瞬間亮起來:“小姐,求你饒了我吧!我願意用這一輩子來補償,你不要殺我,好不好?”
周倚眉:“哦。”
周倚眉:“忘了說,這是你的遺言。”
顧昭昭的臉色本來就糟糕透頂,聽聞此言,立馬變得比吃了蒼蠅更惡心。
她本來是想破口大罵的。
然而橫在脖頸的長劍白光倏然,她疼得渾身發麻,大腦停滯,什麼也記不起來。
顧昭昭頹然倒在了地上。
周倚眉抬眸瞥向不遠處的男人,拭去劍上血跡斑斑:“清楚了麼?”
天邊的光亮已然盡數消散,在鋪天蓋地的幽寂裡,謝逾面如死灰。
而跟前眉目清絕的白裙女修仍在自顧自繼續說:“藥是我送的,功法我給的,請是我求的——你難道就不曾懷疑過,她一個侍女,哪有那樣大的能耐?”
他怎會未曾懷疑,顧昭昭的話裡有太多含混不清的貓膩。
可一旦順著那個思路想去,背後的真相讓他畏而卻步,不敢深思。
——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俊美無儔的青年渾身顫抖著後退一步,雙目猩紅。
他在心底一遍遍問自己:謝逾,你究竟做了些什麼?
謝逾自出生起,就注定沒有未來。
一個身份低微的奴隸,打罵盡是家常便飯,沒有人願意施舍善意的眼神。
周家的少爺小姐們猶如遠在天邊的月亮,想要見上一面都難,以他的身份,更不可能有絲毫接觸的機會。
想來他與周倚眉的相識極為俗套,外出賞花的小姐將玉佩落在路旁,奴隸少年將它拾起,懷揣著跳動不已的心髒朝她靠近。
他怯怯地說:“周小姐。”
然後周倚眉笑著轉頭,也笑著向他道謝。
謝逾那天晚上輾轉反側,許久沒有睡著。他對於外表向來毫不在意,卻在那個夜裡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是當時能把臉上的灰塵擦幹淨就好了。
從沒有人對他那樣溫柔,微微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把所有光芒都聚在身上。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追隨那一道光。
哪怕大小姐並不在意他,對他忽冷忽熱,對於謝逾來說,隻要每天能見她一眼,那就很開心了。
周倚眉答應同他離開崇嶺的時候,謝逾高興得像在做夢。
被家丁們圍在巷子裡的時候,同樣像是身處夢裡。
年少最為小心翼翼的喜歡被毫不留情打碎,他理應恨她的。
可倘若顧昭昭所說的一切都是騙局呢。
如果周倚眉從來對他一心一意,如果他……親手毀了生命裡最重要的那個人呢?
謝逾的胸口陣陣發痛。
他屠盡她的族人、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甚至親自折斷她握劍的右手,毀去大半修為。
——那姑娘是將他從無盡煉獄裡拉出來的光。
周倚眉會如何想他?倘若她知曉這一切都是誤會……可不可以原諒他?
如同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謝逾深吸一口氣。
沒錯。
她之所以會把顧昭昭帶來此地解釋,一定是想讓他回心轉意、再續前緣。
畢竟周倚眉愛他,他也愛她。
“覺得我會原諒你?”
瞥見男人眼底的微光,女修的嗤笑愈發明顯:“別做夢了。”
她開口時毫不掩飾厭惡之意:“有些人生如蛆蟲,便覺得世上其他人也定是汙濁不堪,真是有夠可笑——今日我來見你的用意,莫非你還不懂麼?”
謝逾雙目失神,聽她繼續道:“我恨你,每日每夜都在恨你。我情願當年放任你重傷病倒、不曾冒著風險為你送去秘典古籍,你若是死了,那便再好不過。”
每個字都像針扎在他心口上。
而在須臾之間,劍光乍現。
周倚眉用了全身氣力,謝逾並未躲開。
濃鬱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周倚眉想聞到它已經太久太久。
她修為被毀、手骨碎裂,隻能佯裝成柔弱不堪的模樣任人踐踏,唯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以左手握劍,通過臥房旁側的小道,前往竹林練劍。
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痛不欲生,卻也讓她在恨意中找到了苟且偷生的意義。
周倚眉想報仇。
她本來是不屑與謝逾多說廢話的,如果可以,她寧願一劍將他碎屍萬段。
可她的修為與體力都不允許,要想在今日殺了那兩人,必須借助別的法子。
例如讓他悔恨交織,疏於反抗。
沒有任何風花雪月,也沒有憐惜與後悔,周倚眉心底的唯一念頭是,和他說話真是倒胃口。
“這一劍,為我。”
劍光如冰,刺入男人右臂。
“這一劍,為我枉死的族胞。”
又是一劍,刺入小腹。
“這一劍……為天下被你所害的無辜之人。”
最後一劍,深深沒入胸膛之中。
謝逾沒說話也沒動。
他在哭。
“我不知道……對不起。”
昔日風光無限的魔君眼眶通紅,望向她的目光裡盡是膽怯與破碎的深情,哽咽得難以分辨語句:“你殺了我吧……殺了我,也許能好受一些。”
“殺你?我自然不會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