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兒來的姑娘們大多並非出於本願,畢竟捫心自問,沒人會想陪在喜怒無常、性喜殺戮的魔族暴君身旁。
更何況,還有周小姐作為前車之鑑,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
可她們不得不來,謝逾下了命令,若有違抗,全家死光。
魔族本就不受待見,他行事又如此瘋魔,順理成章激發了不少女孩的逆反心理。
選妃現場一片陰雲密布,扮醜的走過場的敷衍了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殯儀館大隊齊聚一堂,湊到這兒來哭喪。
又一個形如軟體動物的漂亮姐姐跳完舞下場,謝逾怒不可遏,就差氣得在椅子上一彈一跳:“都給我認真點!下一個再不能讓人滿意,休怪我不客氣!”
寧寧向裴寂講悄悄話:“下一個正好撞在槍口上,估計有點難。”
她的話甫一說完,便神情稍凝,呆在原地。
鴉雀無聲的擂臺上,忽然金光大作。
一抹騰飛在半空的身影翩然而至,無比醒目的圓潤光頭散發著鵝黃光澤,在空中旋轉旋轉再旋轉,袈裟飛揚,金光四溢,好似一顆剛出浴的美蛋。
寧寧看得隻想鼓掌,永歸小師傅把上場都做出了敦煌飛天的架勢,接下來的表演斷然不會叫人失望。
敬業,真是太敬業了。
他的雙眼與謝逾遙遙相對,那樣欲語還休、多情勝似無情,逼得後者一口糕點從嘴裡嘔出來,一邊翻著白眼直咳嗽,一邊啞著嗓子道:“這什麼玩意兒?”
“小僧永歸,願為魔君獻上一曲。”
永歸雙手合十,揚唇笑道:“還請魔君莫要嫌棄。”
謝逾的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行。”
Advertisement
臺下的寧寧卻是臉色微變。
以永歸小師傅的習慣,他口裡提到的“曲子”還能是什麼。
然而想要制止,已經來不及。
但見永歸凝神擰眉,自喉嚨裡發出一道低吼,繼而柔情出聲。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從最初到現在從沒有變,謝逾是我心中最亮的星一點。唵嘛呢叭咪吽,魔君的俏臉那麼地雍容,唵嘛呢叭咪吽,你的地位永遠都最重——喲!唵嘛呢,我隻在乎你,叭咪吽,你何時才會懂!”
寧寧聽呆了。
超越當前十個版本的音樂理解,這是何等的天才,才能創造出佛教大明咒版電音說唱!修真界撿到鬼了!
臺下的眾人亦是呆了。
那和尚狀若瘋癲,嘴裡噼裡啪啦好似中了邪,在念著的當口,眉眼逐漸變得猙獰不堪,口中白沫與火光齊飛。沒錯,火光。
——救命,好恐怖啊!他一邊口眼歪斜地念,嘴皮子一邊在噗嗤噗嗤冒火花啊!怎、怎會如此這般!
永歸的語速越來越快,快到嘴唇摩擦生火,四射的火星在半空勾連成片,凝聚成一顆小小愛心,正好對著謝逾跟前。
那畫面槽多無口,寧寧目瞪口呆,一個字都想不出來。
別問,問就是佛門高階弟子,不拘於世俗塵法之中。
火光連著白煙,模糊了其餘一切景色。在迷蒙白霧裡,隻能見到兩片上下翻飛的嘴皮,如同兩隻來到岸上的跳跳魚,在生命盡頭綻放最質樸的美麗。
一曲終了,四下無聲。
永歸微笑眨眼,腼腆地望向謝逾。
謝逾面冷心冷,好似經歷了一場人生洗禮,幽幽與他對視。
謝逾:“來人,給我叉出去。”
永歸滿臉的不敢置信。
以他的估計,這首精心創作的曲子唱出來,不說讓魔君哭著求他當太上皇,奪得後宮第一把交椅鐵定不在話下。
不愧是魔物,審美與常人天差地別,不可以尋常眼光來量度。眼看計劃即將作廢,小和尚匆忙與候場中的白曄對視一眼。
白曄朝他比了個“二”,意思是開啟備用方案。
於是在場所有觀眾,同時見證了另一幅令人震悚的畫面。
那中了邪的和尚陡然暴起,渾身劇顫、眼眶如瘋牛般浸著血光,躬身下俯之際,從口中發出狀若癲狂的自言自語:“你不留我?你不留我?你居然不留我?”
護衛拔劍而起、謝逾凝力以待,寧寧看得頭皮發麻,用傳音問白曄:“你們想做什麼?”
“我們的第二套方案,是打感情牌,求他把我們收入後宮。”
白曄無語凝噎,仰頭止住淚意:“話本子都是這樣寫的,隻要‘渾身顫抖、眼尾微紅、無比卑微地呢喃’,對方就能夠回心轉意。”
寧寧:……
哦,那沒事了。
小師傅演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雖然變成了“周身抽搐、雙眼血紅、無比癲狂地質問”。
或許是因為永歸卑微呢喃的模樣像極了殺紅眼的精神病患者,又或許是謝逾所剩無幾的耐心到了盡頭。
一陣悶響之下,小和尚消瘦的身軀騰空飛落,被魔頭的靈氣擊至擂臺下,口中火星共血花一色。
白曄大駭:“小師傅!”
“小僧已注定沒戲,接下來全看道友努力,你看那四周花花風景,是我贈予你的鼓勵。”
永歸深深吸一口氣,與對方的右手擊了個掌:“接下來……拜託你了。”
第96章
玄鏡裡的永歸重重落地, 玄鏡外圍觀的長老們同時抖了三抖。
煉妖塔裡的其他弟子都在生死邊緣反復橫跳,唯有他們幾個被卷入浮屠境,還來了場叫人大跌眼鏡的魔君選妃。
就很做作不清純, 堪稱十方法會最不一樣的煙火,一時間惹來眾多看熱鬧的視線, 乍一見到此番慘狀,紛紛露出一言難盡的復雜神色。
“啊這……”
天羨子抓耳撓腮:“永歸小師傅的曲子,還真是別具一格。”
梵音寺的靈光長老淡笑一聲, 摸了把圓潤光潔的後腦勺:“正是。我們寺中倘有弟子無心修煉,便會尋了永歸在旁長歌相伴, 音律正濃之時兩目相望,霎時佛光陡現、心魔盡除。”
也就是兩顆光頭懸在半空, 含情脈脈兩相對視, 在極度詭異的歌聲裡,後腦勺哐哐哐地閃金光。
其中一顆還一邊發亮,一邊面目猙獰地拿嘴噴火花。
在場眾人皆是一默。
這種事情他們並不想聽!
“謝逾心性殘暴, 若是惹他不快,定不會手下留情,也不知白曄會怎麼做。”
林淺心有餘悸地盯著鏡子,目光裡隱隱有幾分期待:“聽聞他行事向來嚴謹, 更何況是流明山出類拔萃的優秀弟子……”
自家小弟子得了表揚,何效臣憨笑道:“過獎過獎, 白曄性子隨我, 應該不會讓人失望哈。”
“不過話說回來, ”紀雲開用白白短短的手指撓撓腦袋,在一眾叔叔阿姨的包圍下探出頭,“孟訣好像不見了诶。”
有人抽了口氣:“孟訣?莫非孟訣也要參加選妃?不會吧?”
“孟訣?”
隔壁霓光島的好幾位修士同時起身往這邊跑, 男男女女雜七雜八,頗為好奇地探頭探腦。
孟訣身為天羨子首徒、玄虛劍派實力最強的元嬰弟子,不但面容俊美,性格更是儒雅溫和,隻需輕輕一笑,就足以引得諸多女修心尖震蕩。
更何況他是個劍修。
劍修講究以劍破萬法,對戰之時最是凌厲果決,拿著劍的男人誰能不愛,孟訣也理所當然成為了修真界裡的萬人迷角色,粉絲連起來可繞玄虛派五圈。
託他的福,玄虛劍派鏡前咕嚕嚕又聚了一群人。不知是誰叫了句:“白曄上場了!”
與一心想要完成任務的永歸不同,白曄此人很有偶像包袱。
雖然也想在後宮爭霸中嶄露頭角,但他必然不可能像前者那般豁得出去,因此上場上得極其矜持,走出了步步生蓮的架勢,任哪位古早男主見了都要贊嘆一聲:呵,好一隻磨人的小野貓。
寧寧心裡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壓低聲音對身後的裴寂道:“你覺得他有幾成把握?”
裴寂本就對這種事情毫無興趣,如今似是被他做作的姿態辣了眼睛,眸底透出顯而易見的不耐煩,聞言沉聲回應:“零。”
她頗以為然,點頭繼續往臺上看。
白曄生得玉樹臨風,往原地一站,毋須太多言語動作,便自有一番飄逸雋永的仙人之姿。
不少圍觀的女子下意識發出驚嘆,旋即爆發出洶湧如潮的哇聲一片。
但見那年輕修士勾唇一笑,端的是眉飛入鬢、眸清似水,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中騰空起身,長袖一舞,身後兀地出現一道粲然火光。
崇嶺之內高山挺拔、道路閉塞,與外界聯系少之又少,鎮中百姓鮮有見到仙門修士的時候。
火光突現的瞬間,不僅臺下觀眾呼聲大漲,連臺上坐著的魔君謝逾也是面色一變。
寧寧終於明白,她心裡那陣不太好的預感是怎麼回事了。
他們位於浮屠境中,所見所聞皆是仙魔大戰時期的記憶,而在這個時間段,魔族與正道修士不共戴天。
白曄若是跳跳舞背背詩,甚至來個胸口碎大石都不為過,但這會兒動用五行符術,無異於自爆身份、往謝逾的槍口上撞,簡直比美團還能送,談笑風生間把自己生生送沒。
謝逾的臉色越來越差勁,白曄卻對此一無所知。
面如冠玉的青年左騰右挪,身側仿佛炸開一朵朵絢麗奪目的煙花,在眾人瞠目結舌之際,忽然眸光一動。
人群裡發出小孩詫異的驚呼:“這、這是——!”
火光迸射之餘,竟從煙火的間隙裡竄出幾縷瑩亮水色,好似蛟龍出洞,凝聚成片地穿梭於火海之間。
恰值此時疾電大作、金光憧憧,電光凝聚成圓環之勢,照亮舞動著的雪白人影。
玄鏡之外有長老驚嘆道:“竟是水火雷三行並用,不愧是少年英才!何掌門育人有方啊!”
“三法並施,難度極大。”
曲妃卿頷首道:“若是在平常,由於修為不足,這些水電火光會很快消散。但白曄是個聰明人,將靈氣和雷電圍繞在自己身邊,如同一個密閉的繭,能有效減少術法流失。”
何效臣滿面春風地哈哈大笑:“過獎過獎!你們要是再誇,我該不好意思了。”
曲妃卿所言不假,白曄以靈氣為結界,在身邊展開了類似於避水決的圓形陣法。
靈氣與符法皆被束縛於陣法之中,由於無法往外界消逝,便也顯得格外濃鬱。火光洶洶、水色晶瑩,加之電光迅捷似遊龍,絢爛得有如夢幻。
除了謝逾的臉色越來越黑之外,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