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裡可從沒提起過這一茬,她理應摔了瓷瓶後大搖大擺離開房間,然而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魔氣——
還真是魔界邪祟啊。
所以仙泉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玩意兒啊!
她疼得無法思考。
於是寧寧放棄思考,以葛優癱的姿勢歪頭靠在床上,在與裴寂短暫的視線相交後,似是突然想起什麼,抬手捂住整張臉龐。
“你你你別看我!”
她說話時忍著痛,好不容易把渙散的意識重新聚攏:“我現在的表情肯定很——嘶!”
承影心疼得厲害,渾身哆哆嗦嗦:“我的天哪,若非寧寧察覺那仙泉有異,你豈不是完蛋了?究竟是誰換掉了仙泉?”
難怪她之前會一直盯著仙泉瞧,難怪她會露出那般復雜的神色,也難怪,寧寧會脫口而出“魔界邪祟”。
這瓶子裡裝的壓根不是救命靈藥,而是被魔氣浸染的劇毒。
裴寂面色冷然,從儲物袋裡拿出自行備好的傷藥與棉布,輕輕掀開她裙擺。
少女的小腿纖細修長,此時卻被灼出道道殷紅血口。他強行壓下心頭瘋長的殺意,握著藥瓶的指節生生發白。
寧寧捂著臉,在一片漆黑裡,察覺有什麼軟軟的東西輕輕拂過傷口邊緣。
她疼得厲害,因為不想讓裴寂見到自己橡皮泥一樣扭曲的五官,隻把手指間張開小小的縫隙,在夾縫之間悄悄看他。
他好像有些生氣,眉頭鎖得很緊。
可眼神裡又分明夾雜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同暴風之夜,深海之中浪潮狂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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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的手指在微微發顫。
寧寧聽見他的聲音,喑啞低沉得快要聽不清晰:“……為何幫我?”
她茫然一愣:“什麼?”
“你不必待我至此,我——”
他的眉宇間盡是陰鸷戾色,並非對她,而是對自己。
那幾個簡簡單單的字句在舌尖碾轉不定,等終於說出口時,莫名帶了自暴自棄的厭意:“我沒什麼能給你。”
裴寂是真的不明白。
他孤僻陰沉、出身卑賤,其他人要麼敬而遠之,要麼毫不掩飾地對他加以嘲弄諷刺,唯獨寧寧不同。
她從來都是笑著接近他,像對待身旁所有人那樣。
哪怕他沉默寡言、口舌笨拙,常常寧寧說了一堆話,卻隻能生硬地回上幾句,她也未曾有過不耐煩的時候。
至於那個夜晚的牽手、那些倉促之間的擁抱,還有今日她所說的那些話——
為什麼總是幫他,為什麼要對他這樣好。
裴寂想不通。
就像他也不懂,為什麼會在見到寧寧受傷之後,心煩得快要發瘋。
“想知道原因呀?”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耳邊忽然響起屬於她的聲音。
寧寧的聲線婉轉清越,因噙了笑意,平添出幾分平易近人的嬌憨,當裴寂聞聲抬頭,居然正對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眸。
為了方便往小腿上藥,寧寧是彎著膝蓋坐在床上。
此時她身體前傾,下巴抵著手臂,雙臂則環抱在膝蓋上,一瞬間便距離他格外地近,唇角輕勾笑起來時,頰邊浮起淺淺梨渦。
“我才不想要你的什麼東西呢。”
寧寧說:“你會對自己討厭的人好嗎?”
他搖頭。
“這就對啦!與之相對地,如果當真想要對一個人好,那一定是因為——”
裴寂神情漠然地抿了唇,隻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之下的心跳已經快得發狂。
他聽見寧寧說:“因為喜歡啊。”
承影憋住聲音,笑得無聲無息,整個靈體裹成一個球。
“你、你看啊。”
她似乎因為“喜歡”這兩個字有些害羞,把下巴輕輕埋進手臂裡。
“世界上的喜歡分為很多種,親情、友情、師生情,還有我們倆之間的同門情——我可不會隨隨便便對身邊的師兄弟親近,之所以願意幫你,隻因為你是裴寂。”
心底的暗潮織成隱秘卻洶湧的情思,裴寂因為最後那幾個字徹底怔住,黑眸之中烏色漸深。
“是你先問起我,千萬不要說我肉麻啊。”
腿上的傷口還在疼,寧寧卻強迫自己忍著痛,繼續淡笑出聲。
裴寂眼底的自厭再明顯不過,她看過原著,知道他從小到大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
被母親厭棄、被同門孤立,沒有願意認同他的人出現在身邊,接受到的所有價值觀都在陳述著同一個共識:他是個血脈不純、不應該出生的怪物。
他一定打從心底厭煩著自己,所以才會將自己與世界隔開,一心痴迷劍道。
唯有在練劍的時候,不用去分心顧及其它。
寧寧想拉他一把。
即便她力量微薄,在他心底根深蒂固多年的認知也沒辦法被輕易改變,可她還是想要告訴裴寂。
“裴寂比其他很多很多人都好嘛。”
寧寧說:“如果你能開心,不需要任何謝禮,我也會覺得很開心的。”
這是在夢裡都不會出現的言語。
裴寂有些呼吸不上來。
或許是因為心髒跳得太快,也太劇烈的緣故。
她怎麼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樣的話。
少年默不作聲,因發帶松散,凌亂長發靜靜垂落在眼前,遮蓋瞳孔中烏雲般漸漸騰起的不知名情緒。
陌生卻強烈的感情如同藤蔓瘋長,一圈圈纏繞在心口上,之前的那個問題,裴寂似乎有了答案。
關於他為何會因為寧寧受傷而心煩意亂。
有某種異樣的、從未有過的感覺自心底破土而出。
他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嗚哇——疼疼疼!輕點輕點!”
“……我還沒碰到傷口。”
“等等等等!還是我先來幫你換藥吧!肩頭這兒又流血了——咱倆這算什麼,傷殘人士互幫互助?”
這回裴寂應答的語氣格外重:“同門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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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堂穆長老趕來客棧的時候,發覺裴寂的房門虛掩,沒有關。
他知曉這是特意為自己留的門,正要敲門,卻從敞開的微小縫隙裡,見到了房內的景象。
裴寂關了窗紗,室內流淌著水一樣輕柔的薄光。身形瘦削的少年筆直坐在床頭,身上已經換好了紗布,而在床鋪之上,躺著一個似曾相識、已經悄然入睡的女孩。
他認出那是玄虛劍派的寧寧。
由於裴寂背對著門口,穆長老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態,隻知道對方一言不發守在床頭許久,好幾次想要伸手去觸碰,卻都遲疑著收回動作。
恰有微風拂過,吹動窗紗的瞬間,也送來傾瀉而下的光。
在一瞬的柔光中,他見到裴寂輕輕躬身,小心翼翼低下了頭。
——那個向來殺伐果決、渾身戾氣的少年劍修頭一回做出了類似於臣服的姿勢,悄無聲息地俯身,安靜垂下眼睫。
他的眼眸一片漆黑,緊抿的薄唇卻泛著桃花般的淺紅。
在悠然淌動著的微風與陽光裡,裴寂無比虔誠地,輕輕吻在女孩纏了繃帶的小腿之上。
第86章
“裴師弟的藥被人換掉了?”
鄭薇綺擰了眉坐在茶館裡, 思索片刻後毫無頭緒,劍氣與怒氣一道蹭蹭蹭往上漲:“你們知道哪些線索?那瓶仙泉是從哪兒得來的?”
療傷用的仙泉被惡意替換成腐蝕性毒藥,這絕不是件可以一笑而過的小事。
寧寧已將此事告知諸位長老,但如今線索寥寥, 就算他們答應調查, 恐怕也很難找出幕後真兇。
“那瓶仙泉是裴寂從醫館帶回來的。”
寧寧道:“大夫見他受傷很重, 特意送了一瓶。當時醫館人員龐雜, 不少醫修弟子、獲救的姑娘與城中百姓皆在館內,若是有人趁機偷換藥物, 想必不會被輕易發現。”
賀知洲頗為擔憂地瞅她一眼:“你的腿,沒出什麼大事兒吧?”
“素問堂的長老替我看過了,那毒藥並不致命,頂多灼傷皮膚。”
寧寧搖頭:“不過很奇怪的一點是, 當時我將它摔碎,裡面分明滲出了黑色的魔氣……可後來長老們再來查探, 卻發覺氣息全無,找不到任何與之相關的蹤跡。”
“魔氣?不會是魔修在搗鬼吧?”
林浔沒經歷過生死險境與大風大浪,聽完面色蒼白,眼底盡是憂心與惶恐:“我爹說過, 雖然大戰後魔族慘敗、近乎於銷聲匿跡, 但其實仍有幸存者藏匿於各地——可他們與裴師弟無冤無仇,為何要刻意傷害他?”
寧寧也想不通。
而且說起魔族,駱元明使用的煉魂之術, 很顯然就屬於一種極為兇殘的魔修秘法。
他出身正道,絕不可能有機會與之接觸,唯一的可能性,隻有當年途經大漠時, 與幸存的魔修有過接觸。
而且那魔的修為絕對不低。
“不管怎樣,今天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鄭薇綺籲了口氣,想得腦瓜子發疼,用手按在太陽穴:“明日便是鸞城一年一度的燈會,燈會過後,還有十方法會第二輪——聽說這回的賽制與往常截然不同,危險程度大大翻倍,若是在法會之前就身受重傷,可就徹底沒希望了。”
駱元明的醜事被揭露,十方法會卻還是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