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這才松了口氣:“練劍就練劍,你可別一時想不開殺了別人或自己啊!”
裴寂沒理它,沉著臉紅著眼睛就往外走,沒想到還沒出房間,虛掩著的房門便被突然打開。
寧寧走了進來。
少年周身洶洶的劍氣瞬間軟下來。
“啊,你居然醒了?”
寧寧打了個哈欠,神態與平日裡沒太大差別,走到木桌旁放了什麼東西:“我給你買了醒酒湯和早點,那湯好像有點苦,就順便買了糖和山楂——你喜歡甜的還是酸的?”
此時的承影面對裴寂有多慫,裴寂見到寧寧時,就有多麼不知所措。
還好她神色沒有異樣,或許是真的沒把昨晚當做一回事,更沒發覺他偷偷做的那件事情。
裴寂小時候在荒郊遇見野生魔蟒時,都沒有現在這樣緊張,握著劍柄的右手緊了緊,語氣不帶起伏地幹澀應聲:“都可以。”
寧寧點點頭,後退一步指指桌子:“如果腦袋不痛,醒酒湯不喝也行。你先吃掉早點,第一輪法會的結果快要公布了,我們不能遲到。”
他的後腦勺仍在生生發痛,因為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再邁步上前時,積攢的酒勁再度湧上頭頂。
頭腦幾乎是一片空白,裴寂來不及反應,就在沉重的暈眩感中身形不穩一個踉跄,寧寧眼疾手快,趕忙上前伸手將他撐住。
這是個下意識的動作,源於昨夜裴寂的那幾次跌倒。寧寧本以為自己應該早已習慣,卻在觸碰到少年人消瘦挺拔的身體時,呼吸鈍鈍一滯。
……對了,此時的裴寂是沒有醉酒的。
清醒時的裴寂比昨夜少了幾分酒氣,多了一些刀鋒般的冷戾,心跳卻要比昨天晚上更快更劇烈,當她的手心按在那裡,快要被震得發麻。
奇怪,難道他看上去波瀾不驚,其實心裡緊張得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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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被觸碰到的胸口悶悶發熱,裴寂隻覺得渾身都在燥,迅速站直身子,走到桌前背對著她坐下。
後來又一想,實在不應該如此離開,跟落荒而逃似的。
寧寧見他背過身去,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她之所以把心底的緊張悄悄藏好,故作鎮定來看他,除了督促裴寂吃早點喝醒酒湯以外,還想著看一看他清醒後的模樣。
好在他似是不記得昨晚究竟發生過什麼,表現得若無其事,甚至有些冷淡。
太好了。
萬幸裴寂不知道,她在被偷偷親吻臉頰時並沒有睡著。
一旦被他知曉,她肯定會羞愧至死的。
“嘿嘿嘿,寧寧買的早點嘿嘿嘿。”
承影興高採烈,重新恢復生機活力,探頭探腦打量桌子上的食物:“等你們結為道侶,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嘿嘿嘿。”
裴寂:……
裴寂板著臉,咬下一口綿軟的奶黃包。他很少特意吃甜,此時熱騰騰的奶香充斥舌尖,竟讓他舍不得咽下。
昨夜他稀裡糊塗做了那麼多荒唐事,其中最離經叛道的,當屬那個——
那個吻。
單單想到這個字,都能讓他心口重重一沉。
萬幸寧寧不知道那件事情,一旦被她知曉……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匆匆晃過,迅速讓少年紅了整張臉龐。
裴寂趴在桌面上,用手臂蹭了蹭側臉,可惜這個笨拙的動作並不能讓滾燙熱度減退分毫,反而讓他在反復摩挲之下更加煩躁。
一旦被寧寧知道,他肯定會羞愧至死的。
第74章
寧寧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會兒已是日上三竿, 然而等她與裴寂醒了酒,打算出客棧前往城主府時,卻並沒有見到師門裡其他人的影子。
孟訣、鄭薇綺、林浔、賀知洲甚至師尊天羨子, 這幾位留在天香樓繼續喝酒的勇士一個也沒回來, 房門緊鎖,無論怎樣敲門都沒有回應。
“他們該不會是, ”寧寧想起昨夜裴寂的模樣, 不由得一陣擔心, “喝醉之後還沒清醒吧?”
今天是宣布法會第一輪結果的日子, 弟子們不出席露面, 可能還不會被人發現;
然而天羨子身為玄虛劍派長老,聽他昨晚在酒席上的口若懸河,似乎還要在所有人面前發表講話, 告知秘境裡的陣法之事。
若是不出現,她師尊的風評就徹底完了。
“他們許是已經去了城主府。”
裴寂不知為何總顯得有幾分拘謹和冷淡,站在她身後沉聲道:“自天香樓前往城主府,路途不長。”
這是現如今最幸運的一種可能性了。
寧寧點點頭:“我們先去城主府看看。”
=====
還沒進入城主府,寧寧初初來到門前,一抬眼便望見了那隻鸞鳥像。
城主府中亭臺林立, 鸞鳥於碧瓦飛檐之間展翼而起, 雙眼中鑲嵌的碧綠寶石粲然生光,在明晃晃的白日下更顯晶亮刺目, 仿佛能一眼忘穿心底。
“聽說鸞鳥像共有兩座。”
裴寂見她抬頭,也順著寧寧的視線向上看去:“南北各一隻, 嵌在眼底的寶石被施了術法,能在一定角度內持續轉動,記錄所見景象。”
就像四個不斷晃來晃去的監控攝像頭。
然而就如同監控攝像頭總有死角一樣, 這四顆石頭也存在著顯而易見的漏洞。
“就算設有鸞鳥,兇手還是可以趁寶石移開的間隙動手吧?”
因為昨天夜裡的事,寧寧與裴寂單獨相處時,總會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緊張。
她不知道那些醉酒後的話語和動作究竟是真是假,總不可能厚著臉皮直接問他:“你昨天晚上為什麼要說那麼曖昧的話?”
這也太尷尬了,她會沒臉再見裴寂的。
而且——
寧寧覷一眼他安靜如止水的側臉,無端想起昨晚裴寂躺在床上的那個微笑。
他說自己練習了很久,絕不是在假笑。
隻不過是因為她曾經脫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話,裴寂難道真的真的,就因此對著鏡子一遍遍練習微笑嗎?
這個念頭讓她有點懵。
裴寂當然不會清楚她腦袋裡千絲萬縷的思緒,聞言低低應道:“嗯。”
他說完一個字,似乎覺得這樣的回應有些敷衍,便沉聲繼續說:“據說鸞鳥像被安上之後,鸞城裡還失蹤過一個姑娘,刑司使把記錄的影像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寧寧一邊同他往府裡走,一邊好奇問道:“那姑娘在哪兒不見的?”
“煙花柳巷之地。”
裴寂的語氣仍然很淡,與昨天夜裡判若兩人:“鸞城中有條花樓林立的長街,名為‘百花深’,失蹤的是個舞女,因無親無故,好幾日後才被花樓嬤嬤察覺不見了蹤影。”
這樣一想,難免有幾分辛酸之意。
都是出來討生活的可憐人,那姑娘無依無靠,連人間蒸發了也沒人知曉。
如今魔族銷聲匿跡,世道勉強稱得上是太平,若是在以前,這種事情可謂屢見不鮮。修為低弱的凡人皆為蝼蟻,哪怕拼命反抗,也無法動搖修真大能分毫,隻有被像螞蟻一樣捏死的份。
寧寧念及此處嘆了口氣,再抬頭時,已經抵達了前院正門。
被搶走所有令牌、中途離開幻境的弟子們自知已經沒了機會,絕大多數都沒來參加今天的宴席。放眼望去大宴的陣勢依舊,隻是賓客少了大半。
寧寧左顧右盼,細細搜尋,終於眼前一亮,在角落裡發現了小白龍林浔的身影。
隻是他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一襲白袍仿佛被瘋狂蹂躪過,一道道褶皺跟發大水時河面上的漣漪似的,呼呼啦啦皺得不行。整個人一動不動呆呆坐在房檐的陰影裡,活像被僵屍吃掉了腦子,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演喪屍都不用化妝的那種。
後來等她細細看去,才發現不僅僅是白袍子如同慘遭蹂躪,連他本人也像個縮了水的海綿寶寶,一滴不剩,滄桑得不行。
寧寧與裴寂對視一眼,走上前輕輕叫了聲:“林師弟?”
在林浔抬頭的瞬間,她聞到一股清甜的酒味。不愧是九洲春歸,即便過了這麼久,餘香還是有如春風拂面。
見他仍是一副呆呆的模樣,寧寧有些擔心地繼續問:“你沒事吧?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呢?昨天夜裡發生了什麼?”
龍族少年死死盯著她,半晌之後,紅著眼眶深深吸了口氣,帶著哭腔委屈巴巴地喊:“小、小師姐——好嚇人、好嚇人,師尊他們都瘋了!”
林浔生了副人畜無害的白淨少年郎模樣,此時淚眼汪汪、聲音軟得像棉花,兩隻淺粉色的龍角隨著腦袋悠悠一晃,堪稱人間大殺器。
承影嘿嘿笑了聲:“昨晚你就跟這孩子差不多,朝寧寧撒嬌的時候,哎喲喂,簡直了嘿嘿嘿。”
裴寂眸光一黯,本來就稱不上友好的神色愈發陰沉一些,緊緊抿住薄唇。
要是在以前聽見承影的這種話,他準會十足嫌棄地置之不理,然而這時看著寧寧柔聲安慰林浔的模樣,卻下意識在心裡出了聲。
“我——”
他似是覺得這句話極為羞恥,語氣僵硬得厲害,用了很大的勇氣才將它一口氣說完:“我和他,誰更好?”
承影愣了愣。
隨即爆發出一聲驚天大笑:“我的天哪裴小寂!這是會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嗎?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它越說越興奮,話語間夾雜著極為詭異且鬼畜的“嘻嘻”聲:“你這算是……吃醋還是開竅啊?”
裴寂眉頭一擰,忍住耳根上湧的熱氣,冷聲道:“答案。”
承影呼呼嘿嘿笑了好一陣,用講悄悄話的音量賊兮兮說:“當然是你啦!裴小寂天下第一可愛,昨晚寧寧聽你撒嬌的時候,臉可是超級超級紅。”
裴寂:……
裴寂心亂如麻,隻想拔劍砍自己,和這道猥瑣無比的大叔音同歸於盡。
但羞惱歸羞惱,他向來理性,聞言沉默著掀起眼皮,悄悄望向身旁女孩的耳朵。
瑩白如玉,沒有紅色。
林浔沒有讓她覺得害羞和不好意思。
裴寂滿意地收回視線,心底煩悶消散大半,勉強願意原諒一回嘰嘰喳喳的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