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讓柳螢心軟……隻能比葉宗衡更慘,讓她把仇恨轉移到另外兩人身上!
他們今日四下尋找狐族時,順手採摘了許多奇特靈植。寧寧心下一動,從儲物袋裡拿出一顆血紅色的蛇莓,趁柳螢不備一口咬下,當即從嘴角溢出不明的鮮紅色液體。
“柳姑娘!我之所以千方百計想要贏下這場試煉,其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有氣無力地倚靠在樹邊,嘴角一邊滋啦滋啦冒血,一邊顫聲道:
“我自幼出身貧苦,爹娘含辛茹苦將我養大,唯一的心願便是看他們唯一的女兒修有所成。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在不久之前,我發現自己竟身患八級天花九級麻風兼十級肺痨,隻怕過不了多久便沒命了!”
原來這便是各門派精英弟子的最終決鬥!果真精彩紛呈,好做作不清純!
眼看決鬥淪為賣慘大會,玄鏡外的鸞城城主差點一口氣哽在喉嚨裡頭,扭頭望一眼身旁的萬劍宗長老:“這個……”
沒想到對方的臉色比他更差,一對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
“我費盡心機,隻是想讓爹娘看見我登頂奪魁的那一幕。”
按理來說,試煉結束時長老們會離開玄鏡,特意前往入口等候宗門弟子,不可能知曉秘境裡的情況。
寧寧哪裡知道這處地方正在被全場圍觀,越說越傷心,居然當真擠出了幾滴鱷魚的眼淚,啞著嗓子哭喊:“爹,娘!女兒不孝,不但叫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連最後的榮光也不能讓二位見到,是我沒用!”
她說得情真意切,嘴皮子上下動個不停,或許正是因為語速太快,銜在口中擠血花的蛇莓居然輕輕一彈,當著柳螢的面劃出一道優美弧度,滾落在她面前。
“這……”
寧寧怔了一瞬。
但也緊緊是短短一瞬。
身著幽紫長裙的小姑娘輕咳一聲,一把捧起那顆鮮紅色圓形不明物體,念出的每個字裡都滿含著痛心與焦慮:“這不是我的肺結核嗎!為何……為何竟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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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他○咳出了肺結核,佛祖聽完都哭了。
這回連賀知洲都忍不住睜大雙眼,露出了滿臉驚恐的神色,隻想大喊一聲:
你有病吧!寧寧你這濃眉大眼的,怎麼也叛變了啊!肺結核是這個意思嗎!!!
柳螢哪裡知道所謂“肺結核”究竟是不是個核,又到底能不能被咳出來,但見她哭得那樣慘烈,不由得心下一軟,咬了咬牙,把視線挪向賀知洲。
寧寧與葉宗衡也一並扭頭看他,兩雙黑黝黝的眼睛格外陰沉恐怖,靜候新一輪的表演。
賀知洲:……
賀知洲從眼角滑落一滴清淚:“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不久前在鸞城集市偷偷摸了幾把豬肉,我好開心,回家就在鍋裡洗了個手,直接燒成肉湯。要問為什麼?因為我窮,太窮了。”
他不愧是專業級別的人才,說話時搭配了豐富的動作與面部表情,嘴角跟抽風似的,猛地往旁邊一扯:“我是個孤兒,兩歲父母雙亡,五歲天花,十歲中風,十五歲被騙進花樓受盡折辱。肝髒切除,脾腎被摘,身體裡藏了倆支架,隻想靠它們賣一點錢——這一切,都是為了給我妹妹治病啊!”
柳螢神色又是一僵,露出幾分猶豫不決的神色。
“她才那麼小,就身患重病不久於人世,我還記得出發來鸞城的前一天,那孩子拉著我的手說,想在臨死前親眼看到哥哥在試煉裡奪魁。”
賀知洲眼淚不停地流,仰望天空四十五度角,不讓淚水落下來:“我一介廢人,除了耍弄心計,怎能奪得十方法會魁首。我騙人、我陰毒、我心狠手辣,可隻有她知道,我是個好哥哥——是哥哥沒用,原諒我吧,木之本櫻!”
他說罷嘴角又是一抽,牽引著脖子、手臂與脊背同時一晃,整個身體如同被雷電擊中,站立著開始劇烈痙攣起來。
這一幕不僅被柳螢看在眼裡,同樣為此唏噓不已的,還有玄鏡外的諸位長老與眾多弟子。
隻見鏡面裡的白衣劍修五官歪斜、嘴角流涎,身體如同在跳霹靂舞般不斷抽搐,最後徑直往地上一倒,渾身扭動著朝柳螢伸出手去:“犯病了……藥,藥,快給我藥……”
頓了頓,又仿佛極為恐懼般厲聲道:“不可以!絕不能讓那孩子見到我如此醜陋的模樣……小櫻,一定要等哥哥回家……藥……藥啊!”
他說話時五官也在抽抽,手腳並用往柳螢身邊爬去,活像條蠕動的喪屍泥鰍。
秘境之外的一片寂靜裡,不知是誰說了聲:“要不是之前聽說過這位兄弟的大名,我恐怕就信以為真了。”
“這……”
三人同場競技,火熱非凡。林淺看得張目結舌,心裡的話憋了很久,到頭來也隻能說出那道無比經典的語句:“這就是劍修嗎?”
玄虛劍派與萬劍宗的長老們紛紛以手捂面,不敢再看。唯有紀雲開樂得不行,吃著糖葫蘆對身旁的曲妃卿道:“年輕人就是好啊!歡快。”
賀知洲蠕動爬行的模樣著實恐怖,饒是柳螢也被嚇了一跳。
雖然下意識想要把這團扭動的不明生物幹掉,但想起他那可憐的妹妹,涉世未深的媚修小姑娘又不免心軟許多,倉皇無措之下,往寧寧所在的方向退了一步。
察覺到她的動作,寧寧呼吸一滯。
賀知洲如今可謂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論悲慘程度,把她和葉宗衡甩在身後成了渣渣。若是柳螢轉變目標,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絕對不行!
眼看棋逢對手,寧寧不甘示弱地噗通一聲仰躺在地,整個身體扭曲成詭異S型,右手則狠狠護住脖頸,破風箱似的拼命喘:“呼吸不上來了……呼吸、我、救……爹,娘……孩兒不孝,我還不想離開你……們……”
她做戲做全套,假裝捂著嘴咳嗽,其實又往口中塞了顆蛇莓,沒想到剛把它咬到爆汁,就因為動作太大,一個不小心嗆到了嗓子裡。
於是無數雙眼睛,同時見證了另一幅極度驚悚的畫面。
寧寧猛然之間雙目圓瞪,眼珠子如同即將被擠出眼眶,恐怖非常。與此同時身形用力一抖,由S型變成了C型,瞪著血紅的眼珠就是一頓猛咳,嘴裡還十分應景地飆出來一串黑紅色血花。
不止柳螢,站在一旁圍觀的葉宗衡也驚呆了。
——怎會如此啊!你們兩個不至於,真的不至於啊!這兩人居然一個比一個狠,他如何才能鬥得過!
不行,他必須想出一個決勝之策,趕快博取柳螢同情,從秘境裡出去!
“這——”
秘境之外,城主靜默半晌,努力組織語言:“仙門大宗的弟子,還真是……與眾不同。哈哈,哈哈。”
“別看了,別看了!簡直離譜!”
萬劍宗大長老差點心肌梗塞,唯恐葉宗衡也在之後幹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不敢繼續再往下看,凝神斂眉道:“秘境即將關閉,還是由我動用靈力,將他們四人直接拉出來罷!”
天羨子亦是看得心驚膽戰,趕忙應聲:“對對對!快快快!千萬別耽誤!我的寧寧欸!之前還有不少小弟子找我問她的喜好和生辰八字來著,千萬別崩了啊!”
劍修說一不二,做事飛快。大長老毫不猶豫直接凝聚靈力,在探知到寧寧等人所在的位置時眉心一動,暗自用力。
於是在瞬息之間,在秘境空蕩蕩的入口前,憑空出現了四個神色各異的人。
柳螢滿臉驚恐且慌亂非常,被身邊恐怖的氛圍嚇到面色蒼白,如同一隻迷茫的小雞崽,站在原地瑟瑟發抖。
賀知洲面目猙獰,五官好似女娲造人時隨意灑下的泥點子,早已看不清原本形狀。為了逼真地飾演出犯病狀態,極度痛苦地在地面扭動爬行,活生生演出了喪屍片的效果。
寧寧仰躺在地,痛苦不堪地拼命咳嗽,四肢猶如脫水的魚般跳來跳去,與賀知洲的畫風居然格外協調。兩人往那兒一躺,絕對是能拿奧斯卡大滿貫的恐怖片水平。
而葉宗衡。
葉宗衡的臉上充滿了視死如歸的勇氣與決意,雙眼含淚,自暴自棄,猛地向前邁出右腿,以一個跨馬步的姿勢,陡然撕裂胸前的上衣。
在鎖骨正下方,赫然生著一朵鮮豔欲滴的美豔桃花。
“你不要相信那兩人的鬼話!玄虛劍派這對師兄妹陰險狠毒,用盡各種謊話,騙去了我前半輩子的所有積蓄——不得不去花樓掙錢還債的,其實是我!”
在被送出秘境的同一時間,他龇牙咧嘴地挺起胸膛,暴吼出聲:“沒錯,我男扮女裝,就是當年的花魁小桃紅!這胸前的一朵桃花胎記,便是最好的證明!”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直到這時葉宗衡才發現,原來眼前的黑不是夜色,而是一大片黑壓壓的人。
神情駭人的年輕劍修衣不蔽體,跨著馬步雙手高舉,宛如迎海而立。衣衫則被狂風吹得哗啦作響,像兩隻翩翩蝴蝶,向身體兩邊悠悠飛去。
旋即音源散開,在懸崖峭壁之間來回碰撞,形成浩浩蕩蕩的盛大回聲,猶如極樂盛宴裡的立體音響,不間斷在所有人耳邊回旋。
“我男扮女裝就是當年的花魁小桃紅——男扮女裝——當年的花魁小桃紅——小桃紅——桃紅——紅——”
有的人活著,他們卻已經死了。
寧寧終於察覺異常,身體如同軟體動物,果凍一樣面無表情地軟綿綿從地上站起來,白皙臉頰迅速燒得通紅。
賀知洲爬得入了迷,加之目光自始至終緊緊盯在地面上,一時沒發現不對勁,身體一抽一抽,構成了夜裡最美的風景線。
柳螢本是加害者,此時卻被嚇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受害者,滿臉驚悚地跑到曲妃卿跟前,語氣裡帶了哭腔:“島主,他們好嚇人,好嚇人!這群劍修都欺負我!”
葉宗衡迎風落淚,胸前的紅色小桃花美輪美奂。
他隻覺得,夜裡的風吹在胸口上,和他脆弱的小心髒一樣,好冷啊。
萬劍宗掌門倒吸一口涼氣,翻著白眼往後一倒,幸好真宵站在他身後,頗為不忍地抬手扶了扶。
全場鴉雀無聲,恍如時光凝固。
唯有裴寂面無表情地邁著長腿走到寧寧身邊,從儲物袋裡拿出外衫,罩在她腦袋上,扯著小姑娘的衣袖就往人堆外面走。
寧寧神志恍惚,一手捂緊外衫,另一隻手攥住他衣袖,低著頭跟在裴寂身後,從嘴裡發出古神低語般的混沌低喃:“嗚嗚嗚……裴寂寂嗚嗚嗚他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賀知洲原本還在專心致志地抽來抽去,半晌之後終於察覺到不對勁,面部僵硬地抬起頭。
賀知洲:……
賀知洲幹笑一聲,趴在地上用手輕輕撫摸大地,神色悽涼地做出蛙泳姿勢,手腳並用往前劃:“我在地上練習遊泳呢,你們要不要一起來?哈哈。”
幽寂夜色裡,最後響起一道無比尖銳的喊叫:“救命啊,萬劍宗的葉宗衡師兄暈過去啦!”
第71章
寧寧縮在裴寂的外衫裡, 一步步跟著他上了飛舟,在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乖乖坐好,安靜如雞。
之前來的時候, 是鄭薇綺陪著坐在她身邊, 如今兩人分開試煉彼此見不到,加之寧寧臉紅得厲害, 誰也不想見, 坐下後輕輕拉了拉裴寂衣袖:“裴寂, 你就坐我旁邊好不好?”
他抿了唇, 雖是面無表情, 眼底卻並沒有任何不耐煩或拒絕的神色,在十分短暫的靜默後低低“嗯”了一聲。
其實裴寂有點不大高興。
從寧寧說要獨自去找賀知洲的時候,他就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什麼東西, 沉甸甸壓在上面,惹得心裡又悶又煩,差點就脫口而出地告訴她:不要總是單獨和賀師兄待在一起。
這個念頭剛一浮上腦海,他就被逗得暗自發笑。
且不說他與寧寧之間並不親近,沒有任何身份和理由對她指手畫腳,單論他自己——
裴寂想, 寧寧和賀知洲關系再好, 跟他也沒有絲毫關系。她想與誰親近就與誰親近,他幹嘛要一直在意。
……但還是莫名其妙地有點不高興。
連帶著他在幫喬顏押送奄奄一息的魔族離開秘境時, 臉色都冷冽得可怕,把有個魔修嚇得渾身哆嗦, 當場問了句:“你如果要拔劍,能讓我死得幹淨利落點兒嗎?”
後來在玄鏡裡見到她與賀知洲互飆演技時也是。
雖然寧寧覺得沒臉見人,裴寂卻並不覺得那是多麼丟人的行徑。當他看著玄鏡裡的畫面, 有個小小的、卑怯的念頭在心底悄悄萌芽。
寧寧與賀知洲在一起時總是那樣鮮活,賀師兄能陪她笑著打鬧,他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太悶,脾氣也不好,因為從小到大都生活在打罵與刀光劍影裡,完全不懂得應該如何讓旁人開心,沒有養成弑殺暴虐的性子就已是萬幸。
他永遠靜默得像塊背景,隻有在殺伐見血時,才能靠劍術與狠勁搏得些許存在感,其餘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