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妃卿一向與林淺交好, 聞聲輕笑著睨向他,懶洋洋接下話茬:“喲, 那我也沒見到你把天羨長老打橫抱啊。”
被莫名其妙點名道姓的天羨子打了個噴嚏, 匆忙扭頭看他們一眼,許是被曲妃卿提到的畫面惡心得不輕, 臉色白得跟紙片沒什麼兩樣。
不過他懷疑人生的視線沒停留多久, 便又轉過身去低下腦袋——
在天羨子面前的木桌上, 一場懸念叢生的賭局正式宣告終結。
浩然門掌門人吹胡子瞪眼, 痛心疾首:“可惡!為什麼祁寒那白痴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作陣眼!害我白白輸掉了五萬靈石!”
天羨子本人蔫成了一株久旱的野草, 仿佛被榨幹身體裡的最後一絲水分,恹恹把跟前作為賭注的靈石往前一推: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陣眼和水鏡有關,卻不曉得頭頂上的天也算——說老實話, 誰會想到那一層啊?把天射破這種事兒也太那什麼了吧,寧寧的腦瓜子怎麼長的?”
流明山掌門人何效臣生無可戀,不停朝玄鏡所在的方向張望:
“我這是何必呢?非要不自量力來跟你們打賭玩。這下倒好,不但輸光身上的所有靈石,還沒看到最精彩的一幕——我聽玄鏡那邊的長老們都快激動瘋了。”一家歡喜幾家愁,圍在木桌前的所有人裡,隻有紀雲開笑得格外燦爛。
身為唯一猜對的贏家,紀掌門踮著腳伸出小胳膊,快快樂樂地把靈石往自己這邊攬:“多謝各位,多謝多謝。”
等全部靈石都進了儲物袋,立馬噔噔噔地跑到真宵身邊,一看就激動得不得了:“快快快!他們倆怎麼樣了?”
和他相比,真宵像是一坨巨大的人形冰塊,面色不改地指了指鏡面。
一團烏漆麻黑,哪裡見得到半分人的影子。
“是裴寂幹的,對吧?”
紀雲開眯眼笑笑,滿臉的單純無害:“叫他賠錢,雙倍,哦不,五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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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鏡外哀嘆陣陣,瀑布下的裴寂無言轉身,看向那道飄浮在水面上的人影。
祁寒直到現在還是滿臉懵,兩眼一瞪嘴巴一張,像噴泉似的吐出一口潭水,修長四肢隨著水波來回晃蕩。
那副半死不活胡亂撲騰的模樣,生動形象演繹了什麼叫做青蛙亡子、乘風破浪的小白船。
他真的想不通。
以天為水為鏡,這是多麼超脫常理的絕妙設計,他曾信誓旦旦地堅信,除非由自己主動解除陣法,否則水鏡之陣永不可能消失。
然而就是這樣苦心孤詣設定的陣眼……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給直接看穿了?不可能吧?假的吧?
哦,不僅僅是“看穿”。
那丫頭還不知從哪兒拿來了一把弓,直接把陣眼給破了。
別問,問就是懷疑人生。
這會兒他也看見了裴寂,曾經的自己是多麼邪魅狂狷、所向披靡,如今立場互換,兩相對望之下實在有些尷尬。
祁寒好歹貴為魔君,即便靈力受了重創,也斷然不會情願在小輩面前受辱。
他渾身脫力無法起身,隻能佯裝無事發生地冷哼一聲,語氣裡仍舊帶了囂張跋扈的意思:“看什麼看,沒見過下水乘涼啊?”
說罷咬了咬牙,又恨恨道:“這次算是你們運氣好,運氣也有用完的時候,給我等著瞧。”
裴寂向來不屑與旁人爭論,就算聽見關於自己不好的言論,也隻會面無表情地置之不理,很快將其拋在腦後。然而聽罷祁寒最後一句話,卻語氣淡淡地開了口:
“與運氣無關,師姐比你更聰明而已。”
這種雲淡風輕陳述事實的口吻最最氣人,祁寒嘴角猛地一抽,差點又從喉嚨裡蹦出血來。
寧寧聞言亦是驚訝地眨眨眼睛,小聲問他:“這算不算是……你在誇我?”
裴寂沒應聲,寧寧便順理成章地當作了默認,眼底笑意更深,雙腿悠悠晃了晃:“這好像是你第一次誇我。”
希望他能多加保持,這句話她沒好意思說。
“這是在叫你多誇誇她呢!快跟我一起念——”
承影不愧是靠譜的中年大叔,重點一抓一個準,聲情並茂地在裴寂耳邊柔聲朗誦:“啊,師姐,你的雙眼那樣美,讓我分不清見到的究竟是滿天繁星還是你的眼睛。是你讓我明白了傾國傾城的意義,師姐是杯酒,誰喝都得醉——啊!都得醉!”
裴寂:“……安靜。”
他聽得後背直起雞皮疙瘩,隻想拔劍把這道聲音切個粉碎,奈何承影並不理他,越說越惡心:“這滿潭的水,都是我為你流下的口——”
裴寂實在聽不下去,自行將它無視屏蔽拉黑一條龍。
水鏡之陣由祁寒的絕大多數靈力作為支撐,如今陣法被破,浩瀚的靈氣便也隨之四散,無法再回到體內。
他靈力散盡,又遭到陣法破滅後的劇烈反噬,狀態跟寧寧沒什麼兩樣,同樣是渾身無力、連站立都很難做到。
裴寂心知他已再無威脅,並不想多加理睬,於是抱著寧寧轉過身去,打算先帶她離開水潭。
他之前在魔潮中耗去大半力氣,加上雙腿在寒涼刺骨的水裡浸泡了好一陣子,打算向前邁步時,腳下竟不穩地一個踉跄。
好在身形很快被穩住了。
隻是寧寧的雙手……不知什麼時候摟在了他脖子上。
裴寂按在她肩膀上的左手下意識緊了緊,脖子上莫名感到一絲痒。
等怔愣一瞬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寧寧的呼吸靜悄悄落在皮膚上,暈開一片柔柔的熱度。
這縷氣息輕薄得過分,像藤蔓那樣瘋狂生長,順著皮膚一直往裡,途徑血液、經脈與骨髓,最終抵達心口的位置。
如同被施了某種奇異的法術,他的心髒居然毫無緣由地也有些痒。
“對、對不起!”
寧寧不像他那樣喜怒不形於色,匆匆忙忙將雙手松開。
她被裴寂的腳下不穩嚇得不輕,之所以伸手抱住他,完全是情急之下的條件反射,等少年重新站穩,才發覺兩人之間的距離過於親近了一些。
真是要死。
寧寧本以為被他抱在懷裡就已經是極限,萬萬沒料到自己居然會稀裡糊塗做出這麼親密的姿勢,胸口像有什麼東西在不停衝撞,讓她有些發懵。
耳邊滿滿都是瀑布的咆哮,寧寧卻在喧哗與騷動裡十分清晰地聽見,裴寂的心跳快了許多。
裴寂一定是被她嚇到了。
……太丟人了。
這段小插曲並未持續太久,裴寂在低低道了聲“抱歉”後,便帶著她走上岸邊。
寧寧認認真真思考了好一陣子,決定用轉移話題的方式緩解尷尬:“水裡的那位……應該怎麼解決?”
裴寂說話時,胸腔也會隨之輕輕顫動。她的腦袋剛好抵在那地方,能觸及到少許的輕顫,一種很奇妙的感受。
“我會處理。”
他說:“先送你上岸,他不重要。”
——那就是說,她勉強能算得上是“重要”啰。
“噢。”
這句話讓她有點開心,寧寧又開始輕輕搖晃小腿,抬眸看一眼遙遠的天邊。
月亮被星痕劍刺出一道肉眼可見的巨大裂痕,昏黃光暈與凜冽劍氣迅速擴散,破開一處又一處猙獰的斷痕。
像極了裂開的鏡子,即將分崩離析、搖搖欲墜。
“兩個世界應該快要融合了吧?”
她有些困,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不知道水鏡另一面的秘境……究竟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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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曳怎麼也不會想到,水鏡的另一面居然會是這副模樣。
他入水倉促,沒來得及用上避水決,因此身上沾滿了血水和汙泥,爬出水面的時候嫌棄得不行,簡直想把自己剁成幾塊丟進河裡喂魚。
這還不是最棘手的。
最讓他拿不定主意的,是好幾個察覺了生人氣息、跌跌撞撞朝他和喬顏靠近的鏡鬼。
喬顏對真相一無所知,可他卻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些形貌詭異的怪物都是靈狐所化,皆乃喬顏同族。
鏡鬼被魔氣入體、理智盡失,會襲擊他們是意料之中,但如果放任喬顏將它們射殺——
那不就跟同族相殘沒什麼兩樣了嗎?“等、等等!”
眼看喬顏已經揚起弓箭,許曳慌不擇路地一把按住她手腕,大腦從沒像如今轉得這樣快過:“喬姑娘,萬萬不可!”
他竭力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加重語氣:“此地兇險萬分,若是讓它們流了血,說不定其他鏡鬼會尋著血腥味趕來。咱們悄悄潛入就好,千萬不能惹出大動靜——不對,這鬼地方也太嚇人了,咱們還是快快離開吧!”
喬顏沒料到他居然會一並跟來,聽罷微微一愣,略帶了幾分遲疑地放下長弓:“許道長,你既然知曉此地兇險,又為何要隨我前來?”
許曳心道他也不想來啊,可師姐說過,修道之人理應兼濟天下,他總不能隻顧著自己逃命,放著這丫頭不管吧。
“我這不是要懲奸除惡嘛!”
許曳隻想帶著她盡快離開這兒,一邊用劍訣擊昏襲來的鏡鬼,一邊裝作對一切都毫不知情地發問:“你真不走?留在這裡有什麼打算?”
喬顏這回居然沒不假思索地應答,而是微微一怔,低聲應道:“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這個“它”應該就是灼日弓。
許曳自認明白她的心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去哪裡找?”
“我們靈狐族的村子。”
喬顏將四周頹敗荒蕪的景象打量一番,細聲細氣地認真解釋:“那些魔修若滯留於此,一定會在村落定居,隻要我們前往那裡,或許就能找到除了鏡鬼以外的其他魔族,從而套取情報。”
這姑娘還是有夠勇。
許曳知道,她不會在村落裡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或人,因此答應得很快:“我能陪著你一起去,但你得答應我,一旦沒找到那玩意,就立刻跟我回去陣法另一邊”
若是不依靠他的劍訣,喬顏很難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潛入村子,她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毫不猶豫點了頭。
於是許曳開始兢兢業業地扮演護花使者,見到襲來的鏡鬼並不拔劍,隻用劍氣將其打暈。
這裡作為真正的秘境,生存環境差到令人發指,不但四處彌漫著血腥味,還遍布了植被與生物的殘骸,濃鬱魔氣縈繞在空氣裡,匯聚成灰蒙蒙的霧,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這應該就是導致靈狐產生異變的罪魁禍首。
由於是鏡面翻轉的緣故,真假兩處秘境的道路布局一模一樣。雖然風景天差地別,喬顏卻還是能憑借記憶不斷往前,最終帶領他來到被廢棄已久的狐族村落。
與許曳的預想沒有太大差別,這裡仍然隻有四處盤旋著的鏡鬼,見不到絲毫所謂“元嬰大能”的影子。
他被陰風吹得打了個哆嗦,聽喬顏沉聲道:“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娘親總是信誓旦旦告訴我,水泊另一邊有許多實力高強的修士……可每當我靠近湖泊,見到的都隻有鏡鬼而已。”
許曳的心口噗通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