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率很小啦。”
寧寧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眼看前方的裴寂已經快不耐煩到拔劍,趕緊加快了語速:“首先,第二次交換後時間緊迫,他們要想在我們之前趕到瀑布拿走灼日弓,必然不會有絲毫懈怠與停留;其次嘛——”
她說著停頓稍許,極快地抬眸看一眼許曳:“其次也有一點賭的成分,按照人的思維慣性,會對失敗之後重新得到的希望尤為珍視。他們以為之前受了騙,很難想到其實是出計中計,這次肯定會牢牢抓住機會,認定那就是真正的玉佩。”
賀知洲隻想鼓掌,直道內行,暗自慶幸寧寧是自家門派的小師妹。
若是與她站在對立面,像霓光島那樣被玩弄於掌心之間而不自知,簡直生不如死。
“不過那也不重要了。”
寧寧還是一副純良溫和的模樣,長裙微微一旋,在地面綻開浪蕊浮花:“無論如何,到那時候,真正的玉佩都在我們手裡。”
“既然這樣,”許曳撓撓頭,“為什麼還要煞費苦心地做一份假的玉佩給他們呢?”
他說這句話時,寧寧已經上前幾步,試圖阻止裴寂拔劍。
她聞言稍稍扭過腦袋,眼尾輕飄飄地一勾:“當然是有份禮物,要和玉佩一起送給他們啰。”
=====
瀑布之前,局勢格外焦灼。
容辭站在冰涼刺骨的水潭裡,隻覺得水流順著腳踝一直往上,刺破重重經脈,為整具身體都浸了層寒意。
“所以,”他幾乎是從嗓子裡擠出這幾個字,聲線盡是粗礪的啞,“你和柳螢在爭搶玉佩時,是故意將它奪走,再故意輸給她的?”
寧寧輕輕點頭:“那算是一個心理暗示,目的是讓她在秘門打不開的第一時間想到,我是在那時將玉佩換成了假的,從而引誘你們再來把玉佩換一遭——我的儲物袋裡可沒隨時放一塊玉石,造不出那樣逼真的假貨。”
“還有我用兔子引誘那狐族的時候,”他氣得牙痒痒,“是你們故意演戲,特意放松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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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滿臉的理直氣壯:“不然怎麼讓你把真的玉佩主動塞回我們手裡?”
難怪當時的喬顏神色不對頭,因為她不像周圍的一群影帝影後,心知是在演戲騙人,下意識覺得緊張。
這句話殺傷力十足,容辭隻想嘔出一口老血。
他萬萬不會想到,從柳螢與他們最初相見的時候,一切就注定了是場騙局。
賀知洲與許曳不合常理的行為邏輯、那段所謂的“去前方探路”、狐狸口中秘門的位置。
甚至寧寧與柳螢爭奪玉佩時,那個將它搶過又不慎被奪走的動作,也全部都在計劃之中。
“我得向柳姑娘道個歉,是我囑咐的賀知洲與許曳,可以稍微捉弄她一下。”
寧寧沒見到柳螢,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隻有讓她心煩意亂,才能達到攪亂理智的效果,不加思考地落入圈套之中,讓計劃更容易實施。”
“我也要跟她講一聲對不起。”
賀知洲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咧了咧嘴:“就石頭片那事兒,我是真急了,想幫她止血……唉呀這解釋不清,當時被火凰一嚇太慌了,我沒想傷她的。”
容辭冷冷勾唇。
不,其實還有一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解釋。
你可不就是腦子有點問題?
“所以呢?”
他氣得腦袋發懵,本以為能教玄虛派如何做人,沒想到技不如人,被反過來按在地上摩擦,鼻青臉腫:“你辛辛苦苦設下這樣一場局,就是為了給我們看一扇假門、一把假鑰匙?”
場面出現了一瞬間的寂靜。
寧寧皺著眉看他,欲言又止。
“如今放在門上的那塊玉佩是假的,被早早施了幻術,這一點你應該知道了吧?”
她抬眼望向飛瀑濺起的白浪,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應聲,聲音很溫柔:“你難道不想知道,在幻術之下,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嗎?”
她停頓下來,細細思考一瞬:“或是說……你就不好奇,秘境這麼大,我為什麼偏偏選在瀑布這裡作為暗門嗎?”
為什麼選在這裡?他怎麼知道!
容辭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被憤怒與屈辱反復摩擦,沒做多想直接轉身,走進瀑布洶湧的水流之中。
在不斷衝刷眼睫的水浪裡,他終於看清了“玉佩”的原本模樣。
一塊石頭,方方正正,上面貼了兩張符。
一張用來監聽的傳音符,一張用來引雷的雷符。
——寧寧之所以把秘門設定在這裡,正是因為隻有瀑布之下,才是秘境中唯一可以涉足的水域。
而水中的雜質,擁有非常優秀的導電性。
直至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寧寧的整個局。
先是用灼日弓一事引蛇出洞,將霓光島所有人引來瀑布前;再用真假玉佩拖延時間,讓玄虛派眾人能及時趕來與他們撞見。
最重要的是,與此同時,還誘導容辭親自把玉佩拱手相讓,將雷符貼在瀑布後面。
結果成了他給自己挖的坑。“雖然你們說過要設埋伏,但應該還沒來得及,對吧?”
賀知洲厚著臉皮嘖嘖嘆氣:“那我們就先下手為強了哈,感謝老板們打賞的令牌。”
“你們卑鄙無恥!”
一名霓光島弟子氣急敗壞,委屈得眼眶泛紅:“怎麼可以這樣耍人,怎麼可以!”
“就是!”
另一個哽咽著附和他:“修道之人,怎可使用這種陰毒的詭計!有本事來正面打——”
這位說到一半,想起其實是他們沒本事跟人家正面剛,於是趕緊將說辭換掉:“有本事引雷來劈我們啊!長老們可都把你們的陰謀詭計看在眼裡!無恥小人!”
……明明他們才是最先玩心機的那一方嘛。
居然如此迫切地想要被雷劈,寧寧從沒聽過這樣奇怪的要求,一時間心情有些復雜。
試試就逝世,這可是他們說的。
如果柳螢在場,見到接下來的這一幕景象,一定會想起賀知洲曾對她說過的電與離子。
帶電粒子在電流中飛速移動,隨著一道雷光閃動,整片水泊都籠罩在一層若有似無的金光之下,水波飛濺、暗潮流光。
科學,是如此美麗。
寧寧一顆心還沒黑透,特意把雷符的威力調得很小,不會重傷和致死,頂多讓他們陷入一段時期的昏迷。
在容辭的原定計劃裡,他本該氣定神闲、從容不迫地拿著灼日神弓,慢吞吞走到慘敗的寧寧面前,俯身笑著告訴她:“如果求我,今日或許還能放你一馬。”
然而現實卻是,他和霓光島的另外幾名弟子被電到口眼歪斜,神色猙獰得猶如戴上痛苦面具,一邊四肢彈動,一邊從喉嚨深處發出來自靈魂的狂顫,好似電音中扭動的舞神:
“你們——呃呃呃給我呃呃呃——等呃呃呃呃呃呃著——瞧呃呃呃!”
他再也不想跟寧寧鬥了。
這丫頭不按常理出牌的千重套路,容辭永遠都猜不透。
比如以風克火,以水生雷。
——正常人哪有這麼玩的!你這五行相生相克就離譜!
第53章
城主府高閣之上的玄鏡裡, 無比誠實地投映著一幕慘案。
鏡子裡的六名霓光島弟子站在水潭之中,以匪夷所思的頻率進行著高速顫動, 宛如水中蹦迪、喪屍出籠。
鏡子外的玄虛派長老與曲妃卿神色各異,數道視線一同交匯在畫面裡,沉默是金。
“不是吧!圍著玉佩轉了半天,結果門才是假的?”
打破全場死寂的,是角落裡一位霓光島長老的哀嚎:“這誰能猜到啊!”
繼而又傳來另一人的沉吟:“事出反常必有妖,玉佩來得太過容易,容辭應該更留心才是。”
在霓光島的玄鏡裡,畫面自然是隨著容辭等人的視角轉。
各位長老代入感極強, 哪怕不會被小弟子們親耳聽見, 一路上也還是在紛紛出謀劃策, 實打實的真情實感。
自從遇上寧寧等人, 長老們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興致盎然地嘰嘰喳喳吵翻了天, 什麼賣身下毒道德綁架, 連“讓容辭嫁給寧寧當小老公”的說辭都蹦了出來。
不過吵鬧歸吵鬧, 在絕大多數人眼裡, 容辭的所作所為都順理成章、神鬼不覺, 要是不發生意外, 灼日弓必然落於霓光島手中。
到頭來卻無比崩潰地發現,他們居然也和容辭一樣全盤皆錯,被真真假假的玉佩折騰得夠嗆, 人生真是處處有驚喜。
“這群弟子順風順水慣了,行事向來自大魯莽,偶爾吃點苦頭也好。”
曲妃卿從半晌的無言裡緩過神來,倒也並沒顯出多麼痛心疾首的神色, 而是勾著唇淺淺一笑:“容辭那孩子,不知還會不會繼續對寧寧存有心思。”
準確來說,是“敢不敢”。
“不過話說回來,”林淺拿右手撐了腮幫子,左手指節輕輕扣在桌面上,“狐族和魔族的事情怎麼辦?秘境向來封閉不開,哪成想竟殘留了魔物餘孽,為禍一方——”
“我們如今進不去,隻能看諸位小弟子的表現了。”
天羨子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什麼,微微皺起眉頭:“不過吧,我總覺得秘境中有些古怪……可要說具體是哪兒,又講不出來。”
紀雲開搖晃著兩隻小短腿,拼命吞下嘴裡的一大塊糕點,差點被噎個半死,一代劍仙殒命於綠豆糕:“我們如今掌握的情報還太少,不如接著往下看。”
說著抿唇微微笑笑,可惜再也沒能笑出曾經雲淡風輕的世外高人之感,頰邊兩團肉猛地一鼓,活像地主家偷吃了零食的傻兒子:“他們接下來會怎樣做,我還挺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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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煉秘境之中,瀑布奔湧著發出刺耳咆哮,卷起層層疊疊千堆雪。
如今電光已過,霓光島眾人盡數失了神智,毫無意識地癱倒在水中,被寧寧等人帶出水潭。
由於事先規定過令牌不能放進儲物袋,而藏在鮮有人看守的駐扎地裡又實在不安全,一番深思熟慮之下,幾乎所有選手都將全部令牌隨身攜帶,以確保絕對的掌控權。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一行人搜尋片刻,輕而易舉便收獲了二十多塊。
“不愧是霓光島,大手筆啊!”
賀知洲抱著均分給自己的幾塊令牌,全程樂呵呵:“這不就是開門送溫暖嗎?他們能親自來送可真是太好了。”
他們拿到玉佩,又順帶解決了霓光島這個大麻煩,這會兒正在喬顏的帶領下前往真正的秘門。
寧寧乖乖跟著小狐狸走,等臨近目的地時,不由得在心底喟嘆一聲。
——可憐霓光島到最後也不會知道,狐族存放灼日弓的位置並非別處,正是祖宗祠堂地下密室的一道暗門之後。
“那……我開門了。”
喬顏格外緊張,嘴唇在抖,腦袋上一對毛茸茸的耳朵也在輕輕顫,很明顯深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不那麼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