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她的絕活。
好清純不做作,承載了中華五千年歷史文明,在源遠流長的歷史裡屹立不倒,既接地氣,又能代表劍修一脈獨有的技巧。隻要它還在江湖,江湖就處處有它的傳說。
——吞劍就是最厲害的!
她對自己的表演頗為滿意,然而近在咫尺、從出生起連長劍都沒怎麼見過的小朋友們卻並不這麼想。
她的眼睛睜得那樣圓,嘴張得那樣大,宛如怪談故事裡索命的吊死鬼,目光還直勾勾盯著他們看。
那樣的表情,好像在明晃晃地宣告全世界:“老娘剛才吞的是劍,等會兒就要開始生吃小孩。”
一旁的三位同門亦是神色各異。
長劍露在外面的部分越來越短,由於與寧寧面對著面,孩子們看不見她後腦勺的景象。但毫無疑問,一定是被捅得頭破血流,腦瓜變成血紅血紅的豆腐花。
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才要被命運的大錘錘得如此七零八落。
巷子裡的場景停頓了一瞬,有如電影卡頓。
隨即響起“哇”的一片哭聲。
賀知洲眼看局面不對,趕緊制住寧寧,往臉上堆了快要溢出來的笑,油膩程度能炒出一桌滿漢全席。
“我可是當過花魁的男人。”
他壓低聲音,勢在必得:“一定能把這群熊孩子哄好,別擔心。”
這位出場總沒好事,鄭薇綺隻覺得後背發涼。
小孩們哇哇大哭,猶如好幾個聚在一起的抽水馬桶嗡嗡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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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洲笑容不改:“寶寶們不哭不哭,讓大葛格來給你們唱歌歌。”
他沒得到任何回應,卻也並不惱怒,而是擺好架勢輕張嘴唇,從嗓子裡發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
賀知洲賣藝不賣身,這是他的拿手曲目,每回表演完,臺下無一不是滿堂喝彩、尖叫連連。
他唱得溫情而投入,為了起到安慰熊孩子的作用,還動用靈力幻化出一片片鵝毛般大小的光暈。
光暈潔白如雪,從他手中飄落而下,頗有幾分艾莎建城堡的架勢。墜落在地時,碎裂成宛如火星的耀眼白光。
結果孩子們哭得更厲害了。
有的被嚇到滿地吐口水。
有的手腳並用在地面上爬行。
有的把臉埋進土堆裡,隻剩下身體不停在瑟瑟發抖地扭動。
有街坊鄰居聽不下去,大著嗓門喊:“巷子裡的,在幹嘛呢?!”
陳月明上氣不接下氣,在一堆爬來爬去的孩子群裡,差點哭死過去:“姐姐殺死了自己,哥哥在給她燒紙錢、唱喪歌!”
第36章
作為一個很有偶像包袱的前任花魁, 賀知洲很生氣。
他不說男團C位出道, 直接組建個乘風破浪的AKB84, 也總該有酒吧駐場的水平。此時此刻卻被一群熊孩子稱作“唱喪歌”, 艾莎女王模仿秀更是慘遭滑鐵盧, 成了勞什子“燒紙錢”。
賀知洲覺得自己的職業能力受到了侮辱, 比別人嘲笑他劍術濫竽充數更加難以接受。
當然,這句話隻能在背後悄悄說,要是被師門裡的人知道, 估計又得接受一頓愛的教育。
小破孩們哭哭啼啼, 巷子裡的哥哥姐姐知道殺害他們的三百六十五種方法, 對於如何止哭, 卻顯得格外一籌莫展無能為力。
兩相僵持之間,竟是裴寂往前走了幾步。
他雖然模樣生得極為漂亮,平日裡卻總是陰沉著臉。這會兒微微蹙著眉,薄唇抿成小刀般平直鋒利的直線,再搭配上腰間的長劍,潛臺詞昭然若揭。
——天涼了, 這群吵鬧的熊孩子是時候沒命了。
陳月明離他最近,被嚇得雙腿發軟不敢動彈。本以為會有把明晃晃的長劍倏地捅破自己腦袋瓜,沒想到對方卻並無動作, 而是壓低音量,很輕地說了聲:“別哭了。”
是清朗悅耳的少年音。
她的眼淚還在哗啦啦流,淚眼朦朧之間,居然看見跟前兇神惡煞的黑衣哥哥彎下腰來, 遞給她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小東西。
透過迷蒙的淚光,陳月明勉強看清那玩意兒的模樣。
居然是一隻用草編成的小蝴蝶,隨著裴寂指尖微動,翅膀還能悠悠地上下扇動。
裴寂仍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似乎並不擅長安慰人,語氣幹澀得像顆石頭:“送給你。”
陳月明咬了咬牙,沒動。
她她她、她才不會被這種便宜的小玩意收買呢!她可是鵝城縣令家的二小姐,是這麼輕而易舉就會服軟的人嗎?
——雖然綠色的小蝴蝶的確挺可愛啦。
裴寂看她撇著嘴,也沒開口說話,而是又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個同樣碧綠的小小物件,遞到陳月明眼前。
那是隻長相圓滾滾的草編青蛙,被他輕輕一摁,就蹭地一下朝半空中跳去,俄而倏然下墜,又被少年人纖長的五指握在手中。這下哪怕陳月明要面子,她周圍的小孩們也闲不住了,一窩蜂地湊上前來看熱鬧。
熊孩子的喜怒哀樂來得快去得更快,當即被裴寂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任由鼻涕眼淚像一鍋菜似的掛在臉上。
“方才那兩個哥哥姐姐是變戲法逗你們的。”
他耐著性子,把蝴蝶和青蛙分別放在兩個小孩手上:“這是向你們賠罪的禮物,抱歉。”
其實裴寂的表情一直算不上多麼溫柔,但比起之前好似閏土刺猹的鄭薇綺、分分鍾生吃小孩的寧寧和人間油物賀知洲,勉強算是個正常的人型生物。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多虧同行襯託得好。
熊孩子們的心被嚇得稀巴爛,急需一個心理寄託。裴寂表現得越是冷淡生硬,他們就越覺得這位大哥哥好可靠好沉著,好清純不做作。
簡直出淤泥而不染,更何況他還送來了新奇可愛的小禮物。
一群小孩終於止了哭,巷子口哥哥姐姐的表情卻比哭更難看。
賀知洲滿臉不可置信,指向自己的手微微顫抖:“我這張帥臉能比裴寂還嚇人?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的《一剪梅》站得還不夠高嗎?”
鄭薇綺滿目挫敗,神情恍惚:“我居然輸了?在逗小孩上輸給了裴寂?我的劍法還不如那隻青蛙?難道我真是隻猴?”
這兩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隻有寧寧覺得新奇,上前走到裴寂身邊:“這是在街頭買的,還是你自己做的?”
她的聲音清泠柔軟,像一團棉花蹭在耳膜。裴寂薄唇抿得更緊,像是有點躁,不樂意回答這個問題。
“哦——”
寧寧拖長了餘音,把聲音壓得很低,忍不住噙了幾分笑意:“那就是自己做的啰。”
哇,男主到底有多少驚喜是她不知道的。
不但是個純情至極的小學雞蛋殼,還打架做飯手工樣樣精通,看那隻小蝴蝶上下撲騰的翅膀——
說不定裴寂也有少女心啊!
裴寂把腦袋轉到另一邊,喉結上下滾落:“幼時闲來無事,便學了這個。”
“笨啊裴小寂!”
承影又開始喋喋不休地進行戀愛教學:“怎麼能承認是自己編的!你見過哪個劍道大能編草蝴蝶玩嗎!”
裴寂有些不耐煩,骨子裡還是帶著少年人的傲:“前人不會,我怎麼就不能當第一個?”
承影被他噎了一下,又加快語速道:“這你就不懂了。要討小姑娘歡心,你得學會編故事——比如你某天走在大街上,見到一個賣草編玩具的女孩被搶匪欺負,說時遲那時快,你健步如飛上前一劍取賊人首級,女孩為了感謝你,送來那兩個小玩意當作禮物。”
它被自己的腦回路折服得嘖嘖贊嘆:“英雄救美懲惡揚善,多有紀念意義!”
“既然這麼有紀念意義,還把別人的禮物轉手相讓?”
裴寂暗暗嗤笑,末了想到什麼,眉間隱隱浮起一絲薄戾:“更何況我不想討誰歡心。”
承影呵呵:“當初在迦蘭城吃了寧寧買的糖,回到門派之後,也不知道是哪個腦袋進了水的劍修半夜偷偷摸摸起床,迎著月亮親手做些小玩意,手上還被扎了幾條口子。唉,我記得當時他在迦蘭城受的傷還沒好,那叫一個身殘志堅。”
它說著喟嘆一聲,那叫一個悽悽慘慘戚戚:“隻可惜第二天沒送出去——不就是看見賀師兄送了她一本失傳已久的劍譜,至於嗎?”
裴寂斂了怒氣,輕輕按揉眉心:“不過是覺得那些玩具不值一提,送了師姐也不會喜歡,與賀師兄無關。”
腦子裡中年男人的大叔音瞬間樂了:“那你還說不想討她歡心!露餡了吧裴小寂!”
裴寂懶得再向它解釋“討好”與“答謝”之間的區別。
他向來不願意虧欠別人,當初寧寧費盡心思送來糖果,他便也存了送禮答謝的心思。
裴寂自打記事以來,似乎從沒特意給旁人送過禮物。思來想去,總覺得胭脂水粉太俗,傳世劍譜和神兵利器自己又沒有,幹脆親手做些小玩意送給她。
那天晚上承影苦口婆心勸了一夜,說“禮輕情意重”這句話早就行不通,你這樣遲早打一輩子光棍。
裴寂對這番話嗤之以鼻,和它打了一整晚的辯論賽,誰也沒說服誰。
結果第二天,就碰巧見到賀知洲塞給寧寧一本劍法孤本,用賀師兄的原話來說,是“為了買它,差點就被迫去賣身,清白不保”。
裴寂看看不遠處兩道談笑風生的影子。
又垂頭望一眼自己的蝴蝶青蛙小鴨子,什麼也沒說,拖著滿身的傷,一言不發回了房間。
承影那天憋了很久也沒說出一句話,最後半帶猶豫地來了聲:“其實吧,我覺得你的蝴蝶青蛙小鴨子也挺可愛的。我就很喜歡。”
於是這件事從此不了了之。
裴寂從來不說,寧寧也就自始至終不會知道,他曾經忍著在迦蘭城一戰中受到的傷,在某個靜謐的月夜滿臉認真地為她準備過小禮物。
他的心思單純得不可思議,甚至帶了點傻氣,不過執拗又固執這一點倒是沒變,像根石頭做的柱子——
那些小玩意裴寂連看一眼都不想,放在儲物袋裡一直沒拿出來過,回房之後更是沉著臉,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劍譜。
雖然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就是了。
“想什麼呢?”
寧寧見自家小師弟不知為何出了神,踮起腳尖朝他打了個響指,一雙圓圓的杏眼裹挾著笑,一下子就撞進裴寂眼底:“青蛙和蝴蝶都很可愛啊!我以前怎麼沒聽說你會做這個?怎麼,怕我知道後把它們全搶走?”
她頓了頓,又道:“會做兔子麼?”
裴寂身形一僵,從喉嚨裡低低應了聲:“嗯。”
小姑娘雙目渾圓地“哇”了一聲,他冷著臉,像變戲法似的,從儲物袋裡拿出一隻圓滾滾的胖兔子。
寧寧如獲至寶,道了謝後將它接過,一邊捏兔子耳朵,一邊抬頭看他:“小師弟,你這個手藝外不外傳?什麼時候也教教我吧?”
承影老母雞般瘋狂地啊啊啊:“她喜歡!裴寂你看見了嗎,她喜歡!寧寧收到賀知洲那本劍譜的時候有笑得這麼開心嗎?裴寂你就是最棒的!”
承影把賀知洲當作頭號敵手,奈何他沒出息的程度遠超常人想象,這會兒觍著臉笑個不停:“小師弟,你有鳥麼?我想玩玩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