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應該也那樣做的。
可是原文裡[寧寧拿起一盒胭脂,冷冷笑道:“這胭脂是石灰粉做的吧?塗了跟要去冥婚似的。”],這樣的劇情——
面前這麼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她哪知道什麼是胭脂,哪一份又是口脂啊?!
寧寧又又又一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原主從小被嬌養長大,吃喝玩樂樣樣不落,對於女子們最常用的胭脂水粉,毫無疑問如數家珍。
可她這個冒牌貨不同。
她能準確無誤地分辨出迪奧阿瑪尼楊樹林,但誰能告訴她,這些造型詭異、看上去長得都差不多的瓶瓶罐罐都是用來做什麼的?
寧寧佯裝鎮定地吸了口氣。
地攤上擺放的物件,以紅白兩色為主。白的應該類似於粉底,紅的則是口紅腮紅。
她充分發揮聰明才智,確認了其中某一件圓盒裡東西的用處——
紅而不艷,不似口脂或口紅紙般單薄,應該正是腮紅。
原主就是拿它首先開的刀。
寧寧很乖地跟著劇情走,將腮紅往手上沾了一點,輕輕塗在右側臉頰。
這物件其實質量不錯,剛一觸碰皮膚就輕輕暈開,染出一片淺淡薄紅,她剛要開口挑刺,就聽見身旁的鄭薇綺猛地吸了口氣:“小師妹,你在做什麼?”
此話一出,寧寧的心就涼了半截。
然後聽她無比驚詫地說完下一句:“為何將塗指甲的色料擦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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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
她就說這腮紅怎麼這麼潤,原來壓根就是指甲油。
寧寧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鄭薇綺滿臉震驚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這世上怎會有連脂粉和色料都分不清的女孩子?明明哪怕是最為平凡的家庭,都會為家裡的小女兒準備些胭脂水粉啊!
難道——
“小師妹。”
鄭薇綺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山下,對師弟師妹的信息一概不知。此時盡量壓低聲音、放柔語氣:“你未入玄虛派時,可曾學過妝容?”
寧寧鬧了笑話,要是再死鴨子嘴硬地聲稱自己精通此道,恐怕隻會惹出更多幺蛾子。
於是她實話實說:“家裡人說我年紀小,不適合學這個。”
鄭薇綺心頭大駭,沉沉嘆了口氣。
可憐啊,當今女子們自幼便研習妝容,哪會有什麼“年紀小不適合”的說法?恐怕小師妹還不會知道,爹娘之所以那樣告訴她……
隻是因為家裡實在沒有闲錢再去購置。
這是一對貧窮的父母,為了守護小女兒脆弱的自尊心,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是是是,年紀小,的確不應該學。”
鄭薇綺被小小地感動了一下,不好意思揭穿這個善良的謊言,低聲喟嘆道:“可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娘親就未曾教授一些這方面的知識麼?”
“我——”
寧寧沒有原主的記憶,隻得硬著頭皮答:“教是教過的,但器具不是這種。”
她試著回想,努力描述:“口脂是一根長長的管,可以直接塗在嘴上;脂粉和皮膚的顏色很接近,擦上去不會白得過於明顯;還有塗在眼睛上的眼影,五顏六色的,什麼花樣都有。”
一番描述下來,鄭薇綺聽得目瞪口呆。
小師妹家……居然還是自制胭脂粉黛的。
能被輕而易舉裝進管道的,一定是液體。為什麼要將口脂變成液態?隻可能是因為,家裡隻能找到很少很少的一點口脂,為了讓小女兒多用上些時日,便摻了水融合攪拌,顯得多一些。
脂粉的顏色又怎會與皮膚相似?明明無論是鉛粉還是珍珠粉,塗抹之後都會和白面疙瘩沒什麼兩樣。要想讓它與膚色一致,隻能加入另外的東西。白色和淺淺褐色的粉末,難道是……
土加石灰?!
鄭薇綺驚了。
她岌岌可危的腦容量,已經經不起那所謂“眼影”的折騰。
五顏六色什麼花樣都有,尋常人家哪裡能弄來那麼多色料?無非是把花擠出汁水,塗抹在眼睛上。
蒼天。
小師妹之前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努力擠出最後一點小管管裡淌出的液體,塗抹在蒼白嘴唇上。
她的臉上滿是泥土與石灰的痕跡,眼睛則殘留著花花綠綠的花瓣顏色,笑得那麼滿足,那麼幸福。
在她身後,則是一對同樣微笑著的中年男女,滄桑臉頰上盡是時間留下的痕跡,樸實無華。
鄭薇綺一時語塞,半晌喃喃道:“你真是有一對好父母。”
小師妹眉頭皺了皺,露出些許困惑的神色。她知道對方不會明白自己這樣說話的用意,停頓一會兒後試探性問道:“令尊和令堂,如今還過得順心嗎?”
寧寧的眼底終於出現了一絲悵然:“我不知道……他們都在另一個世界。”
鄭薇綺:!!!
鄭薇綺是徹底不敢再問了。
現如今,連最疼愛她的爹娘也先一步去了。
再也不會有人用泥土混著石灰,強顏歡笑逗她開心了。
她有過耳聞,說這姑娘在玄虛派吃了上頓沒下頓,童年已經那麼苦,怎麼能讓小師妹入了門派,還是孤苦無依可憐兮兮?
正義感十足的鄭薇綺下定決心,從今以後,她願意為小師妹重建一個溫暖的家。
“小師妹。”
她滿目澀然,好不容易鐵公雞拔了回毛,無比憐愛地看著寧寧:“今日師姐與你有緣相遇,攤子上的東西不要嫌棄,隨便拿吧。”
寧寧趕忙搖頭:“我不要。”
傻孩子,這又是何苦呢。
鄭薇綺心底微微一顫,自家小師妹雖然土,可她土得倔強,土得樸實,土得百折不撓。
這種土,宛如從貧瘠土壤裡生出的小白花,乍一看去不起眼,隻有深入接觸,才會明白它成長中的倔強與心酸。
相信她遠在天邊的爹娘,也在默默為女兒感到驕傲吧。
鄭薇綺思緒萬千,身邊的寧寧看她一個人又哭又笑,頗為不正常,便不動聲色往另一邊挪了挪。
沒想到立刻就聽見鄭薇綺軟得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那邊是我從外地帶回來的小食,你可以隨便嘗——你面前的是牛乳膏,小勺都在旁邊白色的錦囊裡。”
這要是寧寧本人,一定會不好意思地道謝後拒絕,但惡毒女配的劇本大大咧咧晃悠在腦海,讓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拿起其中一盒,打開後用勺子挖了一塊。
味道怪得驚天地泣鬼神,讓她真情實感地皺起了臉:“你這牛乳膏——”
沒想到鄭薇綺倒吸一口冷氣,眼睛瞪得像銅鈴:“我這牛乳膏!”
寧寧:?
你怎麼搶我臺詞?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鄭薇綺繼續道:“這不是牛乳膏啊!哪個小兔崽子沒長眼睛,把面脂放這兒了?!”
面。脂。
難怪小東西長得這麼別致。
呵呵。
寧寧的一顆心髒隨著這兩個字直接上路,然而俗話說得好,人生就是不斷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當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鐵定會連帶著鎖上另一扇窗。
恍惚間,她聽見那道聲音猶然回旋於耳畔:“這裡面可是有砒霜啊!雖然量不致死……快快快,我帶你去拈春堂!”
砒。霜。
寧寧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向手裡瑩白色的凝脂狀固體。
小妖精。
是誰,送你來到她身邊?
=====
賀知洲被天羨子罰練了一天一夜的劍,結束後立馬衝進拈春堂裡躺屍。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道火急火燎的女聲陡然驚醒。
那女人他認識,天羨子門下的鄭薇綺,常年不著家,似乎也是寧寧的攻略對象之一。
至於被她扛在肩上送進來的人——
賀知洲瞳孔地震。
隻見寧寧神情恍惚,臉上暈開一大團猙獰的紅,像是被誰狠狠打了一拳。
饒是拈春堂的醫修也下意識驚呼道:“寧寧師妹被誰揍成這副模樣?”
鄭薇綺低聲對他說了什麼,賀知洲一個字也沒聽見。他唯一知道的,是醫修聽罷後露出了更加匪夷所思的神色:“你說她自己吃了砒霜?”
鄭薇綺雙手捂面,終於不再把聲音壓低:“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然後是寧寧低低的呢喃,每個字裡都溢滿心酸,讓他莫名其妙想起詐屍後的湘西陳年老幹屍:“師姐,我不要你的貨,真的不要了……師姐,我是不是好土?”
他什麼都明白了。
寧寧,你真傻,真的。
早就知道你是個面子薄的小姑娘,搶人家東西被狠狠揍一頓,心裡一定很是過意不去。
——可你也犯不著吞下砒霜,這麼不留情面地殺了自己啊!
賀知洲如置冰窖,隻覺得未來一片迷茫,心痛不已。
別人家的反派吃香喝辣樣樣精通,偶爾邪魅狂狷一把,還能引得讀者們陣陣尖叫。
可他和寧寧呢。
一個像被玩壞的破布娃娃躺在病床上,另一個直接心態崩崩,我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