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辭從渾渾噩噩的夢裡醒來,恍惚看見不遠處的兩道人影。
一道模糊的男聲傳入耳畔:“那就今晚?沒問題。反正許曳那小子不知道去了哪兒,隻有我們兩個的話,反而放心一些。”
然後是寧寧的聲線:“許曳不會出事吧?我沒想到他會生那麼大的氣……要是遇到危險就糟糕了。”
“還是你的運氣好。”
賀知洲笑了:“這洞裡居然藏著天河石的分布圖,其中一塊還就在附近。我聽說那石頭對鍛劍很有用,是千年一遇的寶——”
大概是看見他睜開眼睛,對方被嚇了一跳,沒說完的話全被咽回喉嚨裡。
“你醒啦!”
寧寧比賀知洲的反應正常許多,容辭能看出來,她是真的在高興:“傷口應該沒之前那麼痛了吧?你睡了好長一段時間。”
容辭勾唇笑笑:“抱歉,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洞穴裡出現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沒、沒有啊!”
賀知洲幹笑:“我們在討論靈獸的產後護理,是吧寧寧?”
寧寧摸了摸鼻子,低著腦袋點頭。
看來她實在不習慣撒謊,摸鼻子是心虛時才會有的動作。
賀知洲大概覺得有些尷尬,一邊往洞穴外走,一邊支支吾吾地開口:“那我去找一下許曳,你們慢慢聊。”
Advertisement
他說完就溜,容辭抬眸望一眼同樣不知所措的寧寧,眼底含笑:“怎麼,那個很討厭我的劍修走掉了?”
寧寧耳根一紅,慢吞吞在他身旁坐下來:“這不是你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許曳怎麼了,從今天中午起,他就一直怪怪的。”
洞穴裡沒了賀知洲與許曳的聲音,就顯得格外安靜。幽幽的黯淡光線從洞外滲進來,咬住黑暗的尾巴,連風的嗚咽都能聽見。
紅衣媚修眉目如畫,在暮色裡蒙上一層朦朧的緋色,即便一言不發,也能輕而易舉地奪人心魄。
容辭靜靜看她一會兒,忽然出聲:“是我的錯。等我傷勢好些,明日便自行離開。”
他說得淡然,嘴角甚至勾了淡淡的弧度,神情卻是落寞不堪。
媚修不為正派所容,向來最為孤單和不被理解,寧寧聽罷蹙了眉,斟酌半晌,才終於低聲道:“容辭,對不起。”
少年沒說話。
心裡卻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魚已經上鉤了。
以他的修為,自然不可能被魔熊重傷至此。之所以故意受傷,是為了接近天心草。
他感應到天心草出世時陡然迸發的靈氣,聞風趕來,剛好見到寧寧與鄒武對峙的場面。單打獨鬥容辭勝算不大,要想從她身邊盜取天心草,最好的方式便是用苦肉計騙得信任。
先是從對話裡得知寧寧會去尋找灼火葵,隨即故意被魔熊抓傷,倒在灼火葵花叢裡被她帶回洞穴。再裝出孤苦無依、楚楚可憐的模樣,就能把這個單純的小姑娘騙得團團轉。
現在麼……雖然仍然不知道天心草的下落,但他們口中的天河石,也不失為一樣有趣的寶物。
“我以前不知道,大家對你們的敵意這麼大。但在我看來,每種修行之道都沒有高低貴賤,你和其他所有人沒有不一樣。”
她說得吞吞吐吐,聲音很輕:“我……我相信你。”
容辭的聲音軟了一些,像是在喃喃自語,帶著些許茫然與錯愕:“相信我?”
“其實我剛才,在和賀知洲談論天河石的事情。”
寧寧攥緊袖口,似是用了很大決心才說出這句話:“我們在洞穴裡發現了天河石分布圖,他不想讓你知道,但是……我相信你對我們沒有惡意。”
紅衣少年低垂眼睫,聲音如同最為醇厚的酒,悄無聲息地浸著毒:“天河石?”
“是和天心草一樣的聖階寶物。”
她笑得毫無城府,語氣輕柔,沒有其他人對待媚修時的冷漠疏離,像是在與普普通通的朋友日常談心:“聽說它會在每天的戌時正點發一次光,隻要能捕捉到那道光線,就可以找到它。”
容辭又笑了:“所以你們打算今晚去?”
“對啊,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幽蘭坡。”
寧寧用手撐著腮幫子,看一眼逐漸變暗的天空:“賀知洲不想讓我告訴你,但你都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可能去跟我們搶天河石嘛。他總是想得太多。”
她說著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困,迷迷糊糊地問他:“容辭,你們霓光島的人都在哪裡駐扎啊?感覺你們總是神神秘秘的。”
不錯,他的確不會搶。
紅衣少年抿唇無聲地笑,仍是極為乖巧柔弱的模樣,眼底卻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狠意。
他不會有動作……
可與他一直保持通信的霓光島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麼乖了。
=====
幽蘭坡。
霓光島進入小重山的弟子本就不多,為了堵截天河石,幾乎全員出動。
入夜後的幽蘭坡格外寂靜森冷,野草和雜亂生長的蘭花在風中猶如隨風而動的粼粼白骨,樹的影子遮掩了月色,黑暗如墨。
如今即將入戌時,每個人的神經都格外緊繃。在一片死寂之間,忽然響起再清晰不過的腳步聲。
為首的青衣小頭目與旁人交換了眼色,身旁靈力驟起,化作一股洶湧卻無形的力道,徑直衝向來人跟前。
那人很快發出一聲怒吼,然而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那並不是屬於少年少女的聲線,而是另一道粗獷的青年音。
青衣小頭目暗道不好,收斂了周身殺氣,抬眸一望。
在逐漸明亮的月光裡,她終於看清了來人模樣。
那不是寧寧,也不是賀知洲。
滿臉暴怒的男人濃眉大眼、身形魁梧,竟是……浩然門鄒武!
=====
要想縷清真正的事件經過,需要把時間倒退回今日下午。
當容辭擦完藥入睡的時候。
“我說寧寧,你還真就把那媚修直接留下來了?”
賀知洲抱著金玉爐,用了傳音入耳:“他長得是好看,但咱們畢竟不知根不知底的,萬一那小子是個壞人,對天心草圖謀不軌呢?”
沒想到寧寧笑了笑:“朋友,自信點,把‘萬一’那兩個字去掉。”
賀知洲吃了毒蘑菇,意識本來就不太清楚,這會兒聽她冷不丁說出這樣一句話,不由愣了愣:“啊?”
“看過《無間道》和《諜影重重》嗎?”
她用手彈了彈爐子,發出噌然一響,寧寧也隨著這道聲音勾起嘴角:“許曳說過,容辭是霓光島新生代裡的最強者,在門派裡的地位和人脈自然不會低。霓光島成群結隊地行動,他受傷後卻不尋求宗門幫助,而是和我們來了場‘偶遇’——”
“更何況,偶遇的地點和時機還這麼湊巧,正好是我得到天心草,不得不去採摘灼火葵的時候。”
賀知洲猛地睜大眼睛:“所以他是個間諜?”
“當然啰。鄒武讓我煉制灼火葵時,我就察覺到有人在暗處窺視監聽,想必就是他聽完了來龍去脈,所以才能準時出現在灼火葵花叢。”
寧寧點點頭:“當時我把容辭帶回來,在包裹裡給他找藥時,偷偷往裡面放了片灼火葵花瓣。如果他心懷不軌,一定會趁我們和鄒武離開山洞後,在包裹裡搜尋天心草。”
她打了個哈欠:“後來我回去查看包裹,灼火葵還真變成了很淡的紅色。如果一直在包袱裡,理應褪色成純白。”
“所以他在你離開的期間打開過包裹。”
賀知洲沒忍住笑出了聲:“容辭絕對想不到,你會將計就計反將他一軍。這回非但沒找到天心草,還把二五仔身份暴露得一幹二淨。”
“霓光島和八卦門來者不善,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他們都把我們當成待宰的肥羊,倒不如……”
她說著眯了眯眼:“咱們反過來利用一波,把他們身上的羊毛給薅幹淨。”
賀知洲立馬來了興致:“怎麼薅?”
“浩然門善武鬥,腦子不太轉得過來,礙於有人在秘境外面看直播,肯定不會興師動眾來明著搶。但單打獨鬥吧,又不一定贏得了我們。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好的方式是耐心等待,伺機尋找漏洞。”
寧寧往地上規規矩矩擺了個小石子:“霓光島善用計,派來了一個臥底。雖然主要目的是天心草,但如果怎麼也找不到它究竟被藏在哪兒,這時突然聽見我們又知道了另一樣絕世珍寶的埋藏地——”
賀知洲搶答:“那他們肯定會轉移目標,去那個地方直接開搶!”
“對。隻要寶物還沒歸屬於我們,霓光島就擁有搶奪的權利,允許以多對少。為了打敗我們,屆時一定會出動許多人馬,集體前往目的地幽蘭坡。”
寧寧拿起另一顆石子,輕輕碰在之前那塊身上,發出一聲脆響:“結果那裡壓根就沒有寶物的影子,反倒和怒火衝天的浩然門直接撞上——那時候會怎樣?”
賀知洲連連鼓掌,嘖嘖驚嘆:“好萊塢看了會沉默,橫店聽了要掉眼淚。一出好戲啊!”
於是一張網逐漸拉開。
“容辭不蠢,要讓他徹底相信我們發現了天河石的蹤跡,必須欲擒故縱。”
寧寧說:“警察審訊的時候有個套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到時候你一定要表現出非常反感的樣子,而我呢,扮演被顏值迷惑的無知少女,一朵好單純不做作的白蓮花,既讓他從你的反對裡確信情報屬實,又能從我降智的操作中知道,所謂‘天河石’的大概位置。”
賀知洲樂得合不攏嘴:“然後呢?”
“然後啊,我們再裝作‘哎呀不是我們不信你,隻是這玩意實在太過珍貴,把你帶在身邊真的不放心,所以你絕對不能跟著我們’,讓他對消息的信任度達到最大化,立馬把這事兒告訴霓光島。”
她說得累了,拿起水壺喝了口水,抿了抿唇:“天河石隻有在下午七點鍾才會發光,霓光島一定不會想到,在那兒等他們的不是天河石,而是浩然門的人。”
“浩然門?”
賀知洲恍然大悟:“你是想用爐子當借口,讓他們七點去那兒?”
談話間,一陣風掠過樹梢,吹得滿樹枝葉哗哗作響。
日光如流金傾瀉而下,靜靜落在小姑娘精致無害的臉頰。寧寧勾起嘴角,聲音裡帶了幾分神秘:“不止要騙他們去幽蘭坡,我還能從鄒武手裡要來珍階靈植。”
見賀知洲又滿臉黑人問號,她調整好坐姿,抿唇輕輕笑了一下:“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以鄒武的智商,大概率會看破爐子的真相。爐子隻是個表面的誘餌,真正的大魚,是許曳。”
賀知洲徹底懵了。
鄒武恐怕做夢也不會料到,看上去把寧寧賣了個一幹二淨的許曳,其實是個究極大臥底。
被二五仔給二五仔,誰能想到呢。
“不管鄒武有沒有察覺爐子是假的,隻要許曳能故作憤慨地告訴他,金玉爐其實是出騙局,再把我們表層的計劃一五一十告訴他——”
寧寧伸手比了個數字:“鄒武能信他個六成。”
“六成?那還有四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