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當真有好感,也不過是看上這張沒什麼作用的皮相,不過多久,這份廉價的情感就會煙消雲散。
他不傻,不會讓自己陷進去。
裴寂一邊把小刀往右劃,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她,神情似笑非笑:“多謝師姐。隻是這陰山鬼珠實在貴重,裴寂無福消受,還是歸還於你吧。”
他不願虧欠人情,上次寧寧話一說完就轉身跑掉,完全不留拒絕的機會,這回終於能把話說開。
門外的小姑娘似是急了,音量放大好幾個度:“你救我一命,我理應報答。那顆珠子——”
她的話剛說到這裡,耳邊便響起吱呀響聲。
裴寂打開了門。
他的模樣狼狽得厲害,眼白上的血絲如藤蔓般瘋狂生長,佔據大半眼睛。
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帶著血氣,黑衣黑發融進夜裡,隻有蒼白臉頰被月色浸湿,白皙得像在發光。
濃鬱的夜色陰沉如墨,把月光靜靜往下壓。
裴寂眼底的陰翳卻要更甚,兇戾得像是要將她一口吞進去。
“總之!”
寧寧卻不怕他,把手裡層層裹住的手帕迅速打開,露出裡面一個淡黃色球形物體,在裴寂張嘴拒絕她的瞬間踮起腳尖。
然後把那東西毫不猶豫塞進他嘴裡。
入口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觸感,軟綿綿圓滾滾的小球有一半被塞進他口中,少年瘦削的臉頰被陡然撐得鼓鼓囊囊,像包子那樣鼓起來。
裴寂臉上的戾氣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滿目錯愕與茫然,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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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殘餘的微弱魔氣也倏然一停,仿佛有些驚愕和害羞,悄悄在半空打了個旋兒,鑽進黑黝黝的影子裡。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要聽。我讓你帶著珠子,你就得帶著珠子,不然我——”
她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狠話,隻得瞪著雙眼看他:“不然我會特別特別生氣,我生氣很可怕的。”
裴寂沒說話,他也說不出話。
“藥箱給你。”
她從地上撿起藥箱,不由分說塞進裴寂懷裡,又指了指他嘴裡的東西:“這是我從別人手裡買到的奶黃包,必須趁熱吃,所以我才說要盡快親手給你。”
說著又加重語氣:“不許吐!快吃掉!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嗎!十分之一的家當欸!我很窮的你知不知道!吐掉的話就是在割你師姐的肉!”
裴寂:……
在開門之前,他體內的魔氣便已經消退大半。此時嘴裡充斥著軟糯濃香的氣息,竟長驅直入五髒六腑,似乎能把積攢已久的血腥味洗滌一清。
大概是怕他吃完後又說胡話,寧寧說完就道了別轉身離開,留裴寂一人站在門前。
這算哪門子事。
他準備了那麼多絕情的、諷刺的話語,卻被她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發著愣站在原地。
……真沒用。
連兇她一下都做不到。
他想勾出一個自嘲的笑,卻發現嘴角僵硬得沒了力氣。嘴裡的香氣縈繞在舌尖,裴寂用手握住奶黃包底端,牙齒輕輕一咬。
暖洋洋的內餡猶如濃稠香甜的暖流,轉瞬之間充滿整個口腔。冰冷殘破的身體因為這股溫度重新回暖,他動了動血肉模糊的僵直指尖,側身倚在門邊。
月色下沉,樹影闌珊。
魔氣纏身的少年鼓著腮幫子,舔了舔甜甜膩膩的小奶包。
=====
裴寂不會知道的是,寧寧送完奶黃包回到自己房間,第一件事便是拿出通訊符,給一間外門弟子房寄了封信。
上書幾個大字:明日晚飯時間,裴寂別院,務必動手。
寧寧實屬被逼無奈。
系統好久沒發任務,今天一發,就來了個特別過分的——
原主看出長老們對裴寂的賞識,心中嫉妒之意愈發強烈,存了心思想要報復。
外門弟子中魚龍混雜,很多人開展了形形色色的副業,比如幫忙代課、幫忙寫作業,以及幫忙揍人。
都窮成這樣了,原主居然還能堅挺著作妖僱人,榨幹自己的最後一點私房錢,真可謂惡毒女配之模範,寧寧自愧不如。
總而言之,她要聯系外門弟子房,進行一番業務交流後,僱佣一伙人去裴寂院子裡找他麻煩。
雖然故事當然是以裴寂的以一勝多告終,但他在今天比武臺的戰鬥中受了傷,無論結果如何,明日的反抗都會加劇傷口破裂,讓傷勢更為嚴重。
所以寧寧才會傾家蕩產地買了個奶黃包,作為悄咪咪賠罪的小禮物。
對方的信件很快傳來,言簡意赅:[收到。]
但寧寧同樣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她萬萬不會想到,在今夜的某間房屋裡,有人也像她一樣寄出了一封信。
內容如出一轍,宛若復制粘貼:[明日晚飯時間,裴寂別院,務必動手。]
=====
於是第二日,裴寂用餐後回到住處時,首先便看見圍在門前的七八個人。
清一色築基中期修為,目光不善,臉上蒙著面罩。
“你一定就是裴寂。”
為首的那個陰冷一笑:“算你不走運,有人僱了我們來教訓教訓你。”
他的語氣勢在必得,然而話音剛落,還沒等裴寂有所反應,不遠處便又響起另一道中氣十足的男音:“裴寂在哪兒!”
循聲望去,居然又有八名高大男子從小徑裡緩緩走來,同樣是築基中期修為,蒙了面罩。
兩隊人馬面面相覷。
小小的眼睛裡是大大的疑惑,一樣的面罩一樣的架勢,猶如復制粘貼出來的葫蘆娃兄弟。
“那群人來這裡是要幹嘛?難道我們之中有人走漏風聲,讓裴寂提前做了準備,特意找人保護他?”
不知是誰悄悄念叨了這樣一句話,站在門口的人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他們剛把這姓裴的小子團團圍住,不遠處就出現了另一隊氣勢洶洶的家伙,看他們兇神惡煞的模樣,想必來者不善。
一時間交頭接耳,細小的嗡嗡聲此起彼伏。
“喲,英雄救美啊?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這一出。”
“問得還挺狂,怎麼,就算知道裴寂在哪兒,他們能護住他麼!”
於是為首的那個冷哼一聲,音量洪亮如鍾:“在這兒!你想幹嘛!”
他說得又兇又狠,仿佛不容許身旁的少年遭到別人染指,甚至一腳邁向前方,將裴寂整個擋住。
這是一種代表佔有的動作。
可在其他人看來,就完全不是這一回事了。
——哪兒來的老母雞在護蛋呢?
站在小徑邊、被寧寧請來的外門弟子同樣摸不著頭腦,用隻有旁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交流。
“怎麼回事?為何那小子身邊聚了那麼多人?”
“難道裴寂知道我們要來,特意找了人保護他?”
“他真以為我們打不過那些人,以為讓別人擋在面前就奈何不了他了?小爺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們打個頭破血流!”
“我們想幹什麼?”
他們之中的首領同樣上前一步,語氣不容置喙:“識趣的話趕緊從他身邊離開,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嚯!蒙面變態男!有本事上前來單挑啊!這小子,我們今天要定了!”
兩隊人彼此對立,劍拔弩張,不知是誰擦槍走火,迸出一道明顯的殺氣。
如同平靜的湖面陡然掀起層層漣漪,僵持的場面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狼狽散了一地。
所有人同時發出一句怒喝,抡起拳頭往前衝。
所有人心裡都懷有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信念,它是那樣堅定,那樣璀璨生光——
裴寂你這臭小子看不起誰呢!真以為他們打不過那群蒙面男嗎?等解決掉你請來的保鏢,就是你的死期!
他們不會知道,本應該成為眾矢之的的裴寂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轉身回房,無事一身輕。
更不會知道明白真相後,自己的淚滴會像傾盆大雨,碎了滿地,在心裡清晰。
這世上,多的是大家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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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面無表情地看著賬單。
醫藥費僱佣費精神損失費……媽蛋居然還有個同行友誼修補費?你們兩撥人打得難舍難分,結果裴寂本人直接回房睡覺,這件事兒難道還得怪她?
不如直接去搶。
[怎麼會有兩撥人?]
寧寧一個頭兩個大,寫字飛快:[另一撥人是誰派過來的?]
對方很快回復:[我們是有職業道德的,一般不輕易透露僱主信息。]
算你狠。
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再動筆時,小姑娘的每個字都滿含著血與淚:[加錢。]
通訊符很快便出現在寧寧窗前。
[——不過要是你執意堅持,也不是不可以啦。雖然我們有職業道德,但你也知道,我們沒道德的嘛,哈哈。]
她面無表情地繼續看,視線麻木地落在最後那三個字上。
[賀知洲。]
這是個有些熟悉的名字,寧寧下意識皺了皺眉,努力從腦海裡回想關於他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