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月充耳不聞,並朝著旁邊避了一步。
周加成無奈補充:“跟這家人相關的,真不騙你,剛聽來的。”
陸星月側眸狐疑的看他一下,又想到剛才那名農婦,思忖片刻才隨他走到屋旁邊的那棵樹下,“什麼事?”
周加成沒糊弄她,果真講的是關於這家的事,剛才那名農婦告訴他的。
內容讓陸星月頗有點吃驚。
原來,這老太太年輕時生了好幾個女孩,送的送丟的丟,後來好不容易生了兩兒子,她老公卻仍舊厭棄她,在外面找了人,將大兒子帶走,跟她斷絕了聯系,而她將小兒子艱難地撫養長大。
小兒子經過千辛萬難的娶了個媳婦,結果夫妻二人打工路上出了意外都沒了,老太太悲痛欲絕,一個人悽悽苦苦過了好久,前幾年才在拾荒的時候撿了個男嬰回來養著充當慰藉。
這老太太的大兒子雖然被帶城裡去了,可他並沒有什麼成就,快四十好幾都還一事無成,還喜歡賭博鬥毆,完全就是個混子。之前因為躲賭債跑來這兒了,把老太家裡唯一臺值錢的電扇,還有政府救濟給的小豬崽都拿去賣了。
老太太當時坐在門口大哭,村民可憐她還接濟她跟然然一段時間。可這老太太哭過之後,卻依然是個會心疼兒子的,過後隻要他來有什麼吃的都先緊著他,還把拾破爛掙的錢也拿去給他花,自己跟孩子都吃不飽,又被打被罵,卻還是心甘情願當牛做馬。
農婦說,鎮上有人瞧見給那然然拍照片的就是老太的大兒子,他逼著然然撿圾堆的東西吃,當時就有人還奇怪來著。
這裡居住的人消息閉塞,不太會操作網絡,這農婦女兒在外面上大學,看到新聞爆火了才回來告訴她的。看來,是那個男人故意放到網上博取同情,想騙點善款,沒想到竟然會火了,而且還有大批善心人捐錢買衣服。
在陸星月他們來的前一個星期,就已經有志願者來慰問,給他們家錢,讓老太太治病修房子買糧食。可事實上最後那些都被老太太的大兒子拿去還完債,繼續賭博瀟灑了,給然然的衣服也都拿去賤賣了。
因為不斷的有穿著體面的城裡人過來,這事兒在村裡有了點風聲,可大兒子是個混混,村裡的人都生怕斷了他的財路會要命,就算有一波又一波的人來都不敢揭穿。
那農婦見今天又有人來,實在憋不住了,才悄悄告訴了在那招貓逗狗的周加成。
陸星月回頭望向正對著攝像機傷心抹淚的老太太,她駝著背,皮膚黝黑,說話時稀疏的幾顆牙齒,完全就是一個清苦可憐的老人形象,“當時孩子太餓了,實在太餓了,我沒錢沒吃的,實在沒辦法……”她絮絮叨叨的講述著自己跟然然悲苦的生活。
雖然不能聽信那農婦的一面之詞,可這老太太接收了志願者的善款,如果真的心疼孩子,這麼冷的天怎麼也該給孩子添一件新的冬衣才是,而不是讓孩子穿得那麼單薄,就為了繼續博取人家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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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會懂這些嗎?無非是有人教。
網上的信息隻展露了一角,之前網友們可都在稱贊老奶奶心善,過得這麼辛苦還堅持撫養孩子長大。
慈善一事,做起來一向艱難,因為人心和人性,實在太難以捉摸了。
她也沒想到,節目才開始這個主題沒多久便遇上了。
陸星月猶豫片刻,把幾個同事叫到旁邊低聲說了此事,易娟都也驚愕了,“如果是真的話,那這也太好笑了,網上那麼多人捐錢,說不定人家現在比我們錢還多呢。這是詐騙了吧。”
她話剛落音,就見老太太站在門口那眯著眼睛張望,似乎是奇怪他們為什麼突然不拍了。
易娟聲音也小了些,“不知為什麼,我剛才還覺得她可憐,現在看她簡直就是老奸巨猾……”
陸星月心想,老奸巨猾倒是談不上,就是愚昧,可憐可悲又可恨。陸星月跟臺裡的編導老師打電話反應了這件事,原本他們計劃今天拍完了就把孩子給一同帶回去錄制節目,可如今……她覺得應該權衡查清楚再做決定。否則上了節目,播出去了又有人捐錢捐物的話,那隻是無形之中幫助他們欺騙那些善心的人們。
可是陸星月得到的答復卻是:“你們也隻是聽人說的,沒影的事,說不定村民嫉妒呢。再說,明天不趕時間把孩子帶回來錄節目就來不及了,別的先不管,隻要他熱度好能拉動收視率和口碑就行。”
陸星月聽完這些,輕輕吐了口氣,其實她也沒有特別意外,現如今大環境便是這樣,隻要有結果,有些東西誰在乎呢?
陸星月打電話的同時,周加成也走到一旁打了一通,他掛斷沒多久,在旁望著遠處出神的陸星月又收到了編導老師打過來的電話,言簡意赅:“不用帶那孩子回來了,下期節目另外策劃,你們回來吧。”
陸星月下意識裡回頭看周加成,不用說,這事的轉變肯定跟他有關系。
周加成衝著她挑了挑眉,算是默認了,“這種老東西,同情她幹嗎?”周加成顯然跟陸星月一樣,已經從種種跡象相信了那名農婦的話。“回頭我就找人在網上揭穿她的老底。”
陸星月把得到的回復跟另外三人說了,兩名男同事二話不說,中斷拍攝收拾器材準備返回。
他們走之前老太太還追問為什麼不把孩子帶走,因為之前通過志願者傳達,說電視臺會把孩子接走錄節目的。易娟隨糊弄了一句:“奶奶您記錯了,要接孩子的不是我們電視臺。”說完便拉著陸星月走了,然然原本躲在屋裡,見他們都走了,在陸星月身後踉踉跄跄追了好一段距離。
沿著小路走了老遠了,陸星月回頭發現那個孩子身上穿著新棉袄,還在眼巴巴的望著這邊,心都跟著酸了。
孩子才多大,根本不懂大人的世界,他就是被利用的工具,如果真在網上揭穿了,他以後的日子還會好過嗎?
自發走到她身邊的周加成注意到了她惆悵擔憂的目光,輕眨了兩下眼睛,道:“放心不下孩子啊?不如我們收養他,你當媽,我當爸,子熹當哥哥。多麼幸福美滿啊。”
陸星月加快步伐走到前面去了。
周加成登時一臉掃興的跟上,“雖然我是有點脾氣,但我會對孩子很好很好的,星月,考慮一下怎麼樣?”
陸星月隻慶幸其他幾個同事都上車去了,沒聽見他在這兒發瘋。
拍攝根本就還沒完成就中斷了,他們回到縣裡的比預計的要早很多,易娟又去買泡面了,另外兩名男同事也去吃飯了,陸星月還不餓,就在旅館的房間裡收拾行李。
弄完之後,她打算上微博看一下最新消息。隻是那天在醫院裡摔了之後手機就有點問題了,這時候信號差不說還黑屏,根本就刷新不出來,她隻好放棄,下樓去透氣。
她漫無目的,隨走隨逛,想要釋放一點積鬱在心間的沉悶之氣。聽到身後有喇叭響,她忙朝著旁邊讓了讓,一輛摩託車從她身邊騎過去,她這才發覺自己走到一處巷子裡,巷子兩邊沒有居民樓,而是用灰磚壘起兩米多高的牆。
陸星月繼續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周加成在她身後站著,隔了不過幾米的距離。
周加成看著她嘖嘖兩聲:“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警惕性太差,我一路跟你這麼久了你才發現,你還盡往這些人少的巷子裡走,又遇到壞人怎麼辦?”
“……”陸星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他們也應該吃的差不多了,該出發了。
周加成在她看時間的時候走近了,示意她看右手邊那堵看起來就松松垮垮年代久遠的牆,道:“人不立於危牆之下懂不懂?很危險,趕緊到別處去吧。”
陸星月一語不發,躲開他要來牽的手,繞過他原路返回。周加成目光追隨她的身影,在她走到前面之後就跟上。
陸星月才走出一段距離,突然感到身子被從後面猛然一推,她踉跄前撲了好幾步摔倒的同時,身後傳來什麼東西轟然倒塌的巨響!
事情太突然,陸星月都懵了。
思緒都停滯了一秒她才猝然回過頭去,煙塵橫飛間,剛才被周加成指的那堵牆已經全部塌下來,把巷子的過道都堵死了。周加成就倒在她身後,小腿被碎石埋住了。
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陸星月腦子裡轟然炸響,手腳並用的爬到他身前,急急喊道:“周加成!周加成!”
周圍有人聽到這邊的動靜,紛紛圍過來,見有人被壓了,七手八腳的過來幫忙,陸星月亦用手去扒他身上的石頭,身旁還有人高聲詢問陸星月巷子裡有沒有被埋其他人。
陸星月滿臉都是灰,頭發凌亂,心口狂跳,手上機械的動著,腦子裡努力的回想一下,然後用力地搖頭,剛才就一個騎摩託車的人過去了,她肯定沒任何人了。
好在周加成剛才在把陸星月推開後應該也拼力躲了,否則現在不會隻壓到小腿這麼簡單了。眾人協力把他給挖出來,他小腿褲腿都被血染湿了,縣醫院就在附近,有人已經打了電話了,馬上就會有車來接。
陸星月讓周加成靠在自己的肩頭,不停的喚他的名字,周加那身名貴的大衣上灰撲撲的,耳側應該是被飛石劃傷了,嘴角也磕破了,都在流血,陸星月的印象裡他一直都是囂張蠻橫的樣子,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狽脆弱,心底十分慌亂。
“周加成!周加成,你醒醒!”陸星月眼眶潮湿,喉頭哽咽。她滿心的後悔,剛才就應該聽他的話快些離開的,否則他也不會受傷了。
在她懷裡的周加成聽著她的呼喚,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視線迷茫了一會兒才聚焦在了陸星月的臉上。他仿佛瞬間清醒了不少,抓住她因為扒石頭傷痕累累的手,第一句就問:“你沒事吧?”
陸星月搖頭,“我沒事。”
“那就好。”周加成放心了,斂下眸瞥了眼自己的腿,登時氣虛地低罵道:“艹,剛才就瞧它搖搖欲墜定要害人了,果然就塌了。還好老子反應快,把你推開了。”
陸星月聽他這話心裡翻湧得極為難受,不斷地回頭看救護車來了沒有。
雖然他神智還算清晰,還能罵人,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可是腿上的傷還不知是什麼情況,她此時心焦如焚。
周加成見她眼眶都紅了,不由有幾分傻楞起來,“我剛才要是真的躲慢了直接被壓死在裡面了,你會高興嗎?”
陸星月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語塞片刻才道:“別說不吉利的話了,等救護車來。”
周加成卻嘆聲道:“幸好我沒死,我還沒娶你,還沒跟你一起養孩子,否則要死不瞑目了。”
此情此景,陸星月聽他一口一個死,心裡躁動起來,也無暇注意又亂說了別的,命令他道:“閉嘴,不許說了。”
腿上的那陣麻木過後,劇痛襲來,周加成也確實是沒力氣說話了,他難受的昂了昂頭,閉了嘴,也閉了眼,額頭汗珠滾落。
還好救護車很快就來了,周加成被送到醫院後做了點簡單的處理,隻是這邊醫療條件差,他需要送到市裡的醫院去。
周加成因為她受的傷,救護車上不能沒有人陪。陸星月給易娟打完電話說明了情況,懇請她幫個忙,手機就徹底報廢關機了。
在路上陸星月找周加成要手機聯系他的家人或朋友,他卻說沒人會來。
陸星月知道他瞎說,他平日裡那些兄弟們簡直是一呼百應,怎麼可能沒人來?可周加成固執不肯告訴她號碼和手機密碼,她也沒辦法。
天黑之前,陸星月陪著周加成一起到了醫院,檢查結果顯示他的腿部多處骨折,需要做手術。
安排好之後,陸星月在手術室外等他出來,易娟匆匆給她送來她的包還有一隻新的手機,陸星月十分感激她跑這一趟。
易娟因為要去趕飛機了,隻略略陪著陸星月呆了會兒,問了問周加成的傷情,便先行離開了。
陸星月將電話卡換到新手機上,開機後顯示有好幾通江漾的未接來電,陸星月僅看過一眼後便略過,先是聯系江舟,聞了聞子熹的情況,又告訴他今晚耽擱了,不能回去接孩子了。
江舟敏銳地問:“你聲音怎麼這麼啞,哭過?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工作不順利嗎?”
“就是感冒,沒事。”
“星月。”江舟道:“江漾剛才打電話問我了……不管如何,你還是接一下他的電話,讓她知道你的狀況,否則他難以安心。”
陸星月身子靠牆無力的滑下,直接軟軟地跌坐在冰涼的地面,她撫著額頭精疲力盡的道:“麻煩你替我轉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