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溫順地應道:「我知道了,那殿下也不許再傷自己。」
我的手一頓。
我不甘心,常折磨自己的腿。
它總是毫無知覺。
後來,就成了宣泄痛苦的方式。
我未曾與這個虞雪融說過。
她像小兔子一樣靠在我肩上:「謝殿下垂憐。」
【哎呀,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可憐啦。】
【虞丞相那個老登抽了我兩巴掌,我砸了他兩萬金買的瓷瓶,一腳把他踹得跪在碎片上。丞相夫人那個賤嘴子罵姐姐和我是掃把星,我拿瓷瓶碎片把她的臟嘴劃咯。】
【他們的草包兒子貪圖我的美色,綠茶女兒表面為我求情、越求罰得越重,兩個人溜進祠堂侮辱取笑我,被我拿他們爺爺的牌位抽了個屁股開花,兩個屁股都翹得能頂一箱飲料,一看就能給二皇子生八個兒子。】
【我的好爹娘巴不得趕緊把我賣個好價,跟虞丞相和二皇子討個更大的官。哈哈,我可是帶著他們的全部家當一起出來的,還讓人把他替虞丞相和二皇子招兵買馬的賬本抄了一千份,遲早貼滿整個京城,給皇帝的腦門上也貼一份。】
【虞丞相說,臥佛寺肯定有真佛在,惡鬼一般的淑孝公主待了幾月,名聲都變得溫柔端莊,連夜把我扔過來。
看在他做了件好事的份上,我就不告訴他,他天天抱在懷裡親jiojio的小兒子,其實是他那個草包兒子和他的小妾的孩子了。】
【姐姐貼貼,姐姐好香。我要靠著姐姐直接睡著,看姐姐還怎麼趕我!】
我緩緩把她的頭推開。
我甚至有點不合時宜地可憐虞丞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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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虞雪融還是在我房裡過了一夜。
第二日,素月進來,愣在當場。
虞雪融在祠堂苦熬了三天,現在還沒醒。
素月幫我更衣,小聲道:「殿下和虞氏女走得太近,若讓太後娘娘知道了,恐怕不好。」
我笑了一聲:「你會去向皇祖母稟告嗎?」
素月不語。
我道:「姑姑跟在本宮身邊也有大半年了。自本宮在臥佛寺住下以來,哪一件,不比與虞家的一個小姐敘敘閨中情誼更嚴重?」
素月冷汗直冒,我笑意漸深:「姑姑,去稟告皇祖母啊。本宮欺瞞了她,本宮廣交朋黨,本宮心懷不軌……」
素月顫聲道:「奴婢不敢。」
我沒接話。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素月跪下請罪,額上冷汗直流,不過儀態還是端莊鎮定的。
我笑著扶她起來:「早在本宮要留下輪椅時,姑姑就提醒過本宮一次。本宮信,姑姑不敢。」
我笑得溫婉天真。
素月看著我微愣,答道:「奴婢侍奉殿下,是應該的。」
曾有一世,她暗中救了我一次。
她告訴我,在她還是個灑掃丫頭時,曾被陷害,貿然闖入太後的小佛堂。
太後要杖斃她,是我母妃心軟,以佛祖慈悲為由,求情救了她,還偷偷塞給她一些銀兩,讓她去打點大宮女。
後來,我的母族被削官流放,母妃被打入冷宮,她來送過吃食,隻是當時我年紀太小不記事。
再後來,馬家想逼皇帝立當時是四妃之首、又生養了二皇子的馬氏為皇後,氣焰太盛。
皇帝惱怒,以我母妃生下了他的第一個皇子為由,將我母妃追封為皇後,給年幼的我賜封號,以此敲打馬家。
我的同母哥哥,還沒活到周歲。
罪臣之女,也不應當被追封為皇後。
皇帝其實什麼都知道。
知道我的哥哥和母妃是怎麼死的。
知道唯一存活的我的存在會有多尷尬。
知道我這些年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
這是皇帝和馬家的博弈。
拉鋸幾年後,皇帝和馬家各退一步。
馬家交出邊疆的兵權,換家族子弟在朝堂更進一步,以及馬氏晉為貴妃,凌駕於四妃之上,執掌六宮。
而我,最尊貴也最可笑的嫡公主,被貴妃磋磨多年。
在輪回中,我知道了素月曾力所能及地幫助我。
在我還不夠成熟時,還幫我處理過枯井中的太監屍體。
我對她是有些感激的。
但我早就沒有表達這種感情的能力。
現在,我對她威逼再利誘。
「姑姑,你並不夠受皇祖母的重用,不然也不會被打發來陪本宮一個殘廢。但若你一心跟從本宮,本宮不會薄待你……」
素月趕忙表了忠心,又低聲道:「殿下隻是身體有疾,琴棋書畫、經綸詩詞都樣樣精通,何至於廢呢。」
我自嘲一笑。
我隻是在多次輪回中,漸漸掌握了一個殘廢想存活甚至勝利就應有的能力,變得不再像殘廢。
而最初會堅定地告訴我我不是殘廢的那個人,早就因我的廢物無用不在了。
我想,她對我是失望的。
不然,怎麼忍心一次都不讓我夢見她。
素月推我出去曬太陽。
算算日子,要到皇帝來禮佛的那日了。
身後,虞雪融也醒了。
「殿下,早安。」
【早安午安晚安,姐姐你是我的心安~】
13
禮佛當日,皇帝與太後、住持等人相談甚歡。
他到廂房小憩,又上後山賞景。
於小道上,看見身著碧色衣裳、梳起垂髫分肖髻的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難得失態,莽撞地上前幾步,喚道:「敏兒!」
我回頭俯身:「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微愣,被隨身侍衛附在耳邊說了什麼,漸漸回過神來,目光掃過我坐著的輪椅。
「淑孝,是你啊。」
我恭順道:「兒臣身體殘疾,不能給父皇請安,望父皇原諒。」
皇帝語氣柔和:「無妨。你氣色不錯,溫柔婉順,很有你母妃年輕時的神韻。」
我當然知道,我扮得像。
曾有兩世,皇帝是躺在我面前咽氣的。
一世罵我謀權篡位,不得好死。
他臨死前的話真多,漫長地追憶他和我母妃的初識。
一個是微服出巡的英俊王爺,一個是絕色嬌寵的官家小姐。
然後,悼念他和她的愛情。
恨不得能重回初識那天,一定一世都待她如珠似寶,再不讓馬氏令她傷心甚至自盡。
他懷念的,自始至終都是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絕色美人。
而不是在冷宮死狀猙獰的棄妃。
我正似當年他一見鐘情的少女,輕易地勾起他對母妃的懷念。
我傷感一笑:「兒臣從前,不提也罷。上次聽住持講經,才忽覺自己糊塗。兒臣在臥佛寺長住幾月,日漸清醒沉靜,前些日子還夢見母妃和大哥哥。」
「夢見了敏兒?」
我點點頭:「母妃說兒臣年輕當穿淺碧色,兒臣便日日穿淺碧色的衣裳,希望母妃歡喜。」
「是了,敏兒最喜碧色,還說過要給女兒備一千件碧色裙裳,生你哥哥後鬧了好一通脾氣。就屬她嬌氣,別的嬪妃若是生了皇子,肯定比生公主高興。」
「怪不得從前你不穿碧色,陰沉沉的,今日卻穿了。你正年輕,應多穿淺色衣裙。」
我垂頭,聲音漸弱:「兒臣知道了。兒臣從前哪是不想……」
貴妃把持後宮。
送到我宮中的東西,不能明面克扣太過,卻總是不合適的。
我從前,哪裡有這樣上好靚麗的淺碧色衣裳可穿呢?
皇帝也想到了,要補償我一千件碧色衣裳和金銀珠寶。
我搖搖頭:「皇祖母教導兒臣,要為父皇分憂,不可奢侈浪費。若父皇也想讓母妃歡喜,便多出宮親近自然吧。」
「母妃說,父皇常在宮中,她連入父皇的夢都不能呢。」
皇帝眼眶微濕:「原來敏兒也念著朕。朕就知道,她理解朕的苦衷。」
皇帝對我父愛滿滿,親手推我到住持面前,對住持大為贊賞。
太後目露贊許。
我輕輕一笑。
你高興早了。
14
我向皇帝請求,常住臥佛寺。
皇帝本不答應,想接我回宮中,承接他滿溢的父愛。
我隻道:「兒臣隻怕離了佛氣,又變回渾渾噩噩啊!」
皇帝很快答應了,要為我在臥佛寺旁建公主府。日後出嫁,還可再建一座公主府。
他要的是神似他天真爛漫的初戀的乖女兒,而不是瘋癲的殘廢。
對我越好,越能滿足他對我母妃的彌補欲,並發泄曾屈服於馬家等世族的憋悶感。
太後的笑垮了一半。
這次來臥佛寺,她能察覺到,這裡不再是她能隨意插手的地界,就連住持也不再完全順從她。
我不回宮,更是脫離了她的掌控。
我又向皇帝請求,允我不出嫁,帶發修行。
皇帝蹙眉,我悄聲解釋,我夢見母妃後開始有夢遊之癥,也許是母妃在借我的身體懷念人間。
若是成了婚,日後再夢遊,要如何向駙馬解釋呢?
皇帝火速答應了,他絕不允許他的女人可能和另一個男人躺在同一張榻上,哪怕隻是一道意識。
畢竟,曾有一世,我為了迎合穿越女的鼓勵策略,假裝天真開朗。他瘋魔般認為我的母妃回來了,甚至直接殺掉了勸阻的貴妃。
太後的笑徹底垮了。
皇帝隨住持去感受佛氣。
太後不裝了,冷冷地看著我。
「持凝,你長本事了。你靠自己能得意多久?皇帝連你的名字都不一定記得。」
我也不裝了,嗤笑一聲。
「我早就告訴過皇祖母,不必為我的婚事操勞。皇祖母執意要管,那我隻能斷絕後患。
「皇帝不記得我叫持凝,有什麼要緊?他記得敏兒的一顰一笑,而我是他們的女兒,和敏兒生得一樣,這才是要緊的。」
多世輪回,我哄騙皇帝不知多少回,什麼劇本都演過。
「我今日與皇帝所言,已經足夠給皇祖母面子。若皇祖母不肯給我顏面,下次我就反著說。」
太後氣得面頰發顫。
我疲倦地看著她,道:「皇祖母,和我慪氣有什麼意思呢?
「您老人家身子骨還硬朗著,有這時間,不再從被馬氏養廢的那群皇子裡拔一個能頂事或夠聽話的出來,難不成真想讓馬氏的兒子尊您為太皇太後?」
太後不得不承認我說得有道理,指了我半天,自己憋屈地把手放下了。
「你沒有母族,皇祖母也是想幫你。」
我撐著臉頰,倦怠地抬眼:「不勞您費心。」
其實我有。
我母族世代清官,也是有忠僕的。
當年,我母親的一個庶弟在忠僕的舍命相助下,在邊疆活下來並長大了。
自馬家交還邊疆的兵權後,我的那位小舅舅改名換姓投身入軍,希望能以戰功出人頭地,如今已是邊疆有些威名的路將軍。
他是一把雙刃劍。
他曾與馬家聯合,要將他罪臣之後的出身徹底消滅。
也曾對我伸出援手,要將曾在邊疆辱他的馬家勢力斬草除根。
這一世,我已經找到他了。
馬家失勢,他自然樂意痛打落水狗,在書信中對我母親懷念得很。
明明他幼時,極為憎恨嬌養的嫡姐。
無所謂,能用就好。
皇帝和太後走了,留下一堆賞賜。
虞雪融探出個頭。
「殿下今日這身打扮,頗為稀奇。」
我閉目小憩。
「不好看?」
「好看的,若殿下不笑,便更好看。」
「人人都說我笑起來極美,你為何希望我不笑?」
「因為殿下今日在強顏歡笑,笑得也不像殿下了。」
我睜眼瞟她。
「我希望殿下的笑是真心實意的,那樣看著才不讓人心疼。」
【誰敢逼姐姐笑!上勾拳!下勾拳!左勾拳!右勾拳!掃堂腿!回旋踢!】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喏,殿下這樣笑才好看呢。」
我伸手一摸才發現。
我的嘴角翹起來了。
她蹭到我身邊:「真想一輩子瞧殿下這般笑。」
我復又閉目。
心緒卻難平。
九十九號。
我和你,是不會有一輩子的。
15
臥佛寺已是我的地盤,虞雪融在這逍遙自在,時不時帶著初梅翻墻到公主府。
程迎常常來看她,給她捎些外頭的時興玩意兒。
剛開始,一見我就有些哆嗦。後來膽子大了起來,也會到公主府拜訪。
當然是遞拜帖走正門,不會跟虞雪融似的,大半夜悄咪咪翻墻過來。
虞、馬等貴妃二皇子黨羽,正與其餘所有人鬥得焦頭爛額。
他們一家獨大太多年,其他勢力至少現在都在與太後結盟對付他們。
太後蟄伏多年,畢竟曾是頂尖的世族,韜光養晦的勢力不容小覷。
又有我偶爾出手指點,拉攏人心。
很快,穩步扶持起了六皇子。
後來,邊疆打了一次大勝仗。
皇帝召有大功的守將進京覲見受賞。
路將軍在宴會上痛哭流涕,坦陳身份,請求皇帝寬恕。
皇帝感動地下令重查舊案。
路將軍像瘋狗一樣咬住馬家,咬得越狠,越得器重。
貴妃知道,路將軍認祖歸宗的事少不了我的手筆,恨毒了我。
派的殺手來了一批又一批,我不僅活得好好的,還將貴妃買兇的證據呈到皇帝面前。
今時不同往日。
我是皇帝的愛女,貴妃失寵無權,還是皇帝眼中逼死他摯愛的兇手。這些年皇帝子嗣稀薄,與貴妃也脫不開幹系。
馬氏被廢了貴妃之位,關入皇姑寺靜思贖罪。每日寅時起、子時歇,灑掃庭院落葉,一落便要掃,一天到晚不能停。
沒過多久,就變得暴躁易怒,憔悴醜陋。
馬太師好不容易讓皇帝微微心軟,去了一趟皇姑寺。皇帝先是沒認出馬氏,然後被馬氏嚇得龍顏失色。
馬太師情急之下,想送虞雪融進宮。
虞丞相到臥佛寺來抓人,被平日溫和微笑的和尚們打得滿頭包。
二皇子被馬氏嬌養出驕縱的性子,自小認為儲君之位唾手可得。
在順風局,他是金尊玉貴的驕矜男主。在逆風局,就是破綻百出的絕望蠢貨。
二皇子黨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