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拜讀過他的幾篇論文,霍驍的主攻方向是語用學。
上學時周以就不太喜歡此類課程,覺得無聊枯燥,但是霍驍的許多解讀很有趣,他能從歐洲的下午茶文化談到語言的審美意識,而且文字精煉,語言生動,不冗長注水,這樣純文科的學術性文章,整篇看下來也不會讓人覺得吃力。
周以佩服、欣賞他,對這個人感到好奇的同時,也隱隱擔心,他會不會不好相處。
普通者尚且自信,何況這類本身就睥睨庸庸眾生的。
學校雖不如公司那般競爭激烈,但也畢竟是職場,她和霍驍一同入職,免不了要遭到比較,何況她還輸過一回。
欸——,周以長長嘆了聲氣,但願一切順利。
霍驍似乎是早上有課,並不在辦公室,他的工位整潔有序,除去辦公用品,唯一透著生活氣息的就是一盆多肉。
周以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拉開椅子坐下,拿出筆電專心備課。
快中午的時候王老師回來了,她的辦公桌在靠門第一張,現在不僅負責大二的精讀課,還有研究生要帶。
“小周,你吃飯了嗎?”
周以搖搖頭:“我這會兒不餓。”
王老師說:“等會小霍應該回來了,你們倆可以約著一起。”
周以從她的笑容裡讀出八卦,聽覃松說學院裡的老師早就討論過他倆,稱其為“金童玉女,相愛相殺”。
前四個字周以尚且能接受,但後四個就讓她雞皮疙瘩掉一地。
相愛相殺個屁,她隻求對方手下留情。
手機屏幕亮了,李至誠問她開學第一天感覺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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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抱著抱枕,縮在電腦屏幕後,打字回:不怎麼樣,有個來者不善的新同事。
李至誠問:耶魯那個?
周以驚了:你怎麼知道?!
李至誠說:聽張遠志提過。
啊,周以趴在桌子上,他倆的故事都傳到計院了。
李至誠總是能讀出她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怕他個屁啊,他現在和你平起平坐,還能為難你?
周以抿嘴笑了笑,但並沒有打消心中的顧慮,她對李至誠說出實話:我怕他看不起我,怕他會很mean,怕他張口就問我發表過幾篇論文,參加過什麼項目,有沒有去過大使館,有沒有進過外交部。
李至誠回了條語音:“那你就問他卡裡幾位數存款,開什麼車,買了哪裡的房,家裡有幾畝地。”
周以說:你說的好像我就有房有車存款好幾位一樣,我才沒底氣。
李至誠理所當然道:“我有,我給你底氣,咱不怕他。”
嘴角的弧度不自覺放大,心緒起伏,四秒的語音播放完,周以放下手機,搓了搓臉頰。
窗外鳴鳥啁啾,參天大樹碧綠蔥茏,金黃色的陽光碎了一地。
周以摸著胸前的硬幣,挺直腰背,仿佛被加持過後的勇士,再無顧慮,隻管一路向前奔赴遠方。
某一瞬,她產生錯覺,好像她和李至誠其實從未分開過。
這個人一直看著她,相信她,展開雙臂託住她。
Always on call.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男二來咯。
第10章 第十塊硬幣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在十一點半結束,聽到外頭悠長鍾聲響起,周以關了文檔,合上筆電,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
懶得出門覓食,她從包裡拿了代餐餅幹,嚼完兩塊後拍拍手上的碎屑,展開小毛毯裹在身上,午睡時間到。
迷糊中聽到辦公室的門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聲沉穩,是位男性。
他發出的動作很輕,周以困倦著睜不開眼,但大腦條件反射一般分辨出他的一舉一動。
他拉開椅子坐下了,他在喝水,用的是玻璃杯,他在翻閱資料,他在打字。
直到耳邊發出“咚”的一聲,周以被拽到夢境的半邊靈魂嗖的一下歸位。
她睜開眼睛,快速眨了兩下,抬起頭,先入眼的是盆多肉。
棕色的花盆,葉子小巧飽滿,上面貼著一張便利貼。
——Hope to get well along with you.
周以撓撓頭發,視線逐漸向上,對上一張清俊的臉龐。
“我吵醒你了嗎?”男人的語氣裡帶著歉意。
“沒有沒有。”周以指著面前的多肉,問:“這是給我的嗎?”
他笑了一下,臉頰兩邊有酒窩:“防輻射的功能我雖然不能保證,但是裝飾桌面它的效果還是不錯的。”
周以也被他的笑意感染,翹起嘴角:“謝謝。”
“我們應該不需要再做自我介紹了吧,周以?”
被他突然喊出全名,周以有些反應不過來:“啊,嗯。”
她抿了下唇,不太自然地喊:“霍驍。”
霍驍對她又笑了一下,轉正身子忙自己的事了。
周以拿下搭在肩上的毛毯,疊好收進櫃子裡,她伸長手臂,把那盆多肉挪到眼前,用指腹輕輕摸了摸圓胖的葉子。
霍驍和她想象中的樣子不太一樣。
他穿著純色T恤,衣擺扎進牛仔褲裡,膚色很白,整張面容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幹淨,細觀眉眼,他的五官雖然不算出眾,卻是溫和舒服的長相,就像這夏日未散的暑氣滲進初秋的風裡,清新、鮮活、明朗。
如果不是聽到了聲音,周以甚至會以為這是某個男大學生。
周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不自覺地滑向前面的人。
他正伏案看書,頭微微低著,後頸的隆椎骨凸起。
周以注意到他的脖子後有顆小痣,就在正中間。
想起曾經看過的某部動畫短片,周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霍驍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過頭問:“笑什麼?”
周以立刻收住表情,抿著嘴唇,訕訕道:“沒什麼,看到一個段子,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霍驍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沒有,就是好奇你在因為什麼開心。”
周以像被點下穴位,整個人僵了好一會兒才找回意識。
她放下杯子,不太自在地摸著脖子咳嗽了兩聲。
這人說話本來就這樣還是故意撩人?
周以深呼吸一口氣,不願自作多情,但也暗自決定接下來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能不與對方交流就不交流。
一點四十的時候,周以收拾東西準備出門,路過霍驍辦公桌時她特地加快腳步,卻聽他說:“加油哦周以。”
不得不慢下來,回以一個笑容:“好的,加油。”
霍驍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像彎月,非常具有親和力。
他又這樣對她笑,比外頭的陽光還燦爛。
周以收緊呼吸,匆匆逃離。
校選課在另一棟教學樓,周以用了十分鍾步行過去,在門口看見了她的助教同學。
女孩叫蘇瑤,口譯研一,染著亮眼的粉色頭發,看見她走過來,甜甜地笑著揮了揮手:“老師好。”
“你好呀。”周以和她一同走進去,教室裡已經到了四五個學生。
蘇瑤負責課程的線上籤到,周以打開教室的多媒體設備,準備授課。
站在講臺上,第一次這麼和學生面對面,比起緊張,周以更多的是期待。
蘇瑤走過來說:“老師,籤到碼我寫黑板上了,等會讓同學們在小程序籤到就行,今天沒有和我請假的。”
周以點點頭:“好的,謝謝你。”
叮——,一條新微信消息彈出。
她無所不能的鬼怪先生永遠不會遲到。
李至誠問:開始上課了嗎?
周以回:還沒,已經在教室裡了。
李至誠又問:怎麼樣?
周以信心滿滿:我摩拳擦掌!我迫不及待!
周以:快打鈴了!!!
李至誠:好的。
李至誠:周老師最棒。
仿佛融化在舌尖的水果糖,周以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搓了下臉頰,手動放松不自覺繃緊的笑肌。
午後校園靜謐安寧,悠悠鍾聲回蕩,陽光鋪滿桌角。
上課鈴聲停止後,周以的開場白從一段流利的英文開始:“Good afternoon everyone. This is my first class at J University, and the first time I’ve seen you. Glad to meet you and hope we can all enjoy this course.”
底下坐著兩排人,基本都是女孩子,全場的目光匯集在她身上,周以揚起微笑,平和語氣說:“其實我也是個‘新生’,不太習慣被稱作老師,叫我Zoey就可以,我的郵箱和電話在屏幕上,大家記一下,方便以後提交作業。”
在正式介紹課程安排前,周以問同學們:“大家有什麼問題嗎?對這門課有什麼好奇或期待?”
有一個女生舉了手,周以對她點了下頭,示意她提問。
“老師,期末怎麼考核啊?平時會有什麼作業?佔多少分?”
三個問題砸得周以有些懵,她緩了緩,耐心回答:“期末我們會上交一篇論文,平時可能會讓你們寫一些影評或者讀後感,期末佔50%,考勤20%,平時分30%。”
“好的,謝謝老師。”
“好,還有同學要問嗎?”
這次底下一片死寂,周以掃視一圈,發現大家都低著頭,似乎最關鍵的問題已經得到解決,其他再無可關心的了。
明明有很多可以問,關於電影或小說,關於這門課會涉及到的主題,關於他們將一起聆聽和探討的故事。
確定沒有人再舉手,周以也隻好付之一笑,將課堂進行下去:“那我們就開始上課了。”
第一節 課,周以從勃朗特三姐妹中的艾米莉說起,為了讓同學們更好地感受,她準備了一小段電影。
影片開始播放,周以退到一旁,這是《呼嘯山莊》的開篇第一幕,1992年的老片子,陰雲密布的曠野之上,身披鬥篷的女人獨自行走其間,關於愛與復仇的故事娓娓道來。
周以看過原著小說,也看過很多遍電影,她喜歡偏沉重壓抑的文字,認為愛情無瘋狂不浪漫。
她把目光從幕布挪向底下的學生們,希望能從他們的表情中讀取反饋。
然而並沒有人抬頭,他們或專注於筆電,或埋頭在活頁紙上寫字,幾乎人手一臺平板,apple pencil發出連續的噠噠聲。
周以垂眸,提起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無論如何還是要保持住嘴角的微笑。
片段播放結束後,她起身,略去可以預知無人回答的提問環節,對著PPT開始講解。
期間也會有學生抬起頭,他們借著喝水,不鹹不淡地瞥一眼講臺,把這當作短暫的中場休息。
下課前的兩分鍾,周以開始做結束語:“《呼嘯山莊》是艾米莉唯一的小說,人們總愛用奇特形容它。粗曠、荒涼、瘋狂、兇暴,但它又神秘、濃烈、情感飽滿,甚至是浪漫的。美可以細膩柔情,也可以悽厲殘酷,沒有規定、不設限制。感興趣的同學可以課後去看看電影和小說,如果你有想法歡迎和我聊天。Welcome at any time.”
她拿出十二分的熱情,笑著道:“下課啦,大家再見。”
等同學們紛紛走出教室,周以跨下肩膀,背著包離開。
她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像隻被雨淋湿的貓,急需擁抱和哄慰。
周以:能給你打個電話嗎?
李至誠回得很快:在開會,三分鍾。
周以嘆了一聲氣,說:沒事,你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