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高了好多,能完全把我包在他的懷裡,我將臉埋在他的身前,忽然間,眼淚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像是被打開了閥門,一下就克制不住了。
我問他,「如果一開始就是我得病,他們也會那麼照顧我嗎?」
我不怪姐姐,我也不怪他們,姐姐很痛苦,他們也有苦衷,我隻是有一點想不通,就是想知道,我該怎麼做才會讓他們多看到我呢?
我會被他們那樣愛著嗎?
「為什麼他們老是忘了我?我……我不是他們的女兒嗎?還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他們才沒有那麼喜歡我?」
好像是積壓已久的委屈忽然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瞬間鋪天蓋地地席卷了我。
盛朗緊緊抱著我,不斷地和我說,「你很好。」
我不斷地否定自己,跟魔怔了一樣,不然我找不到爸媽總是遺忘我的原因。
最後崩潰了。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盛朗抱著我的胳膊在發抖,他在反復地說,
「我會陪著你,我隻會選你。」他的頭擱在我的肩上,輕聲說,「沈倩,我就是為你而生的。」
「為我而生?」
我意識到不是他在發抖,而是我整個人在顫抖。
「對,我隻會選你。」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話,我習慣了被剩下,習慣了聽「聽話,懂事,不讓人操心」。
「為我而生……你會不會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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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隻是個小女孩,是可以任性的。」
「……謝謝你。」
我又對盛朗說謝謝了。
「可是我好難受啊,盛朗,我高興不起來了。」
9
盛朗說我病了。
我說我為了不得病,一直在鍛煉身體。我身體好得很,我也不喜歡生病,生病給周圍的人帶來的全是痛苦。
我照樣上學,做題,高考。
我和之前沒什麼差別,但我感覺好累,不想理任何人。
盛朗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他還帶我去醫院,去做檢查,拿到了診斷書,又去給我買了藥,盯著我喝藥。
他為了我也好累。
我勸他,「你要不換個人吧,我這個人好麻煩啊。」
我現在有一種萬事無謂的坦誠,或者有點破罐子破摔。
他的眼眶好紅,對我說,「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好不好?」
他怎麼比我還要難過。
看到他難過,我也好難過,眼淚總是不受控制。
盛朗拉著我,直接去了爸爸的公司,把診斷書給他,「叔叔,你們就這麼希望沈倩懂事嗎?她懂事成這樣你們滿意了?」
他反而掉了眼淚,又被他很快擦掉,隻有通紅的眼眶,發狠似地看著我爸。
爸爸看著診斷書,好像不認識字了,也好像不認識我了,看完了診斷書,再看我,自言自語似的,「倩倩……」
我對著他扯起了嘴角,輕聲說,「沒事,醫生說吃藥可以好的。」
爸爸的嘴唇在顫抖,忽然抬起手掌扇了自己一下,很響。
我愣住了,沒有來得及攔,爸爸又抬起了手。
我連忙抱住他的手,爸爸空張著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的側臉是紅的,眼裡積蓄著淚花,另一隻手不斷拍著身邊的桌子。
好久才從喉嚨裡發出一絲嗚咽。
但我好像被抽離了對他的心疼,麻木地看著爸爸哭。
這時候,我猛然有了真切的感受,看向盛朗,我意識到,盛朗說對了,我真的病了。
不然我怎麼會不心疼爸爸?
爸爸握住了我的手,想要平靜,卻一時難以平靜,「爸爸,對不起你,對不起……」
「爸爸一直在後悔,一直後悔打了你那一下,都讓我姑娘怕我了,我還不知道怎麼和你說話……」
我的頭腦嗡了一下。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記得那一巴掌。
照我的性子來說,我應該在這個時候跟爸爸說,「爸爸,我都忘了。」
我用不記得這三個字蓋過很多事,這次也可以。
這句話就在我腦子裡轉,但我就是張不了口,那一巴掌成了我好多年的噩夢,做過噩夢的早晨都在害怕見到爸爸。
爸爸還在和我道歉,我隻是沉默地聽著,等他稍微平復了,我說,「我還沒有告訴媽媽。」
爸爸怔了怔。
我說,「先別和她們說,姐姐現在是關鍵時期,過段時間你請假,我們去看姐姐吧。」
我好久沒有看到姐姐了,我很想她,我回頭望盛朗,「你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盛朗不會拒絕我的。
我們去看了姐姐,姐姐的狀態很好,再有最後一臺手術她就可以出院了。
她見到我,捏了捏我的臉,「怎麼瘦了這麼多?學習很累嗎?」
我笑著搖頭,「不累,盛朗一直在幫我補習,我覺得我考得不錯。」
媽媽對姐姐說,「你也快了,就快能回到學校了。」
姐姐笑著,媽媽把我往後拉了拉,小聲對我說,「你姐姐最近特別關鍵,注意說話,讓姐姐高興。」
我看著媽媽,哦了一聲。
媽媽看了我一眼,這一眼很怪異,有一點陌生,我想走回去,媽媽忽然又拉著我,遲疑地問我,「倩倩,你最近,沒有什麼事吧?」
「媽媽覺得我有什麼事?」
她捂了捂心口,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就是心裡感覺不對勁。」
「可能是照顧姐姐沒休息好,太累了。」我抽回了手,「要不你去休息會吧,我會在這幫忙的。」
她點了點頭,我坐在姐姐的床頭,給她削蘋果,絮絮叨叨跟她說學習,學校哪裡裝修了,等她回去就可以看到了,她在病房裡的時候還在看書,肯定還能名列前茅。
她突然開口,「倩倩,你怎麼不開心?」
拿刀的手一頓,蘋果皮就斷了,我笑著看著她,「等姐姐好了我就開心了。」
我比誰都希望姐姐可以健康。
姐姐看我的眼神很柔和,還有疼惜夾雜在裡面,我躲開她的視線,低頭繼續削蘋果。
原先我希望姐姐健康,是希望兩個同樣健康的女兒,爸媽可以同等對待。
但現在那份渴求愛意的心好像平靜了,希望姐姐健康,就隻是希望她能好好的。
10
姐姐做完最後一臺手術,從手術室出來還沒醒過來,我和盛朗穿過馬路,去對面花店買花。
姐姐喜歡百合花,我等著店主包花,一轉頭就對上一枝向日葵,臉差點埋進花裡,盛朗把花放進我的手裡。
我對著他抿嘴笑笑。
想到他的那句「為我而生」。
我輕聲對著他說,「盛朗,謝謝你。」
他說,「我很樂意。」
如果我的生命裡沒有他的存在,我會一直縮在角落,把自己藏起來,無人問津。
我的視線晃了晃,盛朗的輪廓也模糊了起來,我眨了眨眼睛,發覺那陣模糊該是錯覺,他背後的陽光太耀眼了。
我和他回到醫院,爸媽卻都站在走廊裡,不約而同地看向我。
我停在了原地,爸爸錯開視線,低下了頭,媽媽走過來,握上我抱花的手,眨了眨眼睛,無措地看著我,「你怎麼不跟媽媽說?」
「你怎麼不跟媽媽說?媽媽不知道……」
媽媽在我面前哭,我心裡卻沒有一絲波瀾。
「我怕給你添麻煩,你們不是喜歡懂事的我嗎?」
其實是有更好的安慰方式,比如說,「這個不嚴重,我很快就能好了。」
又比如說,「不是你們的原因,我學習壓力太大了。」
但我選擇了這種會讓他們愧疚的方式。想通過他們的愧疚,然後讓他們覺醒過來再對我好嗎?
好像也不是為的這個目的。
就隻單純的想讓他們愧疚。
我驚覺,原來我是想讓他們後悔的,後悔在過去的日夜裡把我獨自留下,把我落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把我遺忘在他們的口中,心裡。
媽媽的腰彎了下去,額頭靠在我的肩上抽泣,「對不起倩倩,媽媽一定會治好你的。」
我問她,「媽媽,你是因為我得病了才發現你很愛我的嗎?」
媽媽說不出話,隻是一味地搖頭。
「你和爸爸會後悔嗎?後悔老是忽略我?我這麼明顯的一個人,為什麼你們總是看不見我?還是說,我這個人的存在對你們而言就是麻煩?」
她說,「倩倩,對不起。」
我的心裡一輕,緩緩吐出了口氣,「我感覺,我暫時不想原諒你們。」
現在是我最任性的時候,不去體諒爸媽,不去為爸媽思考,隻想著表達自己的情緒。
「對我來說,你和爸爸不稱職。」我聽不見她的悲傷,固執而平靜地說,「我希望我下輩子的父母不是你們。」
周遭的情景好像一面鏡子被打破了,醫院在崩塌,世界在被分解,天空變成了一個白洞。
但爸爸還在愧疚地看著我,媽媽還伏著我肩頭哭,我看著他們慢慢地變成碎片,最後被消解掉。
所有的一切變成白色,隻有我手裡的向日葵還有著鮮艷的顏色。
……這才是我的執念。
我如夢初醒,我的執念是全心全意的愛,是聽到爸爸媽媽對我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