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
我確實藏了很多心事。
心事會裝進眼睛裡,我就低頭藏起來,不想被人發現。
但此時他緊緊看著我,我低不了頭,隻能略微移開視線。
「沒有就沒有吧,」盛朗聳了聳肩,「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就和我說。」
我攥緊了手,他的這句話,讓我的心頭有了微妙的勇氣,我盯著他,「那你可不可以一直和我說話。」
盛朗微睜了睜眼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臉上透著微紅,他含糊應了一聲,「嗯,我知道了。」
我喜歡和盛朗呆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時,不說話也是輕松的。
雖然我和他不是一個班,平常隻會在走廊上碰個面,但是在上下學的路上,他都會走到我身邊,給我遞耳機,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你一定要敢開口講。」
姐姐聽到了就說,「倩倩開口了,英語老師說她進步特別大,發音很標準。」
我的臉一熱,拉了拉姐姐的衣角,姐姐看著我打趣,「害羞啦?」
盛朗也看著我笑,盛周就站在最前面,回頭望著我們三個人。
這樣的關注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我不習慣在人前講話,我擔心我的聲音淹沒在空氣裡無人回應,留我在無人注意到的地方緊張到屏住呼吸。
剛開始學英語的時候,我不敢開口講,從不出彩到變成透明人,英語自然而然不會好,持續到初中,英語是我最弱的學科。
但是今天英語老師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去參加學校的英文演講比賽,她會專門在放學後給我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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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了時間讓我考慮,我在盛朗進門前拉住了他的書包,和他說,「老師讓我參加演講比賽。」
他回頭,張嘴「啊」了一下,很快笑了,「那我們就是對手了,我可不會讓著你的。」
他的笑很容易感染到人,讓看見的人也變得輕快起來,我的那點膽怯也被他驅散。
我壓抑著內心小小的喜悅,在飯桌上和爸媽說了這件事。
我看到他們瞬間的高興,又下意識去看了姐姐一眼,放心之後來誇我,他們說,「倩倩這麼厲害啊。」
我一直很普通,沒有什麼地方能讓他們驕傲地去和別人說他們的小女兒沈倩,現在或許有了一點可以讓他們在說話的時候提起我。
我和他們說,老師幫我放學後培訓,媽媽張口就問我,「那你不能和姐姐一起回家了?」
呼吸一滯,就像被一根細小的松針扎了一下,還可以接受,但是是疼的。
「如果確認報名的話,是會晚回家。」我抓緊著筷子望向他們,「我要去參加嗎?」
爸媽在對視,沒有立刻回答我,原先高興的表情也像是海水退潮一樣漸漸從他們臉上消失,隻殘留著一點笑容的皺紋。
姐姐的臉色沉了下來,她看了眼爸媽,輕柔地對我說,「去,為什麼不去,妹妹這麼棒就該表現出來讓人知道。」
她對爸媽說,「倩倩要培訓,不是還有盛周盛朗和我一起走嗎,要是我真有什麼事,她一個小女孩……」
媽媽打斷她的話,「說什麼晦氣話,你出什麼事?」
姐姐也打斷了媽媽,「對啊,我出不了什麼事。」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天就和老師說,你要參加。」
5
姐姐的眼裡有柔光,爸爸放下了手裡的碗筷,臉上又有了笑,「參加,幹嘛不參加,大不了我再去接樺樺放學嘛,倩倩去比賽。」
爸爸和媽媽相比,他對我的關照更多一些,可是,我會怕他。
他對我好的時候,我心裡零散的害怕揮之不去。
晚上姐姐要和我睡一張床,我們兩個肩並肩躺著,誰也沒有睡著。
忽然,姐姐嘆了口氣,「好羨慕你可以上體育課,還能去比賽,我就跟廢了一樣,什麼都不讓做。」
我轉頭看向姐姐,沒有說出來,我也很羨慕姐姐。
羨慕姐姐所得的關注,愛護。
但這種話說不出口,姐姐病了,我要是還揪著她得到的那些愛不放,那不是太無理取鬧了。
「可是姐姐很厲害啊,我的學習要是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嗯,我很厲害。」她翻了個身,在夜色裡凝視著我,「所以倩倩,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我不會成為你的拖累。」
心口好像被擊中了,被撞得酸軟發脹,我想也沒想地反駁回去,「你不是拖累。」
姐姐很優秀,一直名列前茅,不厭其煩地教我做題,她才不是拖累。
我在被子裡摸索著牽著姐姐的手,「我最喜歡姐姐了。」
爸爸媽媽會更關注姐姐,但姐姐永遠記得叫上我。本來應該我照顧她,但是在我被小學男生喊小跟班的時候,是她站在我身前,一步不讓,我拉著她,和她說,「不生氣,我們不理他們。」
姐姐把手邊的書扔到他們身上,「她是我妹妹,不是小跟班,你們再給她亂取外號,我就和老師說你們想讓我發病。」
姐姐也一直在保護我。
英語老師開始給我培訓,第一件事卻不和英語有關,而是讓我貼著墻站,她撥開了我的劉海。
「演講要看儀態的,不能畏畏縮縮,以後抬頭挺胸走路,知道嗎?」
我抱著老師給的材料,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看到墻邊站著一個人,他原本在盯著操場,收回視線的時候就和我對上了目光。
盛朗站直了身體,向我走過來,「我這周值日,一起回家吧。」
我跟在他後面,盯著他的腳跟,腦子緩慢運轉。
「老師不是不讓你低頭?」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回的頭,突然頓住腳,定在我身前,把我嚇了一跳。
我看著他,情不自禁地又想低頭,盛朗忽然抬手敲了敲我的頭,「為什麼你那麼像小蝸牛?遇見什麼就縮到殼裡。」
我回他,「蝸牛隨身背著家,隨時回家多好啊。」
他雙手背到腦後,轉身往前走,「蝸牛好不好我不說,但你要是再低頭,比賽肯定會輸給我。」
我在原地站了站,追了上去。
輸贏我沒考慮過,隻是我把自己藏久了,突然被人找出來,他們對我有期待,我不想辜負他們。
盛朗多看了我幾眼,「我怎麼感覺你突然高興了?」
我沒和他說,他們的存在讓我覺得暖洋洋的。
培訓的兩個星期裡,我的空餘時間都被填滿,充斥著英語,但我不覺得英語討厭了。
在比賽前兩天,老師讓我修修劉海,不要讓頭發擋到眼睛,我在家裡對著鏡子,拿著剪刀,一剪子一剪子剪頭發。
碎發往下掉,我把劉海重新梳好,現在眼睛已經藏不住了。
不會再一低頭就有遮擋,我的心跳的有些快,不太適應眼前的敞亮寬闊。
我走出房間,進到廚房找媽媽,問她有什麼需要幫忙,她背對著我炒菜,「你去寫作業,去練習,不用你幫忙。」
我摸了摸自己的劉海,聽到開門的聲音,爸爸下班回來,說他去菜市場買了新鮮的河蝦。我小跑過去把河蝦接過來,爸爸揉了揉我的頭發,「倩……」
房間裡忽然傳來稀裡嘩啦的聲音,我怔了一下,爸爸鞋都沒來得及換好,一下沖到姐姐的房間。
姐姐捂著胸口,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急促地呼吸。
救護車的聲音驚動了這棟樓的人,爸媽著急地把姐姐送上救護車,我想跟上去,可我人太小了,跟不上他們的速度,也被人群淹沒,我下樓的時候,車已經走了。
盛周拉著我的胳膊問我,「你姐姐發病了?她怎麼會突然發病?」
盛朗把他推開,「這麼兇幹什麼?她怎麼知道。」
我搖了搖頭,緊抿著嘴,眼淚也擦不幹。
盛周放緩了語氣,和我道歉,我仍舊是搖頭,跑回家,守在了手機旁邊。
我沒有來得及關門,盛朗進來站到了我旁邊,「沈樺不會有事的,你別太擔心,她不是還說要看你比賽嘛。」
眼淚源源不斷地砸到手機屏幕上,黑色的屏幕倒影著我的臉。
不可能不擔心啊,我一直都在擔心,我生怕哪一天,我就沒有姐姐了。
6
客廳的燈亮了一夜,盛朗也在我身邊坐了一夜。
我暈暈沉沉,在鈴聲響起的那一剎那接通了電話,我緊張地開口,「姐姐怎麼樣了?」
爸爸的聲音很疲憊,「沒事了,你姐姐沒事,我和媽媽都回不去,你自己吃飯上學行嗎?」
我連忙點頭,後來才後知後覺地出聲答應下來。
我掛了電話,一瞬間筋疲力盡了,身上好像傾壓下來一座大山,我靠著沙發,已經幹了的眼眶又被我眨出幾滴眼淚。
盛朗說,「要不然你今天也請假吧?」
「不用了。」
話一出口,我的聲音幹澀難聽,我去收拾了書包,剛走出房間,盛朗就把我拉到了他們家,周阿姨也給我準備了一份早餐。
這一天我一直在走神,放學後我沒有回家,盛周盛朗和我一起去了醫院。
姐姐躺在病床上,戴著呼吸機。
她已經醒了,一下就看到了我,她向我招了招手,我走到她身邊,叫她,「姐姐,你還疼嗎?」
她的眼睛彎了彎,張張嘴,霧氣浮在了呼吸機上。
她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劉海,摸了摸我露出來的眉毛。
就像是一瞬間決堤了,我又哭了。
分明是姐姐生病,但我總是比她哭得多。
爸媽拜託盛周照顧我,他說他已經拿我當妹妹了,肯定會照顧好我的。
我跟著他們回家,一路上卻是渾渾噩噩,盛周摸了摸我的額頭,「你是不是發燒了?」
「家裡有藥。」
家裡常備著各種藥,我在盛朗家吃完飯就回了家,盛朗拿著書包過來,和我一起寫完作業,催著我去吃藥,睡覺。
吃過藥後很快就困了,這一晚上睡得很沉,夢境在頻繁地變化,有姐姐,爸媽,還有明天的比賽。
第二天鬧鐘還沒響的時候我就醒了,我換上媽媽之前特意給我準備的比賽的衣服,老師說比賽全程錄像,到時候可以給爸媽看。
現在,他們應該沒有什麼心思看我的比賽。
盛朗在我家門口等著,提醒我吃藥,帶傘,有點嘮叨。
我笑他,「你比我媽媽注意的都多。」
他的臉紅了起來,聲音也弱下來,「不是你讓我一直和你說話的嗎?」
我點了點頭,「嗯,我喜歡聽你和我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