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記了。」
我輕聲說:「你也不缺這東西,想要的話,就去找府裏的繡娘。」
「你、你!」
他氣惱地站在我面前,看我古井無波的樣子,突然服了軟,語氣突然變得委屈:
「二姐,你這些日子,為什麼不給我做糕點了?」
「不想做了而已。」
我平淡地看著他:「你還有什麼別的要問嗎?」
「趙雲笙!」
他氣得眼睛有點發紅:「你以後別想讓我理你了!」
他轉身跑掉。
我靜靜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真的很奇怪。
從前我捧著他、順著他,處處討好他,他卻對我不屑一顧。
如今我不哄他了,他反而主動向我討要東西?
這就是……賤嗎?
我諷刺地笑了下,轉頭吩咐秋蟬:
「在院子裏備一缸冷水,我今晚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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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傍晚,我清退了所有丫鬟小廝,穿著單衣,坐進了冷水缸裏。
冬末春初,外面刮著冷風,秋蟬幫我守著門,忍不住擦眼淚。
而我面無表情地往身上澆著冷水。
讓我給趙雲挽做飯?
不如做夢。
從缸裏出來,身上還滴著水,我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沒蓋被子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摸,額頭果然滾燙得厲害。
秋蟬聽我的話,趁父親和長兄下朝的時候去稟報母親,母親雖不虞,但礙於父親和長兄在,隻能讓我先好生休養。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醒來,發現秋蟬靠在床頭,一邊幫我換著涼毛巾,一邊默默流淚。
「怎麼了?」
她吸了吸鼻子:
「奴婢替小姐難受,小姐還病著,夫人就打發嬤嬤來,說隻要小姐能下地,就先給大小姐做碗甜湯送去。
「夫人到底是小姐的親娘……怎能狠心至此?」
我笑了笑,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淚:
「無妨,我們過自己的日子就好。」
喝了一碗苦藥醒神,我聽秋蟬絮絮叨叨地說著,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三日。
也才知道,這三日裏,長姐參加了皇後娘娘舉辦的春日宴,得了皇後賞賜。
「大家都說,大小姐將來會是東宮的太子妃,夫人也很高興……」
「別管了。」
我往秋蟬嘴裏塞了片桂花糕:「她怎樣,都與我們無關。」
12
上輩子,直到我死,長姐都未出嫁,太子也未娶妃。
我對他們兩人的愛恨糾葛不感興趣,隻是對秋蟬拿來我跟前的桂花糕很好奇。
「花瓣兒形狀的?好新奇,哪兒來的?」
「被姑娘救下的那位夏時公子送進來的,說要報答姑娘救命之恩。」
我愣了下,原本雀躍的表情淡了些:
「他啊……這兩天休養得怎麼樣?」
「已經能下地了,他家僕從也找過來,看著很是感激小姐。」
「這樣。」
我垂著頭,跟秋蟬說:
「把這盤桂花糕拿走吧,他送的東西,我不想吃。」
秋蟬有點疑惑,但也沒說什麼,起身把盤子端走。
我掀開被子,剛想下地走走,就聽見門外,母親身邊曲嬤嬤的聲音:
「二小姐今日可醒了?」
我眸色沉了些。
就這麼迫不及待讓我做廚子?
13
曲嬤嬤來卻不是為這件事。
她來,喜氣洋洋地告訴我,皇後娘娘三日後舉辦的宮宴,點名要我去。
看我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她小聲提醒我:
「夫人說了,小姐若覺得身子熬不住,也該喝些性猛些的藥。
「總得先把宮宴對付過去,日後再慢慢將養,莫要丟了國公府的人。」
「我知道。」
我咳嗽了聲:「三日後應當就好了,定不會丟母親的人。」
她這才滿意離開。
而我靠在床頭,想著剛剛她的話,卻很是疑惑。
皇後點名要我去?
為什麼?
上輩子,明明沒有這件事……
秋蟬反倒很興奮。
她尋出來好多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展示給我看,找出來珠寶首飾,說要把我打扮得漂亮些。
「小姐難得去這種場合,自然要好看些,才能壓得過大小姐。」
她一邊比劃衣服,一邊說:
「世人皆知國公府大小姐豔冠京城,卻不知道二小姐您也是芳華國色,哪怕病著,也不比大小姐差,讓他們開開眼!」
我啞然失笑。
想說什麼,看她興奮的樣子,終究沒有說出口。
罷了。
日子總歸是沉悶了些。
出去見見人也好,就當散心。
那日一大早,我就被秋蟬拽起來,喝了藥,梳妝,戴上滿頭珠翠。
長姐亦是盛裝打扮,被丫鬟攙扶著出來,看到我,柔柔弱弱地笑了:
「二妹今日可真好看。」
「長姐也是。」
我沖她福了福身。
這是重生以來,我第一次見她。
隻能說,她真的很美。
貌若桃花的臉上,細長的丹鳳眼,眉目含情,隨便看人,就能讓人生出被崇拜的感覺。
宮宴上,我坐在她下首,失神地看著桌上涼透了的、油都凝固的飯菜,想著一會兒能不能忍著把這些東西咽下去。
「陛下駕到。」
「皇後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我隨著眾人下跪。
一片寂靜裏,我好奇地抬眼,剛好撞進一雙穿著蟒袍、帶著明晃晃笑意的眼睛。
夏時!
他居然是當朝太子!
15
冷風徐徐吹拂著我的臉頰,被湯藥強行鎮壓下去的熱好像又燒起來。
我的腦子迷迷糊糊的,僅憑本能起身坐好,心裏一團亂麻。
夏時是當朝太子?
可明明上輩子,他一直跟在長姐身邊做護衛——
真的是護衛嗎?
我掐緊了掌心的肉。
府裏無人跟我說過夏時的身份,我見他一直跟在長姐身邊,就默認他身份低賤。
難不成……
我的臉色煞白。
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
為什麼長姐險些自縊,家人恨不得殺了我。
為什麼我斷了腿,阿弟罵我咎由自取。
為什麼母親把我趕出家門,素日還算疼惜我的父親和長兄都沒有阻攔。
我在平陽侯府大鬧的那一場,毀了長姐的名聲,也絕了長姐成為太子妃的夢。
為了讓太子出氣,我必須死。
原來如此。
我呆呆地坐在那裏,被秋蟬推了把才清醒過來。
「小姐,皇後娘娘在喚您。」
16
我上前,對皇後跪地行禮。
她溫柔地笑了,說:「太子昨日還跟本宮提起你,國公府的嫡女,自然是好的。」
此話一出,宴會上的官眷都看過來。
好奇的、嫉妒的、暗恨的目光齊齊打在我身上,像要生剜掉我的心臟。
太子此時接過話來:
「趙二小姐對兒臣有救命之恩,母後別嚇著她。」
皇後笑了笑,擺擺手讓我下去了。
回去之後才發現,太監已經把我的座席移到太子身側。
太子正跪坐著,身形微微傾斜,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在桌幾,蟒袍的衣角落在我的坐席上……
我掐了掐手心。
轉身往殿外走。
等到了御花園,感受到帶著花香的涼風,才覺得好受了些。
太瘋狂了。
太無語了。
要是早知道夏時是太子,我絕對不會去招惹他。
「阿笙,怎麼站在這兒?不舒服嗎?」
熟悉的清冷的聲音傳來,我身子僵了僵,回身,微微行禮。
「世子。」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正是我的未婚夫,平陽侯世子,沈煜。
17
「發生了什麼事,太子怎麼會對你青睞有加?」
他在我跟前站定,抬手想擦掉我肩膀上的落葉,被我躲開。
清俊的臉色一僵,他疑惑地問我:
「怎麼和阿煜哥哥這麼生疏?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世子有什麼事嗎?」
他倒也沒有糾結我的態度。
隻是問我:「剛剛在宮宴上,太子對你頗為照拂,你可知原因?」
我搖頭:「不知道。」
他明顯很不滿意這個答案,蹙眉繼續說:
「太子和雲挽的事在京城傳得人盡皆知,你若是和太子糾纏不清,會讓她很難做,於你的名聲也不好。
「阿笙,雲挽是你親姐姐,你也該替她想想,莫要走了歧路。」
「我做事,自然會想到阿姐。」
我淡淡說:
「隻是世子這麼關心我阿姐,讓旁人聽了,說不定會以為和世子定親的是她。
「為了我阿姐的名聲,世子還是收斂些吧。」
他笑了笑,語調依舊溫和:
「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你和雲挽都如同我親妹一般,她又素來體弱,我自然會多想些。
「阿笙,你是平陽侯府將來的世子夫人,莫要吃這些無端的飛醋。」
說完,他抬手,想要扶正我鬢角有些歪斜的桃花簪。
我沒躲開。
嗅著他身上熟悉至極的松竹香,我低聲說:
「你要是喜歡我阿姐,就該去爭取,而不是在這裏自欺欺人。
「看著心上人嫁與旁人,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他的動作停滯一瞬。
然而也隻是一瞬。
他收回手,輕聲對我說:
「阿笙,你醉了。
「這種話,以後莫要再說了。」
18
世人都道平陽侯世子光風霽月,清冷如天上神,如今卻像個膽小鬼,隻能在陰溝裏,窺視著妻姐,不敢向前邁一步。
「你真懦弱。」
我說。
他聽到,清冷的眸子瞥我一眼,欲言又止,終究歎了口氣。
抬手,攏了攏我披風上的毛皮:
「你我的婚約是祖父定下的,不可更改。
「你會是平陽侯府的世子夫人,我會待你極好,護你一世周全。
「阿笙,別鬧了。」
他像是很無奈,在哄一個不講道理的小孩子。
我後退半步,不想再與他說話。
等回到宴席。
踏進殿內的一剎那,我就感受到眾多怨毒的目光。
甚至包括我的母親。
她一邊安慰身邊垂淚的長姐,一邊惡狠狠地盯著我,好像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錯事。
我看向剛剛一直留在殿內的秋蟬。
她走過來,向我小聲說了剛剛發生的事。
19
原來,我出去的時候,長姐忍耐不住,主動替了我的位置,坐到太子身側。
還對太子柔聲說:
「二妹妹自幼不懂規矩,竟不來向太子謝恩,雲挽在這裏替她賠罪,還望殿下多多包涵。」
話說得很漂亮,不承想太子斜睨她一眼,嗤笑了聲:
「你算什麼東西?
「孤和趙姑娘的事,輪得到你來插嘴?」
話說得很不給面子,聲音也不小,殿內很多貴婦人都聽到了。
長姐從來都沒受過這般奚落,臉色一瞬間煞白。
太子依舊在說:
「趙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做什麼孤都會縱容,她就是要天上的北鬥星,孤也會想辦法給她摘下來。
「輪得到你來替她賠罪?你配嗎?」
秋蟬復述完,一臉擔憂地問我:
「小姐,大小姐一直在哭,夫人會不會找您麻煩?」
我定了定神,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
「不怕,我應付得來。」
頂著眾人各色目光,我走到太子身邊坐下。
剛想說什麼,就看見一個銀色的碟子被推到跟前,裏面是剝好的蟹肉:
「朝廷派往東海的船隊帶回來的,你嘗嘗,喜不喜歡?」
白花花的蟹肉被擺放在精緻的銀碟子裏,看著很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