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被盜用,和他的一切過去都被竊取。
我們中間還隔著長長的十幾年,早已長過我和他相處的那些年。
我被貧窮磨沒了青春的明媚。
他被真假磨沒了信任的勇氣。
我們拿什麼相認?又拿什麼相愛?
這個懲罰,遠比讓系統直接殺死我,來得觸目驚心。
他問我:「你和你的系統是怎麼做的?」
「做到什麼?」
「明明你和她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卻能讓我越來越覺得你像她,語氣相似、神態相似,甚至連呼吸都覺得像。」
他的眼睛暗淡地注視著窗外的雨。
「我已經快分辨不清了,我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可我恨透了爾爾被替代,又怎麼能不受控制地把你當成她的替身。」
車窗外,潑墨的冷夜裡響起一陣悶雷。
「我怕打雷。」我說。
他一笑:「你的系統沒教你嗎?葉施爾從小就不怕打雷。」
「是,我不怕。」
我顫抖著聲音,將我們曾經的對話,重新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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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是借口,哥哥。」
他一怔。
緊緊地盯著我,啞聲說:「別學她。」
「哥哥,我就是葉施爾啊。」
「你不是!」
他攥緊我的手。
「這十幾年來,那個該死的系統每分每秒都在試圖讓我忘記她,愛上另一個頂替她身體的人。但是誰都可以忘記她,唯獨我不行。我忘記了,她就不存在了!」
他臉色慘白,眼中是隱忍不住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肆意洶湧。
「我求你告訴我,她是不是還活著?爾爾不怕打雷,但她怕黑她怕自己一個人,你們不要把她關起來好不好?求求了,我錯了,要我怎麼樣都行,你們把她還給我吧。」
他的直覺認出我了。
可他已經不相信自己的直覺了。
因為這十幾年來,他被封閉在一個又一個騙局的繭房裡,他已經失去了分辨的能力,死在那個讓我發誓的雷雨夜裡,半分由不得自己。
而我,卻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是我啊,哥哥。」
他說,他認輸了。
11
電影拍攝進度很快。
快拍完的那天,葉施爾過來我們劇組探班。
「施爾姐真好,請我們喝奶茶。」小助理們很喜歡她,「她真的是人美心善。」
她也來看我了。
「明明近在眼前,卻無法相認的感覺如何呀?」
她笑著說:「搶不過就是搶不過,這是你應得的。」
「明明用著我的身體,卻始終被他懷疑,這種感覺如何呀?」我學著她說話,「這也是你和那個系統應得的。」
「你別太得意了。」她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畢竟,我才是擁有系統的人。」
她湊到我耳邊,勾起唇角說:「系統能我頂替你的身體,也可以讓他永遠忘了你。」
下午經紀人來探班。
她帶了兩大箱行李過來,邊搬邊抱怨:「之前不是說殺青戲不出外景的嗎?怎麼突然說要上婁山拍了?過幾天就要臺風了,這時候還上山。」
「天氣預報說了,臺風不在我們這登陸,影響很小,導演說會趁早拍完的。」我問她,「你怎麼帶了兩個行李箱。」
「你上山我不得陪著,萬一出什麼事呢?」
她從行李箱裡掏出一袋成人紙尿褲:「我都能想象山裡劇組那個移動廁所有多臭了,提前備好這個了。」
上山的路上一切都很順利。
做妝造的時候,屋外還是一片晴朗。
可我的心卻惴惴不安。
腦海中全都是葉施爾說的話。
我拿出手機,想向葉請時打個電話,告訴他小心系統。
可我的手機在山裡信號一直不好。
助理跑過來和我說:「姜存姐,導演說要趁著天色好早點拍,您準備一下。」
「好。」
我收起手機,沒打出那通電話。
可走了幾步,我拉住小助理的手,問:「你的手機有信號嗎?」
「有啊。」
「借我打個電話可以嗎?」
葉請時的手機佔線中。
我思忖了一下,發了條短信給他。
確保發送出去了,我才將手機還給她。
和導演說的一樣,天氣一直都很好。
殺青戲也拍得很順利。
我們一起拍了大合照,經紀人幫我發微博營業。
導演興奮地說,要去架隻烤全羊慶祝一番。
雨,是在半夜下起來的。
起初不大,蒙蒙的雨。
經紀人和我一個房間,她說導演找她喝酒,問我去不去。
我犯困,就說不去。
一個人留在房間裡。
半夜被雷聲驚醒,起身一看經紀人還沒回來。
我打電話給她,卻打不通。
沒信號。
我去隔壁房間敲門,正好小助理熬夜看小說還沒睡覺。
她的手機打給經紀人也沒打通。
她說,沒看到經紀人回來。
說著,起身穿衣服就要冒雨去導演那邊。
我們房間和導演房間,就隔著一小段路。
「你休息吧。」我不忍心讓她加班,「我自己去找她。」
「姐,你小心點。」
導演屋裡亮著,一群人圍著喝酒吃燒烤。
經紀人見找我。
「你怎麼過來了,」她把毯子披在我身上,「著涼了怎麼辦?」
「我看你還沒回來,怕你出事。」
「嗐,能出什麼事啊?」她拉著我的手,「走走,我跟你回去了。」
我們和導演告了別。
兩人往我們的房子走。
「導演對這部電影很滿意,奔著沖獎去的。」經紀人感慨地摟住我的肩膀,「我們終於苦盡甘來了。」
「希望如此吧,」我望著昏沉的遠山,「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是啊。」
她順著我的話:「是我一直陪著你,我陪你拍戲、陪你熬夜,我給你鋪就了一條逆襲娛樂圈的路,這本來是你應該走的路。
可是你為什麼不按照我給你設定的道路走下去呢,非要有自己的想法?」
我心頭一緊。
「你什麼意思?」
她摟住我肩膀的手愈發加緊,緊到好似機械齒輪將我牢牢嵌套。
她的瞳孔閃出光斑,聲音變成低沉的電流機械音。
她說:【宿主,你理應聽話。】
然後,反手一推,將我推向無邊的山崖。
12
臺風登陸。
我是被螺旋槳的聲音吵醒的。
泥土混著荊棘,我的腿已經沒有知覺。
我還活著嗎?
我的意識開始渙散。
哪裡來的螺旋槳的聲音?
四周昏暗,不見天日。
我好像又回到了孤兒院的那個小黑屋。
院長說,我不乖,所以沒人要,被送回來了。
我哭著說,我很乖的。
我吃了一個雞蛋、兩個雞蛋……二十五個雞蛋、二十六個雞蛋。
我和領養我的爸爸說:「爸爸,我吃不下了。」
他說:「乖孩子就要全部吃下去。」
我每痛苦地吃下一個,他的表情就越興奮。
然後我暈倒了。
他們就把送回孤兒院,說我太挑食,脾氣不好。
我錯了。
我會乖乖吃雞蛋的,能不能不要拋棄我?
後來,我從小黑屋被放了出來。
終於吃上一頓飽飯。
聽人說,是因為今天葉家的人要來領養小孩。
我有被退回的黑歷史,沒資格被挑選。
葉家的人離開時,我和其他孩子擠窗邊看。
一個長相白凈的少年走在父母身後,身邊圍著一群恭維的人。
看著年紀比我大一些。
他側過頭時,目光和我不期然地撞在了一起。
我說了一句:「哥哥再見。」
他眸光一愣。
而後隨著父母離開。
他們的車剛開走,院長就把我拽了出來,狠狠摔在地上。
「叫什麼哥哥,他是你能攀附得起的嗎?」她用食指懟著我的額頭,「一天到晚總存著心思是吧?難怪沒人要你,你活該被你爸媽扔掉!」
「我沒有——」
院長一個巴掌扇過來。
當著孤兒院所有小孩的面,要拿我殺雞儆猴。
我閉上眼,咬緊牙關默默忍受。
可下一個巴掌並沒有落下。
我睜開眼,看見了少年緊緊攥住院長揚起的手腕。
他對我說:「我帶你回家。」
從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明白比起愛與欲,我更希望我和他之間是至親血緣。
因為前者易分易散,後者難以斬斷。
但是,所有美好的東西我都留不住。
「爾爾,醒醒。」
我被拍醒。
睜眼就看到了葉請時的臉。
「哥哥……」
我喉嚨幹燒:「你怎麼來了?」
「直升機找到你的,救援隊快到了,你再堅持一下。」
「你……」我被他抱在懷裡,「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發短信給我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不對勁了,所以查了一下你們劇組的位置。」
我的氣息越來越弱,感覺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哥哥,我真的是葉施爾……」我頂著昏昏欲睡的眼睛,拉住他的手,「要不然系統不會想置我於死地的,你相信我。」
「對不起,對不起。」他緊緊摟住我,試圖用自己的體溫讓我回暖,「爾爾乖,別睡著,哥哥帶你回家。」
我想抬手卻沒有力氣,隻能對他說:「哥哥,別哭啊。」
我不想他難過。
這個世界上,我比誰都心疼他。
可是我的存在,卻讓他掙扎了這麼多年。
眼前一片昏黑,我又陷入昏迷。
意識渙散間,我聽見他在我耳邊嗚咽,語氣是絕望至極的心碎:「要我怎麼樣都行,你們放過她吧。」
13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我得救了。
我第一反應是找葉請時。
他也確實,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床邊。
見我醒了,他對我笑了笑:「姜存,你醒了真好。」
我怔住了。
其實之前我很難相信,不過一個出房間又進房間的幾秒鐘裡,為什麼葉請時可以篤定我被替換了。
因為直覺。
愛一個人的直覺。
就像現在,眼前的男人頂著一張和葉請時一模一樣的臉。
「我哥呢?」我問。
他還是那副笑臉:「什麼?」
我語氣激動:「我哥呢,系統你把他弄哪去了?」
「你可能是剛醒所以有些說胡話。」
他站起身,站離我遠些:「你在山上拍戲,不慎失足落下懸崖,我們把你救上來後就送醫院了。」
「姜小姐,你沒有哥哥。」他說。
我對他說:「我想見葉施爾。」
葉施爾來了。
葉請時送她過來的時候,還叮囑她早點回家。
兩人在門口如膠似漆了一會後,她坐在我床邊。
「你想見我?」
「我哥呢?他被你們替換掉了嗎?」
她聞言,笑了笑:「你們兄妹還真是一個樣。」
「他現在在哪?」我追問,「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被系統安排到別的身體裡了?」
「不是,他被系統抹殺了。」
「不可能,你騙我。」
「隨便你信不信,我也沒必要和你解釋。」
我問她:「他被替換了,就意味著你攻略失敗了,為什麼你還在我身體裡?」
「因為我夠聽話,」她冷冷一笑,「我按照系統要求的路,一步不差地走下去了。如果不是葉請時的意志強行破壞了平衡,他又怎麼會被替換掉?既然他不肯聽話,那就毀掉吧。他不能成為我哥哥,還有其他人不是嗎?」
葉施爾沒有再解釋什麼,隻是同我說:「其實我確實不甘心,我都頂著你的臉了,為什麼他愛的還是你?明明是我的故事,你的存在卻讓我活得像個女配。
但現在好了,你再也不是這個故事的例外了,永遠充當我故事的背景板吧。」
葉施爾走後,經紀人來看過我。
她還是那個陪在我身邊的模樣,關切又心疼的眼神。
她完全忘了把我推下婁山的事情。
就好像那個瞬間她隻是被人控制了一樣。
她告訴我,在我昏迷的期間,電影首映的反響很好。
「你看,我們收到了很多要和你合作的好劇本。」
她說:「姜存,你未來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