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後一個試鏡的。
屋內人心浮躁,都在不耐煩地等著收工。
我隻是一名過氣的演員,討了導演的人情才有的試鏡機會,沒人相信我能被選中。
進屋時,我一眼就看見葉請時。
多年未見,他的五官愈發凌厲出眾。
他的助理彎腰同他說著些什麼,他漫不經心地翻著劇本,甚至都沒有抬頭看我。
「開始吧。」導演說。
我進入狀態,走到對戲的男演員葛棋面前。
「你想和他逃到哪裡去?」葛棋拽住我的手腕,「你以為你換了身份喬裝打扮,我就沒辦法找到你嗎?」
我垂眼,並未承接他的怒火。
可我越沉默,他越是無處發泄。
葛棋將我一把甩出去,力氣大得有些脫手。
哐當一聲,我的後腰直接撞在劇組簡陋的鐵藝床上。
疼得我倒吸一口氣。
他欺上來,一邊顫抖著手解開我的襯衫扣子,一邊難聽地罵我。
冷風倒灌,他解扣子的速度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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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沒清場,進進出出圍著一群工作人員。
他埋頭,粗暴地蹭著我的脖頸,以此發泄情緒。
我偏過頭默默承受時,不期然地對上葉請時冷淡審視的目光。
陌生得讓人窒息。
葛棋一用力,鐵藝床斷開的縫隙刺得我生理性流淚,我喃喃地喊了一聲:「哥哥。」
「Cut。」
是葛棋叫停的。
「會不會演?」
他煩躁地抹了抹嘴唇:「你怎麼能出聲呢?而且動作還那麼溫柔,你應該被我嚇傻了,強烈反抗才對。」
導演安撫他的情緒,問我為什麼這樣演?
我起身,將肩頭滑落的外衫整理好。
「因為妹妹了解哥哥。」
我解釋道:「平息哥哥怒氣最好的方式,不是反抗,而是示弱。因為哥哥愛她,所以會心疼,會舍不得她難受。」
導演看了葉請時一眼,說:「她的演法確實和前面幾位演員不一樣,您覺得呢?」
葉請時翻了翻我的資料。
「理解得挺到位。」
他用我最熟悉的聲音問我:「你有哥哥嗎?」
我怔住。
看著他那雙曾經無數次回望我的眼睛。
「我……」
話音未落,屋外走進來一個西服男子,快步朝葉請時走去。
「葉小姐在劇組被人潑硫酸。」
此話一出,屋內一陣騷動。
葉請時一改方才散漫的氣質,騰地站起來,面色緊張地往屋外奔。
試鏡終止。
走出房間時,經紀人關心地扶住我,問:「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沒事。」
「這怎麼叫沒事啊?」她一聲驚呼,看向我的後腰,「你這都滲出血了。」
我一摸,掌心抹血。
「是不是舊傷又復發了?之前拍戲讓你用替身,你非要自己上,」經紀人心疼我,「現在好了吧,角色被葉施爾搶走了,你倒是落下病根了。」
我被來往的人推搡了一下肩膀。
人群都跟隨著葉請時去隔壁劇組幫忙。
我望著他慌亂的背影,想起自己方才說的話。
「因為哥哥愛她,所以會心疼。」
原來他真的能被攻略,能愛上自己的妹妹。
隻是那個人不是我而已。
6
去醫院換藥的時候,經紀人在外頭皺著眉打電話。
一看我就明白,試鏡又失敗了。
我拿著藥往外走,經紀人掛了電話朝我走來。
這些年來,我無論做什麼都受阻,隻有她一直沒放棄我。
她總說,我是她見過最豁得出去的演員,她相信我會有時來運轉的一天。
可這次,她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心灰意冷。
她問我:「你是不是得罪過葉施爾?」
熱搜上,掛著好幾個我的名字。
營銷號爆料,葉施爾在劇組被潑硫酸,是某位過氣女演員因得不到角色,慫恿粉絲蓄意報復。
我的評論區被她的粉絲圍攻,惡評不斷,揚言要將我封殺。
其中不乏理智的路人保持中立,卻被水軍爆出的黑料淹沒。
他們將我的過往翻個遍,不過短短幾小時,我就從過氣演員被釘死為劣跡明星。
「我怎麼可能因為一個角色,就幹這種事情?」我不敢置信,「這是犯法的,我不要命了嗎?」
「他們沒有指名道姓,但每個細節都明確指向你,這種黑公關告起來費時又費力。」經紀人說,「現在最快的辦法就是你去找葉施爾,求她幫你證明。」
她會幫我嗎?
我茫然地捏著自己的病歷。
「但是誰都知道她背後是葉家,」經紀人嘆了口氣,「她是葉請時最看重的人,出了這樣的事情,即便她願意幫你,葉請時也未必會放過你。」
葉施爾和我在同一家醫院,隻不過她在最頂層的VIP室。
葉請時一向都隻給她最好的。
我到她病房門口的時候,房間門從裡面被拉開了。
一個長相帥氣的男醫生,邊整理衣服邊從裡面走出來。
他神色有些慌亂地掠過了我。
凌亂的病床上,葉施爾臉色微紅。
第一次真實地看見自己的臉,感覺有些復雜。
特別是這張臉看清我的時候,眼角是藏不住的輕蔑和得意。
「好久不見啊,葉施爾。」她語氣輕慢,「噢不對,現在該叫你姜存了。」
「你知道我?」
她笑了笑,指腹卷著頭發,說:「你的身體還挺耐用的。」
我緊緊攥著經紀人讓我帶上的果籃。
「怎麼,你不甘心?」她一寸不落地將我的表情看透,「我的存在代表著什麼,你最清楚不是嗎?成王敗寇,你該恨的難道不是自己沒本事嗎?」
她看起來完好無損,甚至精氣神還挺好。
隻是手背的位置貼了一小角創可貼。
「他太在乎我了,」葉施爾察覺到我的目光,「我都說沒事了,就一點小傷而已,他非要我住院觀察,生怕我出事。」
「你今天見到他了吧?」她頂著我的臉,沖我明媚一笑,「我的哥哥。」
我抿了抿唇,她越發起勁。
「叫一下哥哥你就受不了啦?」
她說:「那你要是知道,我有時候還叫他老公,豈不是要氣死?」
「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我語氣冷靜。
「哎喲,急了?」她冷笑,「既然知道自己一定會輸,為什麼還要費盡心機地接近呢?你就那麼喜歡搶別人的東西嗎?」
門外傳來腳步聲。
「你很想和哥哥來個久別重逢是吧?」她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我給你機會,你說啊。你當著他的面說出這一切,你看他信誰?」
話音剛落,門被拉開了。
葉請時身形頎長,一身素色黑西服,右手拎著保溫盒。
他與我對視,眼色一沉。
而後,面無表情地轉向身旁的助理,問:「怎麼隨便什麼人都放進來?」
他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就讓我和她的這場賭局變得毫無意義。
我從來都是輸家。
葉施爾勾起唇角,甜甜叫了一聲:「哥哥。」
他走過去,將保溫盒打開。
「把粥喝了。」
語氣是從未對我有過的溫柔。
葉施爾接過勺子,慢悠悠地吃了起來,邊喝邊說:「哥哥煮的蛋花粥最好吃了。」
蛋花粥?
我心頭一驚,看向葉請時。
我原身體對雞蛋過敏,一點碰不得。
但葉請時很愛吃,所以家裡經常煮。
小時候,我為了不被養父母討厭,害怕被說挑食,總是假裝自己喜歡,硬生生逼自己吃下去。
直到渾身起疹子,被葉請時發現。
他問我:「為什麼不說?」
我不肯說出緣由。
他冷臉訓斥我說,如果我不講清楚,他就會討厭我。
我被嚇到,憋紅了臉,硬是沒忍住眼淚:「哥哥,不要趕我走。」
「我為什麼要趕你走?」
「因為我和你不一樣,」我哭著說,「我吃不了雞蛋。」
從小流離失所的我深刻明白一個道理,被討厭和被拋棄隻需要一個很簡單的理由。
可以是因為我挑食,也可以是因為我貪睡,甚至是某個瞬間笑太開心了,都會被命運當頭一棒。
當時葉請時聽我說完後一愣,不自覺地抱住了我。
那是他第一次抱我。
從那之後,家裡再也沒煮過雞蛋。
可現在,他撩起葉施爾的頭發,以防掉入粥裡,盯著她似笑非笑,輕聲道:「喜歡?明天再給你煮。」
葉施爾吃了幾口,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巴,抬頭看我。
「哥哥,這位是姜存,你認識吧?」
葉請時冷漠地瞥了我一眼。
並沒有回應。
「今天的事情與我無關,」我解釋道,「我從沒有慫恿粉絲潑硫酸。」
他眉頭微皺,說:「姜小姐如果是來道歉的,那就請回吧。」
姜小姐。
對他來說,現在我隻是一個陌生人。
「哥哥,不要那麼兇啦。」
葉施爾語氣一軟,拉著他的衣角:「確實是一場誤會,不是姜存幹的。」
他別過眼,摸了摸葉施爾的頭。
「哥哥,姜存說她很羨慕我有一個這麼好的哥哥,她也想要。」
葉施爾的臉撒嬌似挽住他的胳膊,挑釁地看向我,說:「哥哥,要不你也把她當你妹妹吧。」
他停在她頭上的手一頓,說:「我隻有一個妹妹。」
7
我被雪藏了。
澄清也沒用。
作品被下架,代言被取消,還面臨高額的賠償。
沒有人有實際證據,但也沒有人願意因為我得罪葉家。
反觀葉施爾,賺了一波路人緣,新劇播出爆火,紅血高奢代言官宣。
一切順風順水得像走在有人專門為她編寫的美好結局一樣。
「她真是投了一手好胎,」經紀人開車送我回家,「葉請時是圈內出了名的內斂得體,唯獨捧起她來像不要命似的,瘋狂砸資源。」
「之前你性子傲,不肯低頭求資源,我能理解你。但現在這種情況,人總會是要吃飯的,沒錢不行啊。」她勸我,「你得找個願意保你的人,雖然不可能像葉請時那樣的金主大佬,但起碼能讓你演些小網劇也好。」
車窗外,悶雷包裹在黑壓壓的雲裡。
要下雨了。
我猶豫了一下,對經紀人說:「我想去個地方。」
雨天車堵。
遲了一個小時,車才停在了CBD的江景豪宅前。
經紀人望著大樓外立面,咽了咽口水,說:「說讓你找人,你還就真找人了?」
我下車,對她說:「你先回去,不用等我了。」
「那不行,萬一……」她還是擔心我的。
「沒事,」我笑了笑,「他對任何人都可能有企圖,唯獨對我——絕對沒有。」
這裡的頂層公寓,我在十六歲的時候曾經來過。
那也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我撐著傘,一路走了十多公裡過來找葉請時。
當時他和父母的關系很差,自己搬出來住了一個暑假。
從小被繼承人這個身份框死的他,步步必須合規合矩,不能有半點差錯。
對待感情更是被嚴格要求,要克制要嚴謹,不能沉溺。
所以,葉父趁他回校考試,送走他奶奶留給他唯一的三花貓。
因為他太喜歡,所以要送走。
他的喜歡,在葉家是一種原罪。
找到他的時候,我半邊衣服已經淋濕了。
他拿了毛巾給我,卻不讓我進屋,滿臉防備地問:「你也是來叫我回家的嗎?」
我搖了搖頭。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嗎?」
葉請時在哪,哪裡就是我的家。
然後,他因為我這一句話,搬回了家。
大家都好奇我是怎麼勸說他的,明明之前誰也說不動。
葉請時不說,也沒人敢問。
但我知道,因為他隻是想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像別的孩子一樣。
隔了這麼多年,我還是能找到那個門房號。
隻是大門映照出的臉,是姜存的臉。
按了門鈴,沒人應答。
其實,我也隻是猜測。
也許他早不住在這裡了。
他應該和那個葉施爾,住在屬於他們的新家裡了。
那個,我曾經無比向往的家。
8
電梯口的腳步聲將我驚醒。
「醫院說,葉小姐的血型和DNA確實和以前一樣,您年年查,今年還要再查嗎?」
葉請時的助理聲音傳來時,我連忙起身。
無奈蹲坐太久腿麻了,直接磕在地上。
葉請時低頭看我,臉上並沒有多少意外的表情,隻是昏黑的日落下,他冷白的臉上多了幾分壓迫性的陰沉。
「你回去吧。」他對助理說。
然後無視我,徑直掠過,開門關門。
留我一個人在外面。
我抬手。
摁下了密碼鎖。
這公寓大門的密碼沒變,是十六歲的我設下的。
我開門而入,他眸光一愣。
「現在都流行這麼上位的嗎?」
他倚在玄關處,扯了扯黑色襯衫的領帶,語氣嘲諷:「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