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先一步離開以便準備晚餐,霍聽瀾前段時間換掉了幾個廚子,眼下這幾位大廚皆是何叔依他指示專門從別處高薪挖來的。幾人上工不久,何叔不放心,早中晚備餐時都習慣去盯一眼。
霍聽瀾卻沒走,靜靜守在葉辭房門外。
連哄帶騙的,總算是弄回家了。
……拐孩子似的。
霍聽瀾唇角揚了揚,有些自嘲的意味。
處於二次分化初期的小Omega,信息素還淡著,僅能從門縫中隱約捕捉到一縷細弱的、香子蘭的暖甜。
記憶中葉辭的味道。
霍聽瀾深深吸了口氣,用額頭無聲地抵住門,指尖輕撫門板,猶如撫過少年消瘦的脊梁。
身為頂級Alpha,霍聽瀾的五感極其敏銳,葉辭在臥室裡制造出的細微響動他聽得一清二楚。
葉辭正在到處溜達,懷著寄人籬下的心態,腳步放得很輕,小貓兒似的,好奇地走走停停。
陳列櫃裡的東西他挺眼饞的,卻隻是立在那兒,單拿眼睛看,看了好一會兒,過足了眼癮,就老老實實地回到閱讀區的寫字桌旁,從書包裡掏出參考書,一本本往桌上摞。
接著,是輕輕軟軟的嘆氣聲。
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揿動圓珠筆的咔噠脆響。
大約是換了新環境,一時看不進書,書桌前的動靜沒一會兒就停了。
再接著,房內傳來拉鏈鋸齒滑動與滌綸面料摩擦的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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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脫衣服。
可能是要換件舒服的家居服。
霍聽瀾閉了閉眼。
他不該再守在這兒了。
那五年婚後的恩愛時光已灰飛煙滅,僅存在於他的記憶中,對葉辭來說他現在隻是個陌生的Alpha,可他卻立在一門之隔外,懷著一腔不可告人的愛|欲,偷聽著房中衣料摩|擦時激起的隱秘微響……這未免太沒腔調,活像個老流氓。霍聽瀾自我貶損著,腳卻生了根,一雙熨燙筆挺的西服褲管牢牢扎在原地,衣冠楚楚地耍著流氓。
這時,葉辭的衣服換到一半,驀地停了。
又是一陣小貓兒般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霍聽瀾屏息,正欲退開,門後卻忽然傳來“咔咔”兩聲脆響……反鎖,扣防盜扣,葉辭一氣呵成。
“……”
霍聽瀾微怔,隨即一哂。
這是……怕他衝進去嗎?
霍聽瀾胸口熱燙,飛快起伏了兩下,像被人窺破了難以啟齒的綺念。
——他倒是想。
……
翌日,葉辭難得起來晚了。
眼見快到出門時間,葉辭臥房卻半點兒動靜都沒有,管家何叔隻好親自過去敲門把人叫醒。
早餐已經準備好,葉辭匆忙洗漱換衣,蔫蔫地坐到桌前,揉了揉霧濛濛的眼睛。
昨晚他休息得不好,睡眠又淺又碎。
長年累月缺乏安全感的生活使他需要比普通人更長的時間去熟悉新環境,入睡後神經也緊繃著,換了地方的第一晚鐵定是睡不好的。
餐桌上已擺好了葉辭那份早餐。
霍聽瀾對葉辭的喜好了如指掌:飯量比一般Omega大,偏愛肉食,尤其愛吃魚蝦螃蟹等海物,嗜甜,喜歡熱帶水果,熟透的菠蘿釋迦一吃上就剎不住嘴……後廚得了一份詳細清單,兩名打下手的小工天不亮便起來拆蟹,拆出三小盆新鮮的蟹料,供霍聽瀾專門挖來的國家一級面點師蒸出兩屜小籠包,蟹粉蟹黃蟹蓋三種餡料,各有各的鮮香。何叔原本存著邀功的心思,沒料到葉辭對小籠包興致缺缺,克制地斂著眸,隻去舀魚片粥。
舀了一碗,他埋頭喝粥,又夾了幾筷子小菜。
“葉少不喜歡吃蟹?”何叔忐忑詢問。
霍聽瀾給後廚列的清單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還行。”葉辭含糊道。
何叔在霍家伺候了大半輩子,心明眼亮,看得出這位葉少在家主心目中的地位相當不一般,絲毫不敢怠慢,斟酌著勸道:“這都是霍先生吩咐廚房專門給您做的,就想著您能喜歡……”
葉辭輕輕嗯了一聲,仍是喝粥吃菜。
何叔正為難著,隻見霍聽瀾步下二樓走進餐室。
他應該是剛衝過涼,額發自然垂落,因潮湿而格外烏黑,臉孔英俊奪目,從浴袍袖口延出的手腕浮凸著勃|發的青筋,是晨起健身後的狀態。
——那些在清晨時分格外蠢動翻騰的欲|望,總得有個發泄口。
葉辭埋頭吃東西,假裝沒留意有人來,實際耳朵都快豎起來了,像發現洞口落了隻鷹的兔子。
運動後Alpha的信息素濃度會短暫提升,霸烈的龍舌蘭香將葉辭裸|露在外的皮膚灼得發燙,泛起過度刺激的紅。
面對A+級Alpha高侵蝕度的信息素,即使是100%契合的Omega,也需要一段適應期。
“早。”霍聽瀾的視線輕輕落在葉辭紅熱的耳朵尖上。
葉辭艱難地咽下一大口粥,故作鎮定道:“……早。”
霍聽瀾看著葉辭緊張得飯都吃不好的模樣,一陣於心不忍,正欲回避,葉辭卻一推碗,騰地站起來,口齒不清道:“我……吃完了。”
急歸急,到底舍不得浪費食物,他把自己湯匙沾過的那碗粥喝光了,最後幾口喝得狼吞虎咽,臉頰微鼓著。
“這就吃完了……”霍聽瀾頓住步子,掃過那兩屜一筷子都沒動的小籠包,微微一怔,心裡有了猜測,面上卻不顯,隻輕描淡寫道,“這麼挑食怎麼行?”
“要,”葉辭匆匆抓起書包,“要遲到了。”
他過慣了窮日子,從小物質匱乏,母親的巨額醫藥費又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前路未卜……偶爾見到這樣昂貴精致的食物,反而是不敢動的。
他怕記住好東西的味道,以後常惦記。
欲念多了,人就沒那麼剛強了。
“不用那麼急,讓司機開快一點,”霍聽瀾看著他,心軟得不行,“帶些牛奶水果路上吃……”
一旁何叔追上去,將事先備好的瓶裝牛奶和密封盒塞給葉辭,盒中是切好的水果,去核去皮切成小塊,葉辭昏頭漲腦地接過,拔腿就溜。
若不是礙於禮貌,恐怕跑得出百米衝刺的效果。
霍聽瀾長長嘆了口氣。
葉辭這戒心,好像比上一世還強些。
但那雙不住朝他偷瞟的,青白分明的眼睛,也比上一世鮮活靈動得多。
怯怯的,但也亮亮的,燃在瞳仁裡的兩簇火光還沒滅。
……
另一邊,葉辭上了車,坐在後排好不容易喘勻了氣。
隱隱約約的,那股侵略性極強的龍舌蘭香仍繚繞在鼻端。
他把車窗降下一條縫,低頭看了看那個不知何時接到手上的密封盒。
他早晨沒吃飽,腹中仍半空著,猶豫了下,打開蓋子看了眼裡面的水果。
奶白的塊狀果肉,他沒見過,聞著有點像菠蘿。
葉辭疑惑地叉起一塊,左右轉了轉。
……什麼東西?
十分鍾後,車子緩緩停泊在學校大門斜對面,司機繞到後排開門:“葉少,到了。”
車後排,葉辭朝司機瞥了一眼,如夢初醒般恍然。
隨即,他揩去唇角菠蘿釋迦奶白的果汁,心虛似的,匆匆把一個空盒塞進書包。
第六章 邪火兒
為了避免與霍聽瀾進行非必要的接觸,葉辭從那天開始就不敢再晚起。
霍聽瀾身居高位卻極度自律,若無晚歸,起得居然和葉辭這個高中生差不多早。
摸清了霍聽瀾的起居規律後,葉辭索性將早睡早起貫徹到底,天蒙蒙亮就起床,匆匆扒拉完早飯就去上學。晚上,私立高中放學早,他主動上完兩堂晚自習就去賽車場跑比賽,手感好就多跑幾場,狀態差就窩在休息室啃書。
欠楚文林的醫藥費數額巨大,一兩年都還不上,他反倒不急了,但手裡多攥些現錢能讓他在充滿不確定性的處境中添幾分底氣,不至於任人搓圓捏扁。雖說與霍聽瀾締結婚姻關系後他理論上可以從霍聽瀾手中分得天文數字級的資產,但葉辭壓根兒沒覬覦過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眼見葉辭成天不著家,而且明顯是為了躲他,霍聽瀾倒也不急,隻吩咐廚房重新定制食譜,刨去過於奢侈精致的菜式,以營養可口的家常菜為主,並讓何叔每天盯著葉辭吃飯與上放學。
一個十八歲的小Omega,與陌生且年長的Alpha成婚,又無家族庇護……這樣的表現再正常不過。
就像隻流浪的貓崽,吃過太多苦頭,變得孤僻戒備,一見人走近就會揮著小爪子虛張聲勢,又兇又膽小。
他若是這時就追著葉辭管東管西套近乎,那隻會被當成一個居心不良的流氓,做得再多也隻能起反效果。
因此無論多麼迫切,多麼渴望,他都必須耐下性子,給葉辭足夠的空間,讓他慢慢適應。
然而,有人不這麼想。
自從得知兒子居然不聲不響地從楚文林那兒接回一位匹配度100%的小Omega安置在家中,林瑤便一掃平日的端方優雅,一天三趟電話心急火燎地催,叫霍聽瀾把人帶去老宅給她瞧瞧,又字裡行間勸他莫失良機,對霍聽瀾關於“結婚是為了使霍、楚兩家強強聯合以及緩解易感期綜合症”的說辭頗為不滿,一心盼望著兩人能假戲真做擦槍走火為霍家誕下一名小繼承人。
這天晚上,霍聽瀾獨自在書房處理公務,一邊翻閱文件,一邊闲出半個耳朵聽林瑤溫溫柔柔地念他。
“……你都已經三十歲啦……”
“……霍家需要一位正統的繼承人,你這個年紀,該考慮孩子的問題了……”
“……聽說他在天成念書,學業應該是很優秀的,是不是楚家正房的血脈,我看也沒什麼關系……”
“……這樣難得的匹配度,又成了婚,怎麼也該試試交往一下,聽說你們一天到晚話都說不了幾句,這樣你怎麼知道合不來?我看過照片,長得那麼招人疼,你該不會是獨身主義吧……”
霍聽瀾隻是聽著,唇角噙著笑,時不時溫和地“嗯”一聲。
“至少,你得把人帶給我和你父親看一看吧?就算婚禮延期,我們霍、楚兩家的家宴總還是要挑個時間辦一下的,不然實在是說不過去……”
“家宴可以辦。”霍聽瀾難得應承下來,話鋒卻又一轉,“等我這陣子忙完再說。”
結了婚,婚禮延期,家宴也不辦,確實說不過去。
但葉辭對這種社交場合一向抗拒,在關系破冰前霍聽瀾不打算用這些瑣事給葉辭增添煩惱。
好不容易才拐回家的……嚇跑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