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煊被打的側過頭,似乎十分意外林子然會動手,漆黑如墨的雙眸看著他。
林子然打完爽了,但是一看蔣煊的樣子又有點慫,怕這個家伙突然暴起,如果他一時按捺不住又要玩囚禁梗的話,自己豈不是現在就要想辦法退出了……雖然有點慌,但他還是露出一副憤怒的模樣,裝作一點都不害怕!
蔣煊深深看著林子然,就在林子然忐忑無比的時候,他忽的低笑一聲“沒事。”
林子然“?”
蔣煊望著男孩明明有些害怕,卻又故作堅強不服輸的樣子,眼神溫柔而寵溺“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林子然“……”
停車場人不多,林子然不敢在這裡再待下去,他冷冷看著蔣煊,吐出一個字“滾。”
然後加快腳步離開。
蔣煊這次沒有阻攔,他隻是望著男孩越來越遠的背影,眼神幽暗下來。
也許這一次,是我算計錯誤……
但我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
寧柏晚上11點才下班,但是他並未回家,而是開車來到一家酒店下面,抬頭看著上方零星的燈光。
他早已打探清楚林子然居住的地方,每天晚上,他都會來這裡看一看。
但卻一次都沒有上去。
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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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懇求他的原諒,去說愛他,去說我無意奪走你的任何東西嗎?或者幹脆欺騙他你的父母其實是愛著你的?
這一切都太蒼白了。
因為隻有親身經歷,才能明白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
語言不能磨平傷痕。
對於男孩來說,自己的存在就是對他最大的傷害,自己令他的存在變的沒有意義,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笑話……他雖然逃離了那個家,但是他的心從那裡逃離了嗎?
就連自己都付出了那樣大的代價,何況這個不算聰明的孩子呢?
他現在,是不是在難過?
可他需要的,卻絕不是自己的安慰。
寧柏唇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壓下眼底的澀然之意。
………………
薛澤最近都不敢來寧柏面前晃了,遇到寧柏都繞著走,這是一筆糊塗爛賬,他害怕這樣的麻煩事兒,但是今天他不得不來。
薛澤推開門,小心翼翼道“那個,你媽又來了,哦,親生的那個媽……”
寧柏眼睛都不抬“不見。”
薛澤簡直要瘋了,他容易嗎?天天要幫寧柏把他的親媽往外趕!他感覺自己的雙手沾滿了罪惡的血腥!他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薛澤快要哭了“要不你還是去和她說清楚吧,伯母每天都來等,現在好多人都問我怎麼回事呢,我快要瞞不下去了,你不想以後別人提起你就是那個冷漠無情連對親媽都不屑一顧的無情混蛋吧?當然我知道你不在乎名聲什麼的,但是要不你下回換個人去打發她……”
薛澤見寧柏仍然無動於衷,啰啰嗦嗦的道“拜託你去看看吧,她一副不見你不罷休的樣子,你這樣回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寧柏握筆的手一頓。
許久,他站起來道“好,我去見她。”
馮琬最近每天都來寧柏的公司等,她也不敢直接闖進去,怕那樣讓寧柏更生氣,就想著以自己的耐心,總有一天也許會打動寧柏,會讓他願意出來見自己的……
四周人來人往,偶爾有人好奇的看她一眼,但是她都不在乎。
她隻想見到寧柏。
忽然,一個人出現在她面前。
馮琬抬起頭,看到寧柏的面容,露出驚喜不已的神色“小柏,你終於願意見我了。”
寧柏深深看著女人,唇角弧度冷漠,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是一廂情願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從來不懂得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果斷的放手,否則不過是給彼此都帶來傷害罷了。
一次次的執著於,根本不值得你付出和繼續愛的人。
卻對你應該在乎的人,視而不見。
他眼底是譏诮之色,但語氣淡淡的“這裡不方便談話,不如去你家說吧。”
馮琬霍然站起,激動的語無倫次“你願意和媽媽回家了?”
寧柏沒有否認,他隻是轉身往外走。
這一路馮琬都在和他說話,但是寧柏一句都沒有回應過,他隻是心不在焉的想著,男孩生活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的,他忽然很想親眼去看一看……
二十年過去,路家搬過幾次來到這個城市,自然不是寧柏印象中的家。
寧柏不想回到有這個女人的家,但這裡是路曉東的家。
他忽然想要看一眼。
馮琬一無所知,熱情的領著他上了樓,一邊走一邊道“我已經給你收拾了一個房間出來,你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添的,我和你爸去給你買,以後我們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
寧柏道“哪個房間是路曉東的?”
馮琬不太願意在寧柏面前提起路曉東,大概覺得自己有了另外的兒子,就像是對寧柏的背叛一樣,她沉默道“當時你爸覺得對不起我,非要抱個孩子回來養著……這個房間就是他的……”
寧柏走進房間。
這個房間簡單幹淨,雖然有一點小孩兒的隨性,但並不顯得骯髒雜亂,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轉頭對馮琬道“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馮琬不想離開,但是她對上寧柏淡漠的雙眸,忽的喉嚨一滯,隻好點點頭離開。
寧柏的手指輕輕掠過書桌,桌上的書擺的整整齊齊,隻不過因為沒有人住,桌面上落了淺淺一層的灰,桌上擺著一家人的合照,照片中男孩笑的燦爛,他身後的男人女人溫和,看起來就像是美好的一家人一樣,但這也許,隻是刻意營造的假象,一張照片並不能代表什麼……
床單是簡單的灰色格子,牆壁是白色的,沒有過多的點綴,這個屋子和路曉東給他的第一印象,截然不同。
那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路曉東,染著一頭灰色的頭發,打著耳釘畫著煙燻妝,神態輕佻又肆意,像是個街頭混混無賴,可是這個房間,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學生的房間。
看著這裡,仿佛能看到男孩在家裡時真正的模樣……
那些曾經的違和,似乎全都有了解釋。
叛逆才是他用來偽裝的保護色,但隻有在他自己的小空間裡面,才是他自己。
所以當他不再做那副打扮時,會給人幹淨清爽的感覺,哪怕有點小狡黠小惡劣,會和他作對挑釁他,但是卻也讓人討厭不起來,因為他本質不是那樣的……刻意去作出想要被討厭的樣子,隻能騙騙他自己罷了。
寧柏視線掃過床頭櫃,忽然看到抽屜開了一道縫隙,大約是因為走的匆忙沒有關好。
他下意識的走過去,拉開一看,發現了一個黑色封面的本子。
寧柏將本子拿了出來。
然後苦笑一聲,這孩子竟然還有寫日記的習慣嗎?倒是比他想象的還要更敏感呢……
這是很的東西,寧柏原本不打算看,可是他拿著本子遲疑片刻,心中想要了解男孩的念頭,終於還是站了上風。
寧柏眼底浮現一絲掙扎之色,還是打開了本子。
「媽媽讓我學鋼琴,其實我不是很喜歡,但如果能讓媽媽高興我會努力學習的。」
「今天新學了一首曲子,我想彈給媽媽聽,可是她聽了之後很不高興,說我彈的不好,沒有用……可是明明老師還誇贊我彈得好,為什麼媽媽不喜歡呢……」
「今天考試發揮的不好,比上一次還差,我知道我又要讓爸爸媽媽失望了。」
「大約是我不夠聰明,不夠能幹,所以無論怎麼都做不好,不能達成他們的願望……」
「他們真的愛我嗎?」
「有時候,我覺得他們能罵罵我也是好的,可是他們總是失望的看著我,有時候我不知道是自己令他們失望,還是他們從未對我抱有過希望。」
「我把頭發染了顏色,又去打了耳洞,他們終於生氣了斥責了我,原來隻要我犯錯,他們也會生氣的啊,至少今天沒有無視我了。」
寧柏眼底的神色越來越痛苦,他幾乎要看不下去,但卻還是翻了下來。
「我有點不想要努力了,因為努力從來都沒用,因為我生來就是沒用的。」
「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可是我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我開始亂花錢,出去鬼混,我終於有了很多朋友,他們會奉承我,我們一起胡作非為,我其實不喜歡這樣,但是我好像找到了一點存在感,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我是很重要的。」
「但是他們對我好,是不是因為我有錢?」
「我知道不會有人愛我的,不會有人喜歡我的,誰會喜歡我這樣的人啊,沒用愚蠢又惹人厭煩。」
「不過我不在乎,因為我早就知道了。」
「被討厭也無所謂……我真的,一點都不在意的。」
「像我這樣沒用的人,原本也不會有人喜歡。」
「我不需要人來愛我。」
寧柏終於看不下去,捏著本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微微顫抖。
他痛苦的閉上眼睛。
曾經被他刻意遺忘的夢魘再次席卷而來,他發誓再也不會被那些噩夢支配,他已經變的足夠強大,他松開了那個女人的手,走入了人群之中,他以為這一切便已經過去了。
可是不是的。
哪怕早有所預料猜測,但親眼看到這本日記的時候,才知道現實總是更加殘酷。
才知道這二十年,你是怎樣過來的。
對不起……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的所有苦難都和我有關。
恍惚之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沉寂灰暗的世界。
這一次不止他一個人。
有個小小的孩子,他懵懂,無知,茫然的站在那裡,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現在那裡,他隻是就這樣看著面前的男人女人。
他努力的想要被所謂的父母喜愛,用盡他小小的力量,想要努力去做的更好,可是無論他怎樣努力,都不能夠得到承認,因為在男人女人的眼中,他永遠都不如自己好。
永遠都是,失去的東西才是最好的。
而他隻是一個不受歡迎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