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枝野回過頭。
宋厭垂著眼,語氣努力保持冷淡:“冷水澡容易感冒。”
“所以?”
“所以我幫你。”
語氣冷淡得像是在救死扶傷,耳朵卻紅得滴血,夏枝野深深呼出一口氣,他覺得宋厭果然是老天爺派來考驗他的人品和法律道德意識的。
而宋厭最後除了四處點火以外,到底也沒能幫上什麼忙。
生了這麼久的病,體能實在好不到哪兒去,人也單薄得厲害,摟在懷裡,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偏偏又變得更嬌氣,嫌累嫌疼的時候就輕踹一腳,以一種自以為很兇的語氣撒著嬌,勾得人火氣大,又因為心疼而不敢用力。
最後他被伺候舒服了,夏枝野卻隻能握著他的手草草結束,還被他踹了一腳,嫌棄時間太長。
恨得夏枝野咬牙切齒,想把他拎進懷裡教訓一頓,可是一觸碰到那紙片兒似的單薄身材,又隻能低低地嘆口氣:“怎麼瘦成這樣。回頭被奶奶知道,她能氣得揍你。”
宋厭閉著眼,不說話。
夏枝野無奈道:“不能不吃飯。”
宋厭還是閉著眼,不說話。
夏枝野隻能惡狠狠道:“要是你以後身體不好,不能陪我活到九十九,我就去找其他老頭,氣死你。”
“你敢!”
宋厭說著飛起一腳就踹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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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枝野一把抓住他的腳踝,毫不退讓:“所以以後要不要好好吃飯?”
宋厭掙了掙,沒掙開,隻能沒好氣道:“想等我死了去找別的老頭你就做夢吧你,你活九十九,我起碼活到一百一,你這輩子都別想找其他老頭,要是找了我揍死你。”
“好好好,不找不找。”夏枝野笑著把宋厭重新抱進懷裡,“但你也得有活到一百一的本事才行,就你現在這小身板子,怕是誰都揍不死。所以每天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最重要。”
“起開,別把我當小孩子哄。”
宋厭嘴上這麼說著,身體卻很老實,“我又不是不想吃,不想睡,我是……”
宋厭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戛然而止,閉上了唇。
夏枝野低聲問:“是什麼?”
宋厭嘴唇微張,嗫嚅半晌,最終耷下眼睑低低說出一句:“我是太想你了。”
夏枝野抱著他的手微僵。
宋厭垂著眼睫,平靜又淡然地緩緩講道:“吃飯的時候會想夏枝野在幹嘛,有沒有吃飯,和誰在吃飯,會不會有漂亮女生過來和你拼桌,給你送奶茶,點外賣。”
“睡覺的時候會想,夏枝野在幹嘛,睡了嗎,夢到我了嗎,會不會因為太長時間見不到我,就忘了我長什麼樣,就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看見學校裡其他小情侶偷偷摸摸牽手,壓馬路,傳紙條的時候,會想如果我還在三中,我們是不是會和其他情侶一樣,一起逛小樹林,偷偷接吻,和劉德青打遊擊戰。”
“所以隻要我腦子一闲下來我就會想你,想你還在不在,還喜不喜歡我,還有整整一年,我們到底熬不熬得過來。”
“如果熬不過來,你放棄了,我又該怎麼辦。”
“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就覺得像是回到了被關在黑屋子裡的那幾天,沒有光,沒有盼頭,然後突然就理解了我媽當時自殺的想法。但是我不想這樣,所以我不能讓自己闲下來,就不敢睡覺,不敢吃飯,隻能不停刷題學習,刷題學習,好像隻有這件事情是我唯一可以掌控的事情。”
“所以你今天來的時候,我特別高興。”
因為他終於可以確定夏枝野還在。
他的希望和救贖也就還在。
明明宋厭的語氣平靜冷淡至極,可是還是聽得夏枝野心髒抽疼不已。
他抱著宋厭,低聲道:“宋厭,你知道我在綠皮火車上站了一天一夜的時候,想的是什麼嗎?”
宋厭抬起了眼眸。
夏枝野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在想,窗外的風景真好看,等我們高考結束後,我一定要開車帶你去看看。所以我一點也沒覺得辛苦,也沒有覺得累,就是在想假如你在就好了。”
“你在我就可以告訴你,宋厭你看,那邊田埂上有隻小狗多可愛,我們以後要不要也養隻脾氣很好的小狗,再養隻脾氣不好的小貓,我負責鏟屎,你負責撸,家裡一定很熱鬧。”
“我當時想的時候旁邊的人問我一直在傻笑什麼,我就說我在想我的愛人,他一定會和那隻脾氣不好的小貓打起來,到時候樣子一定很可愛。而我一笑,他一定會紅著耳朵發脾氣,那就更可愛了。”
“我就這麼想了一路,等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更確定了,我要養隻金毛,再養隻漂亮的小布偶,這樣老大像我,老二像你,多好。”
“所以宋厭,不要去想沒有我的將來,因為我想的將來裡都有你。”
宋厭想,那時候的夏枝野明明是在用最溫柔的語氣講著最美好的事情,可是為什麼他會聽得止不住地流著眼淚。
大概是覺得自己太過幸運吧。
因為即使曾經有過一些不太愉快的經歷,可是老天爺還是送給他一個夏枝野,教會了他什麼是正確的愛的方式。
以至於那一瞬間他突然就覺得好像沒什麼痛苦絕望無助難熬的了,懶恹恹地踹了夏枝野一腳:“我餓了,點外賣,吃完睡覺。”
夏枝野輕笑一聲:“好。”
窗外的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宋厭在夏枝野的懷裡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和夏枝野養了一隻狗,一隻貓,白發蒼蒼,依舊還在止不住地傻笑。
第79章 成年
宋厭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覺。
好像把他這些日子以來缺失的睡眠都補了回來。
夢裡那些帶給他極強幸福感的場景也似乎衝刷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悲觀和不安。
等到醒來的時候,低燒也退了,人也有力氣了,渾身也舒暢多了,就是身邊本來該抱著他的夏枝野不在了。
偏頭看向窗外,還是傍晚,看來自己也沒睡多久,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打開房門,啞著嗓子叫了聲“夏枝野”。
他聽到廚房傳來動靜,本來以為夏枝野或許在給他準備晚飯。
結果回答他的卻是個溫柔的女聲:“小夏他們今天開學,一早就趕回去了,看你睡得太熟,就沒叫醒你。”
今天開學?
宋厭拿起宋樂樂的小天才電話手表看了一眼。
8月31日18點22分。
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那他……”
“放心吧,我給他買的機票回去的,沒讓他又坐綠皮火車。”覃清端著一碗粥上了樓,放到宋厭的書桌上,溫柔的笑裡有些揶揄。
宋厭一下就不好意思了,想到床單上還亂糟糟的,垃圾桶裡還有他們昨天用過的衛生紙,心裡一慌,正準備轉身遮掩,卻發現整個房間幹幹淨淨,床單也被換洗過了。
而桌上還放著一杯涼白開。
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夏枝野做的。
這個一天到晚沒個正形的人永遠都是這麼可靠又周到。
宋厭想起夢裡夏枝野的傻笑,自己也忍不住傻笑出聲。
覃清看著一個一下就像是活了過來的宋厭,也覺得可愛好笑:“行了,別想了,快把粥喝了。”
“嗯,好,謝謝覃……姨。”
宋厭剛舀了一湯匙粥送進嘴裡,手腕就僵住了。
口腔裡充斥了一股詭異的味道。
一旁的覃清卻期待地看著他:“怎麼樣?我按照小夏他奶奶的食譜熬的,味道一樣嗎?好喝嗎?我第一次熬粥,也不知道成沒成功。”
難怪自己以前生病,覃清從來不給自己熬粥。
原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不然自己怕是活不到十七歲。
宋厭默默咽下:“挺好。”
覃清立馬高興得像個小女孩兒:“那就好,我打算回頭多學些煲粥燉湯之類的,給你養養身體。”
“……”宋厭視死如歸,“好的,覃姨。”
說完,像是想起什麼,回頭看向她:“我爸他沒為難您吧?”
“嗯,吵了一架,但是他也沒什麼辦法。”覃清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南霧那塊地出了事情,他昨天就趕過去了,應該一時半會兒都回不來,而且估計忙得焦頭爛額的,沒那麼多時間管你管得那麼嚴了,所以……”
“什麼?”
“所以我給你買了個新手機,雖然平時要交給老師,但是周末你們還是可以偷偷聯系,不過要注意藏好。”覃清笑著把新手機放到他面前,“現在可以把樂樂的小天才手表還給他了嗎?”
宋厭這才想起自己昨天從一個九歲小屁孩那裡打劫了一塊小天才電話手表和五百塊錢,一時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樂樂的零花錢,我會還給他的。”
“你們兄弟倆的賬我可不管。”覃清像是很喜歡看見宋厭臉上露出小孩子一樣局促不好意思的神情,說話間沒有從前那樣注意分寸禮貌,多了幾分玩笑意味,但也略有收斂,“不過阿姨有個事情和你商量。”
覃清這麼說了,應該不是小事。
宋厭放下勺子:“覃姨,你講。”
覃清在他對面坐下:“雖然一般來說股權繼承是等到十八歲,就可以繼承股東資格,但是如果公司有特殊的明文規定,就會排除繼承人對股東資格的當然繼承,隻保護財產繼承。你爸的公司恰好就有這種規定,所以就算你十八歲了,你爸還是可以代持你的股份,成為最大股東。”
“所以我們該怎麼做?”
宋厭看向覃清。
覃清問他:“當時你母親去世時你們做過公證嗎?”
宋厭答道:“做過,公證資料和遺囑都在銀行保險箱裡,我滿十八周歲就立即生效。”
“嗯,是這樣的,其實公司小股東的股權都被收購得差不多了,現在隻要我手裡的股權超過你爸,董事會就可以通過配合良性收購的提案,所以我想在你18歲生日那天直接購入你的全部股權,你願意嗎?”覃清在很認真地詢問宋厭。
因為直接獲得現金和直接成為一家大公司的大股東,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她不確定宋厭是不是願意放棄這份本該由他繼承的事業。
然而宋厭對宋明海的公司沒有絲毫興趣,應得毫不猶豫:“嗯,沒問題。”
“其實還是有一些問題。”覃清沒打算隱瞞,“你應該知道當時你爸追求我就是為了利獲得覃家的幫助,但都是技術專利入股,實際上覃家並沒有太多的資金流,這兩年受疫情影響,現金周轉更是困難,所以我沒有辦法一次性把購買股權的錢付清,隻能先給你五千萬,剩下的款項還要等收購成功後,才能結算,所以你如果擔心……”
“我沒什麼好擔心的,覃姨,我相信你。”宋厭看著覃清,像一個冷靜成熟的大人,“我爸他之所以一直這麼有恃無恐,肯定也是知道你手上的現金不夠入手太多股份,所以才覺得他能坐穩一把手,我們如果想贏,就隻能讓他出其不意。”
而隻有徹徹底底贏過宋明海,他和覃清還有宋樂樂才可能擁有不被專制的自由的未來。
這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他哪怕他分文不剩,也不想讓宋明海再這麼自命不凡。
更何況現在是最差五千萬保底,而隻要一切順利,他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可以擁有九位數的現金在手,他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而那一刻,面對這麼聰明又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孩子,覃清覺得很多話也就不用再多說了,隻是伸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好,我們一定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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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覃清所說,宋明海果然開始忙得焦頭爛額,腳不沾地。
他從孤兒院出身然後一路白手起家打造起來的令人豔羨的事業,眼看就將大廈傾頹,他終於沒有精力再去管他的兒子那個令他不喜的性取向。
而宋厭新就讀的這所私立高中,以軍事化管理出名,嚴苛到每天會用金屬探測儀來檢查有沒有人偷偷用手機。
所以每周一到周六,宋厭隻能把手機上交,靠順豐送來的一封封書信和夏枝野交流。
但一到了周日,他就可以和夏枝野視頻整整一天一夜,和之前那些日子相比,宋厭已經覺得格外值得珍惜。
他也開始慢慢地適應新的環境,不再陷入悲觀的焦慮,當那天聽到了夏枝野描述的關於他們以後的生活的時候,他就開始對他們的將來有了更切實的期許和想象,一切就都有了盼頭。